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馮莽宮變,帝求虎符
馮莽宮變,帝求虎符
馮莽被罷官,離朝之刻,召集諸多九卿之臣,武官将領,夜闖皇城,勢必要與蒼祝對峙到底。與章家交好的武将文臣皆在馮莽身邊,唯馮莽是從,看那新任太尉如何享其福。
然李合上任,自也不甘馮莽此舉,他召集舊部于蒼祝面前。另有楊賀率護軍前來,蒼祝令李合,楊賀守住皇城鐵門。蒼祝又令蕭青率內軍随他直沖長壽宮。
今夜星辰未亮,天變轉陰沉,烏雲繞月,月至柳稍,枝丫叢生,猶如裂跡。
皇城門前,馮莽率衆人而至,他捆一纖弱女子在前,那女子在人群中央瑟瑟發抖。
“蒼祝,你若不開城門,我便要你的皇姐蒼婉祭此城門。”
蒼婉公主被馮莽逼迫走向城門,她身被粗繩捆着,馮莽牽了繩的一頭,在後喊罵,“還不快點走!”
蒼婉一步一顫,神情枯槁,出皇城時一身嫁衣,歸皇城時一身粗衣。生來為公主,行屍走肉罷了。
馮莽直喚她蒼婉,由她開路,則未有人敢動。
李合本未打算心慈手軟,直言在此誅殺蒼婉、馮莽便可。楊賀阻之,令人報于蒼祝。
須臾,城門即開。蒼婉和馮莽一跨入,護軍又速關城門。城牆之上弓箭迅速聚集,諸多武将集力推城門湧入。雙方僵持不下。
護軍一面關城門,楊賀一面在城牆高喊,“衆尊官莫要再逞強,魚死網破之時,拼上身家性命,則再無榮華富貴!”
此言一出,則有數多武将棄之,護軍關上鐵門,随馮莽湧入者大抵少了一半。
護軍又随馮莽一行人左右,手握兵器,審時度勢。馮莽無懼此等聲勢,蒼婉一路行,一路低哭,馮莽極不耐煩,推她速行。蒼婉便是極漫長地走到了長壽宮。
蒼婉看到了相隔許久的親人,只是已再是從前那般。內軍已圍困長壽宮,蒼祝在宮門前,一身軍甲,威武不可言盡。
馮莽見蒼祝在此,立刻抓住蒼婉,“蒼祝,既然你發難我們,那無非就是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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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莽一舉,使內軍速拔劍相對。
蒼祝未發一言,也未轉身。
有一年輕将領,蒼婉認不得,但看他統領內軍,便知是新晉的侍中衛蕭青。
蕭青手持利劍,俊目溫和,看着蒼婉,似在寬慰。蒼婉随後将恐懼深深藏入心底。
咄咄步伐将至,有肅聲起,“取舍自是容易!”
随那嚴肅之聲,見輕紗若水拂地,衣裙嬌美。來者女子卻顯強硬。蒼祝聞此聲,眉頭微松。
馮莽煞時緊張起來,“蒼婧,你所帶何人?”
蒼婧此次前來,亦捆了一人而至。那人着了黑色鬥篷,鬥篷寬大,難見其容。但繩索捆在那人身上,依稀可見她隆起的肚子。
蒼婉覺馮莽已有慌亂,輕挪了一步,蒼婧便拉着那人來到蒼婉面前。
也就在這一瞬,馮莽身後有人欲作亂,蒼婉的心又再次提起。
屏息之間,蒼婉見蕭青即刻持劍相護蒼婧。蒼婉的雙目凝注了,大大的眸子失了焦,久久停在蒼婧身上。
蒼婧未有退縮,對馮莽淡笑,揮手拉下所帶之人的鬥篷。馮莽大驚,蒼婧所帶之人,便是馮莽身懷六甲的妾室。
馮莽開始猶豫不決,然仍強壯淡然,“蒼婧,你想用一個妾室,來換你妹妹,實在可笑。”
“是啊,我婉妹妹是大平公主,你的愛妾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不及她,所以我再加了一個人,”蒼婧一掃馮莽身後的官員,似也在對他們說一般,“姑母正在吏府,她支字不言,以為不說就不會有事。但你這愛妾知道的可多了,你猜她剛才被本宮帶去了哪裏。”
馮莽及衆官員一時安靜下來。
馮莽遲疑地問他那妾室,“你說了什麽。”
妾室未敢做聲,蒼婧便替她說道,“什麽都說了,怪就怪你和姑母整日防着婉妹妹,把這妾室當主母。她知道的太多,但守不住她的嘴。吏府已經存錄,長公主到底做了什麽,殃及了哪些人。這筆賬要怎麽算,現在都看你了,” 蒼婧此刻盛氣淩人,“馮莽,就像你說的,無非就是取舍,你選一個吧。”
