第50章 同枕相依,軍營送兒
同枕相依,軍營送兒
“蛇蠍是我騙他的。屋裏沒燈火,都是繩索,黑燈瞎火的,又有保不齊是老鼠蟑螂的,他自己把自己吓的。”蒼婧不停揪着他的袖口,将他的束袖都揪松了。
一個唬人的詭計罷了,她還解釋得慌亂。
蕭青一時忍俊不禁,抓獲她的雙手,把她拽入了懷,“原來還有這麽一出。我看韓末得軍法處置,是逃過一劫。”
“你還替他着想?”蒼婧不平道。
“也不是,他說我裙下之臣,我還當真有幾分氣極。”蕭青認真道。
蒼婧聽了不悅,靠向他的胸口,正是多有心疼他。
蕭青卻道,“我只占了這四個字的最後一個字,你說氣不氣人。”
蒼婧稍擡了眼,“都這個時候,你還開玩笑?”
他又她耳邊訴苦, “人人這麽說我,可我又名不副實,心裏很是難受。”
蒼婧跺着腳,被他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蕭青忽而意識到不好,“我這玩笑,是不是叫你不高興?”
“你說呢?”蒼婧一斂眼角,她的眼睛總帶威懾,斂起便有淩厲之姿。
“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別生氣。”
蒼婧看他心急如焚,不禁問他, “你知不知道我氣什麽?”
蕭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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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很能拿定主意。他以為他開了個玩笑自嘲,她能好受些。不過這個玩笑看起來更是觸犯了什麽,顯得他很不君子。
“你不知道,你急什麽?”蒼婧問。
“我看你生氣了,我就急,”蕭青小退了幾步,給她拿起鬥篷,“我就是想讓你笑笑。我沒想到別的。”
就着他轉身的這空蕩,她卻撞入了他的懷裏,他的鬥篷恰恰好好地裹住了他。
蕭青持着蒼婧的白毛鬥篷,一時動彈不得,身子跟軍營的木樁一樣僵直。
蒼婧仔細審視着他,“誰剛才還說,要當裙下之臣。”
随着她的目光上下左右,蕭青的臉紅透,“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
“我氣的是我為你難過,你還窮開玩笑,不為自己想想。”
他兩側的腰被她雙手緊抓,那可不是什麽溫柔鄉。蕭青站着都動不了,她真真實實抓着他腰側的肉,跟抓了獵物似的不讓他跑。她還不會抱人,只會實打實地抓着。
蕭青如遇了帶了利爪的野獸,偏偏那野獸他還覺得可人。
“我當然想過了,”蕭青摟住了她,他的擁抱可比她溫柔多了,“我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做我自己能做的事。其他人我堵不住他們的嘴,他們愛怎麽說怎麽說吧。”
“你待他們可真仁慈。”蒼婧雖氣不過,可念着蕭青不計較,姑且放他們一馬。
他看她仍憤憤不平,就道,“我想他們,不如想想你。”
他低眸窺了她幾分容顏,她反盯着他,一眼都不眨。
時光一刻刻過去,她的目光仍在。
蕭青不敢看她了,他心下開始慌亂,“你幹嘛一直這麽看着我?”
“看你想我時,是什麽樣子的啊。”
“哪有看別人想人的。”蕭青擡着頭想掩飾些什麽。
“我想你時,可苦惱了。你想我時,為什麽看起來,”她湊上前,與他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呼吸,“看起來不像我想你時的樣子,你在想我什麽?為什麽臉這麽紅。”
蕭青的掩飾還是失敗了,他擡手慌亂地撓了撓額,“夜……夜深了,你該……該回家了。”
他以為他暗示得很明白。
“我不回去,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見到你。”她抱緊了他,将他的腰死死環住。
蕭青雖舍不得放手,可多少有點不安寧,“你得怕怕我才是。”
蒼婧一聲淡笑而過,“我才不怕你。”
她的笑就落在他的眸裏,讓他又無法移開目光,“婧兒,你府內人多眼雜。你不回去,很快就會有人說你了。”
“既然你不怕,我也不怕。他們從來沒說過我好,名聲這些東西,都是外人喜歡說喜歡看的,從此跟我們沒有關系。”
從她做這個選擇開始,她就已經料想到,那些人會看她做什麽都是錯。
“但你別委屈了自己。”
“離開你,才是委屈我自己。我想和你多說會兒話,”蒼婧一把奪了蕭青手中的白鬥篷,揚手一甩,那鬥篷就被她甩到了身後。
一時恍若鴉雀無聲,白毛鬥篷就靜靜躺在幾案上。
“我要與你好生說會兒話,一直站着可不行。”她想尋個舒閑地方,看着這屋內許多處。
蕭青眼神飄忽,她往哪兒看,他就往哪兒看,可偏偏她瞟到了床榻。
那一瞬他的腦子一片空白,目光卻沒來得及收回。
好生該死,在想什麽?他提醒着自己。
待回頭時,就撞上她緊盯的雙目,“你喜歡在那裏說話?”
“不,我,我不是這意思。”
“可你一直看着那裏啊。”蒼婧推着他走着。
他慌亂至極,顯得百口莫辯,“我們……我們坐那兒說。”
他本想帶她去幾案前坐一坐,也好離了這胡思亂想之地。但她一推,他被絆倒,便抓着她直接倒在了榻上。
這下當真有理說不清了。蕭青紅着臉,硬着頭皮開始解釋,“婧兒,我可能有點誤會你,那你是不是可能也有點誤會我。”
蕭青不知道怎麽捋清這個誤會,雖然他心思确實不怎麽純淨。
“誤會什麽?”蒼婧一臉古怪地看着他。
“就是……我們不好這麽……”
她的雙手壓着他的掌心,整個人就在他身上,細細看着他。
他一下便說不出什麽了。
燭火映得她面容姣美,唇如丹紅,她的肌膚像是透着光一般,要把他的眼睛吸住。
蕭青不敢動彈。
可她膽大至極,竟朝他靠近,“這麽近看你,好像有那麽點不同。”
蕭青目光所及,已是越來越朦胧,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都越來越近。對于她的靠近,他總會神思一迷。
她見他唇微張,呼吸略急,眼眸變得深邃,趕緊朝後一縮,“蕭将軍。”
蒼婧一本正經地叫他,他慌了神,“什麽?”
“你為什麽總想做怪事,又想咬我一口。”
蕭青滾燙的臉又僵了半分,“你為何總說我要咬你。”
他是一瞬情迷,想親她一口……可她為何總說咬?
“你的臉還很紅,”蒼婧一手扶上他的臉頰,他的臉燙極了,像是發了熱一般,“你是不是感了風寒?”
“不,不是。你先起來。”蕭青已是心跳得厲害,再不得個緩息了。
蒼婧卻不知所以,看他又看得幾分入迷,“好奇怪,為什麽突然覺得你好看又好吃?難道我也想做怪事?”蒼婧一晃湊向他。
蕭青臉紅透,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屢屢突襲,他确實招架不住。
她的手就在他手心裏,輕易可觸,一握便難松開。她十指曲了曲,還在他指縫裏握得更緊。
他心跳已快亂,“婧兒,我怕了你了,你別開玩笑了。”
“我從來不開玩笑,我現在也很想咬你一口。”蒼婧在蕭青耳旁左右各低了一頭。
蕭青連呼吸都屏住了,他不敢看她。
可她不知如何下口。在呆呆然時,又看了他很久。他一直閉着眼睛,她想他是害怕。
搞不明白的她放棄了,靠在了他胸口,唉聲一嘆。
他得了幾分喘息,心跳未定。微睜了眼,小心問,“怎麽了?”
蒼婧洋洋作嘆,“就是奇怪,為什麽覺得你好吃。嬷嬷沒教過,怎麽會看一個人覺得好吃呢。”
嬷嬷沒教過……蕭青明白了什麽,難怪她總說咬啊咬的。是她不明白,也不懂是什麽。她的靠近,他有時是真的會錯了意。
那今天,他的胡思亂想更是罪大惡極。
蕭青開始後悔,他得好好正正自己的心思。對她,并不是發乎情,止乎禮那麽簡單了。
“婧兒,那只是因為喜歡罷了。”蕭青不知怎麽解釋得好。
“好難懂,喜歡為什麽會想咬人,想起來覺得好可怕。”她揉着他的指,靠在他胸口,還想不明白這種複雜的事。
可不知她的相觸,讓他渾身都熱得厲害,蕭青的臉比紅蠟燭還紅,“以後你自會懂的。”
蕭青努力不讓自己亂想,她是相信他,留在這裏罷了。
“以後的怪事會不會越來越多。”蒼婧伏在他胸口看着他。
蒼婧有些擔心,她不懂這些怪事,那她對喜歡的反應豈不是顯得很怪?要找個嬷嬷問嗎?可那幫老婦人總教不出好的來。
“也許會吧。”蕭青不曾多說,說着更覺臉火辣辣地灼着。
蒼婧釋然一笑,“那我也不怕。我想了一日,想我們從相逢到現在,人生中的很多事都因你沒那麽糟了,”她從來只怕一點,她想了一日,就是在想這一點,“我就怕你被我連累,如果我永遠對你不放手,你受得住嗎?”