馮莽拉着蒼婉,回看那些官員,個個開始畏懼。又看另一頭內軍已備,蓄勢待發,咬牙把蒼婉推了出去。
頃刻之間,蒼婉失重倒下,蒼婧立刻扶住蒼婉,解去她身上的繩索,并道, “馮莽,還不帶你的妾室和這些人離開。”
馮莽仍未動身,反對着長壽宮大喊,“皇祖母,你看到了,他們逼我和母親至此,妹妹又大病不愈。這一切都是你的好孫兒、好孫女做的。此君若再為大平國主,朝政則永無清明。”
馮莽之訴,痛心疾首,引身後諸多官員附和,“望太皇太後定奪。”
蒼婉此刻惶恐至極,一瞬間抓緊了蒼婧的手。
“莫怕。”蒼婧寬慰道。
蒼祝聽衆臣有亂心,閉目微思,亦冷冷道,“皇祖母,他們要你另擇明君,你當真不打算出來嗎。”
正待所有人等待當今太皇太後一錘定音時,一個人影忽而從偏殿沖出。
她是那瘋了的皇後,衆人一時不知所措。
馮千嬌直朝馮莽奔去。她光着腳,一身白衣,披頭散發,整個人好像世間一切都毫無幹系。
但她認得馮莽,喊他哥哥,沖入他的懷裏,想要躲進一個港灣。
“你……你竟如此模樣?”馮莽看這素衣落魄的皇後,不敢相認。
“哥哥,我做噩夢了。”馮千嬌從馮莽懷中擡起頭,她的身側是長劍,長劍之後是蒼婧。
馮千嬌不認得蒼婧,只朝着蒼婧走去。
馮莽喚她回來,馮千嬌也不聽。一個瘋了的皇後,在此刻誰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蕭青握緊了劍,有些為難。蒼婧伸手壓下他的劍。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傷不了我。”
劍收起了鋒芒,馮千嬌歪頭看着蒼婧,“我的夢裏好像有你。你是誰?”
蒼婧未應聲,馮千嬌走到她跟前,蒼婧退卻幾步,她對馮千嬌突然的靠近倍感不安,也不知馮千嬌現在是認得多少人。
但馮千嬌看起來可憐,蒼婧也未做過多躲閃。
“我記起來了,你是公主,”馮千嬌擡手一觸蒼婧的衣,眼中似有了欣喜,“這衣服真好看。”
馮千嬌素來愛華美衣物,蒼婧看她如今憔悴,不着昔日裝扮,也頗有唏噓,就任馮千嬌摸着紗織。
馮千嬌很是歡快,轉到蒼婧身後,又摸了摸她發上的簪子,“真好看。”
馮千嬌不停地說着真好看,她最是鐘愛蒼婧的衣,細細摸着衣袖上的每一個繡紋,癡癡笑着。
馮莽見大平國母如此癡傻,唯是哀嘆,不忍再看。這其中也不止馮莽如此。
月影落宮牆,多少往事起,都是年少時,親族血親同歡同喜,哪有現在這般殺紅了眼的事。
長壽宮門依舊緊閉,唯是一個瘋了的皇後在衆人面前作笑。可那笑聲啊,愈是張烈,愈是凄涼。
許是馮千嬌的吵鬧太甚,長壽宮的門也終于開了。章麗楚一人拄着龍頭杖行步緩緩,龍頭杖一步一重落,馮千嬌轉身奔向了章麗楚,那個可以保護她一生一世的太皇太後。
馮千嬌躲到了章麗楚身後,“他們又要欺負我們,皇祖母不要讓他們欺負我們。”
章麗楚輕撫馮千嬌的額頭,“千嬌,他們沒有欺負皇祖母。”
此夜深長,月已半落,章麗楚一手護着馮千嬌,一邊俯瞰衆官,直問, “衆卿在此,今日這場鬧劇,可鬧夠了?”
馮莽氣急,“皇祖母,在朝堂之上,你也看到了,是蒼祝撤我官職,逼我至此。”
馮莽苦未訴,章麗楚便揚眉怒斥, “臣子夜闖皇城,乃亂臣所為。陛下未動爾等分豪,你們還有臉另擇明君。”
衆人皆驚,馮莽大惑,“皇祖母此話何意!”
“馮莽及衆官,你們要老身定奪,老身若要定,就定你們死罪,”誰也未料太皇太後竟不再袒護,且是厲色相斥,“馮莽,你是未見過老身六親不認的時候,但在場有人見過。老身對那些謀逆之人,就算是親兒子,也絕不幫襯。”
大多官員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皆知太皇太後育有二子,先帝登位,次子封王。然次子孝王有心取而代之,誰知出師未捷,就突發惡病,死在了封地。
有聞說,是長公主所為,又有聞說,是先帝所為。今日聽章麗楚所言,莫不過是她允之?
是也憶起先帝在位十年時,太皇太後次子孝王崩逝。太皇太後大悲,然不許國葬,親身血脈不入皇陵。
衆官員面色慘白,随即下跪, “太皇太後息怒,我等是受馮莽脅迫。”
這一跪人如潮水般俯首,馮千嬌躲在章麗楚的身後瑟瑟發抖,她張皇不已,睜着雙目說着,“好可怕,好可怕!”