紅紅的光暈浮在蕭青臉上,轉瞬眼中更熱。
蕭青眸中微光濕潤,帶了一點酸痛。他念她愛他不易,又念她愛得太過珍惜,“婧兒,是我要與你一起的,我當然承受得起。”
“這是你說的,那我就永遠不放手了。”她就躺在他的懷裏,抱着他安然淡定。她近來學會的示愛便是相擁。
只不過她時常抱得實在些,有時候真的像野獸抓着獵物。
蕭青已經習慣了她這種擁抱。一身的滾燙漸漸湧動在心口,化作了溫柔的風,如暖流一陣一陣拂過。
“你總是小心待我,以後不必如此了。”蕭青很想為她裹住所有的傷口。
“嗯。”她應允了他,枕入他的臂彎中。
蕭青的胸口倒是得以喘息,可這心間的熱意久久不散,她還偏偏愛聽他胸口的跳動。
他重嘆一聲,給她蓋上了被子,雖是同枕,也是合衣而睡。
蒼婧淺淺一笑,不知羞意,只是篤定,“我要與你在一起,永遠不放手。”
蕭青輕摟着她,願這溫柔暖煦,給她一個甜夢。
她又靠緊了些,這一日等他歸來,遠比他去魯越時還等得長。
冬日逢暖陽,天将明,霜凍化。城北軍營迎來了一個新兵。
蒼婧的馬車停在軍營外,她與蕭青說過,不會出來,免得讓他們難做。
一朝人影散,皆行各自路。踏着冰雪之路,眼前茫茫之景,無比空廣,徒增了來日未知之嘆。
程襄下車前,蒼婧撫了撫他的額發, “襄兒,無論你想要做什麽,盡情地去做吧。母親永遠在你的身後。”
蒼婧不知為何程襄一定要去軍營,可既然他要去,那她也願意成全。
程襄在她耳旁道,“母親要小心皇祖母,她之前看我看得緊。”
就是這一言,蒼婧才明白,程襄雖然年幼,可他什麽都知道。無論是入宮時,還是現在。
深宮已經易主,太後虎視眈眈,程襄此去軍營,是為了脫離那雙眼睛。年幼的他已經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能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因此,蒼婧感覺到了當時的自己是如何殘忍。她生而為母,但是對程襄,從未盡過母親之職。她虧欠這個孩子,還是她此生中唯一的孩子。
蒼婧送走了程襄,拂去了眼角淚,但見車內的冬衣落下了,程襄走得急,忘記拿了。
蒼婧便不顧什麽,下了車奔向了程襄,“襄兒,你的衣物忘拿了。”
程襄停下了步伐,這是他的母親第一回想喚回他。軍營裏的兵将都在看着他們。
他們皆知,當朝的煦陽公主,與掌管這座軍營的車騎将軍如何親密。
今日前來的是煦陽公主的兒子。他們本以為馬車裏的人是不會下來的,他們此前有過笑談,有過私語,試圖窺探出層層關系後的瑣事,以做尋樂。
可他們沒想到,這位傳聞裏諸多不堪的公主真的現身了。
她一身白毛鬥篷沖入了營地,如輕雪落入凡塵。她一個女子在軍營中,如冰雪中的一片鴻毛,卻又美得奪目,讓人忘記傳聞裏的種種醜陋。
她亦是一位母親,撫摸着兒子的臉頰,如同常人一般叮囑道,“你要知道照顧自己,母親給你做的衣服就在這裏,可你個子長得快,怕是沒幾天就小了。”
程襄抽了抽鼻子,強忍住淚,“不打緊,舅父說了,要長到他一般高,才給我做将軍。到時候母親再給我做一身。”
如斯情留,抵讓兵将們起了思鄉情,一時倒生不忍。
一旁的陸平安看不下了,對程襄道,“小娃娃,你要哭就哭呗,對親娘還逞強。”
程襄咬着牙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陸平安心想這小娃娃還挺要強,随即又道,“這還有一句話呢,只是未到傷心處。你那麽小,怕什麽丢臉。”
程襄瞪着陸平安,圓嘟嘟的眼裏還含着淚,就是不肯放松,“我不小,過不了幾年,我就比你高了!”