她的兄長馮莽,捶胸頓足,馮千嬌想跑過去,卻被章麗楚狠心攔着。
“為什麽?皇祖母,為什麽?”馮千嬌抓着章麗楚的衣袖,似在哀求。但她的皇祖母好狠的心,不理她。
只有馮莽成了衆矢之的。
章麗楚看馮莽大勢已去,又警告道,“馮莽,這一點你也未曾見識,就敢召集官員?老身看陛下撤你官職是撤對了。”
章麗楚未有絲毫幫襯之意,馮莽已無前路可走,“皇祖母到底還是偏袒你的好孫兒!”馮莽恨恨道。
此行大敗,只剩得委曲求全,以求保全性命。馮莽心一橫一跺腳,當即跪下,自扇了數十耳光,“罪臣願交出身家,請陛下恕罪。”
親族之間,不談身份,只談君臣,就是一場恩斷義絕。但這就是馮莽沖動的代價,章麗楚靜看着他,也用盡全力地把馮千嬌攔在身後。
“皇祖母明察,朕深感欣慰,”蒼祝當即下令,“馮莽之罪,抄其府邸,所有財富沖入國庫。今日被馮莽脅迫之卿,扣其俸祿一年。”
此行之人叩首謝恩,由護軍送出皇城後落荒而去。
一朝一夕,春去秋來,章麗楚就嘆得一個世事無常。既然馮莽已去,那也就剩下自己了。
章麗楚歷三朝,亦見過多少次皇城之危。她并不怕蒼祝逼宮而來,只是不知蒼祝心中所想,是否能擔虎符之重。
章麗楚憂心忡忡, “陛下要什麽,老身知道。但老身受文居帝所托,不可有違誓言。除非你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陛下僅僅想收複魯越,老身是不會答應的。”
“朕要虎符,不僅是為了收複魯越,還要改變這個世道,”蒼祝頓時沉痛不已, “北蠻韓邪已犯我大平多年。我們避而不戰,和親求和,換來的也不過是得寸進尺。朕親手送出三姐和親韓邪,她一去,永不複返。邊境百姓惶惶度日,今朝是大平人,明朝是韓邪腹中肉。皇祖母不予虎符,大平就要永無止境地受韓邪屈辱。國之不國,民之何去?”
對抗北蠻韓邪,這是章麗楚不敢想象之事,她甚有惶恐,“陛下有此志,可想過韓邪與大平也曾交戰,韓邪百戰不殆,大平屢屢敗退。如今難得太平,若是陛下再度興兵相抗,耗盡國庫又一敗塗地時,國又該何去?”
蒼祝苦笑, “皇祖母怕此,朕又何嘗不怕。但朕不能怕,因為韓邪絕非要邊境幾裏地,而意在南下攻城,吞并大平,另立他國。屆時,大平又将何去,百姓又該何從?單說皇祖母親族,如馮莽之類,只知恃強淩弱,狐假虎威,等韓邪南下,他們又将是何等難堪面目。是俯首稱臣,背祖忘宗,還是被利用過後,一個個被烹骨煮肉,飲髓啖湯,這樣皇祖母可會安心?”
章麗楚瞬間閉目,馮莽之流歷歷在目,她是不願想此情形。
“此番殘忍,皇祖母不敢聽聞,然這便是韓邪日日對我大平百姓所為,” 蒼祝聲聲痛斥,這些許日子的壓抑也再難克制,“朕的三姐,皇祖母可知她的丈夫死了,她被逼嫁給她丈夫的兒子,她寧死不從,已經自盡!”
章麗楚聞之一駭,身子朝後一仰,“堂堂公主,受此大辱,何其哀矣!”
長壽宮內皆是悲戚,一國之主,親口說出死訊,也許久難以平複。又何堪旁人。
章麗楚滿鬓花白,是一觸及生死之人,到頭來還是有黑發人死在了她前頭,是生死兩茫茫,世間多不公。
蒼婉本就孱弱,又聞此大悲癱倒在地,“自嫆妹妹北嫁,便知此生再無相見時。可為何,是她走得比我們早。”
蒼婉哭聲極哀,且也叫月色凄涼。随那哭聲,多人有淚湧起,蒼婧選擇藏住眼淚,行至章麗楚前,跪拜行禮。
“皇祖母,嫆妹妹之苦你亦感同身受,是我大平女子不甘受辱,選擇自盡。皇爺爺臨終所托,願皇祖母護大平無恙。若大平再忍氣吞聲,又何來無恙。”
蒼婧擡首間,月色對着雙目,太過耀眼的月光未能讓她藏住眼淚。一道淚落,是為遠在韓邪的枯骨亡魂。
“煦陽,你起來吧。”章麗楚輕拭眼淚。
就在這時,馮千嬌從章麗楚的身後走出,“皇祖母為什麽哭?”
“千嬌,你先回屋。”章麗楚道。
馮千嬌掙開了章麗楚,走向了蒼婧,她滿臉怒色地看着她,“你欺負我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