蒼婧只好替程襄擦去眼中的濕潤,道,“他要強,副将莫要見怪。”
陸平安頭一回見這麽帶刺的小娃娃,瞬間躲到蕭青背後,“将軍,這娃娃吓人,是個犟脾氣。”
陸平安眼看着與他一般大的将軍,撫了撫這娃娃的額發。陸平安頓時兩眼發暈,将軍不怕他,還甚是喜愛。
“确實犟得很。”蕭青笑着道。
軍營之地,風起得大,蒼婧衣裳上的白毛輕輕擦着臉頰。蕭青靠向她,把迎面而來的風擋去,“你放心,有我在。”
蒼婧冷冽的眉目變得溫柔。
冷冰冷鐵的軍營不勝這般柔情,陸平安一時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那什麽,我帶這孩子換身衣裳。”
這場面陸平安是沒見過,能避則避。
程襄被他拉着走,他人小,跟不上陸平安的步伐,便氣道, “你怕什麽,他們老這樣,看着看着不就習慣了。”
陸平安老臉一紅,低聲道, “窗戶紙不帶你這麽捅的。”
随後陸平安抱起程襄就往裏跑。
程襄最是讨厭被人抱着跑,不住喊道, “你別抱我,我自己會走。”
“小祖宗,您就将就會兒吧,小爺我這沒當過爹,就快給你當娘了。”
軍營因一個小娃娃鬧騰開了,人人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副将,竟然遇到了個刺頭。
“陸副将就是這樣,說話粗些。”蕭青不好意思地一笑。
蒼婧不覺什麽,倒看着有趣,“他是耿直,倒也和襄兒挺有緣分。”
“我看也是。”蕭青道。
“我知道你一定會好好照顧襄兒的,” 蕭青近在眼前,蒼婧又有擔憂, “可是你也要顧好你自己。箭在暗處,你在明處。”
“你啊,別這麽擔心了。不是說不下車的,到了跟前還是破例了。”
到了情之一字上,哪裏都沒了規矩。蒼婧低眼甚有些羞,看了看四周,輕聲道, “那我走了,這裏被人看着,對你不好。”
在她轉身時,她的指間穿入一陣溫暖,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對她炫耀一示。
蒼婧還有些發愣,蕭青便拉着她出了軍營。
“讓他們看吧,這世間連太陽都在看我們,又何必躲躲藏藏。我說過軍營的事交給我,你在軍營裏,也得交給我。”
冬日的太陽是冰雪裏的一道白芒,稱不上炙熱,卻更可以直視它的光芒,它柔暖極了。
“這就是你說的誠心相待?不覺得這是肆無忌憚嗎?”蒼婧本是事事謹慎之人,還未敢有此放肆。
蕭青走着走着,悄悄靠近了她,二人之間一點間隔都不剩了, “他們都說,煦陽公主教導有方。”
蒼婧駐足一停,還不知怎麽應付得來。只得一拍他的胸口,顯出了任性,“你也學他們胡說。”
蕭青卻笑得開心,他笑她這樣子和襄兒幾分相像。原來她孩子氣的時候,也很是可愛。
“我真希望你一直這樣,”蕭青帶着她走着,她與他一起後,每一個難得的任性,他都無比珍惜,“人不能控制很多事的發生,既然如此,又何必求世人能少些閑言碎語。你不要總為我事事謹慎,你與我一起,是可以肆意任性的。”
他與她靠得又近些。
她便也随了他的肆意,與他緊靠,妄為了一回。
“你這樣百無禁忌,襄兒在軍營裏,你一定也會給他特別照顧吧。”
“這你放心,軍營一視同仁。”
他說得好像那麽回事,就是眼睛眨了眨。
蒼婧依在蕭青身側,下巴抵上了他的肩,直直看看蕭青心虛的模樣,”怎麽一視同仁?”
被她看破了,蕭青只好道,“就是不止是我,人人都會給他特別照顧。”
軍營裏大多人都看着他們,暖陽之下,冰雪之地,二人緊靠着一步一行,他們一起,寒風都安靜了下來。
“陸副将,你看就看呗,為什麽笑得這麽癡傻。”一小兵在側道。
陸平安躲在營帳後偷看了幾眼,頓時也覺自己有點癡,可忍不住道,“小爺我覺得被喂了口蜜罐,”癡笑過後,他又十分豔羨,“蕭将軍和小爺我想得一樣,人生過了今朝不知來日,不留遺憾才是最好。其他的,全他娘放屁。”
“陸副将,我們上過戰場才看開,你沒上過,倒也看得開。”
“小爺的事,你不懂,”陸平安摸了摸下巴,盯着軍營一頭的馬廄, “我看這最不看開的就是裏頭那位,為了面子一根筋鬧下去,這不就出事了。”
“您就少說兩句。他現在什麽難聽說什麽。”
陸平安不在乎韓末說什麽,還道, “這是他自己造的孽。”
說罷,陸副将拿起大刀,就去操練了。去往北方的路還太長,可他就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