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血光之災,司監為罪
血光之災,司監為罪
這是蒼祝登位的第三個入夏了,朱明樂歌在祭堂響了一夜,眼看到了黎明,禮竟終是難成。
“廣大建祀,肅雍不忘,神若宥之,傳世無疆。”七十童男童女唱的正是如今天子一生的抱負。(注:出自樂府詩集《朱明》)
而于蒼婧,并沒有什麽感觸,只随着她的弟弟蒼祝立于祭堂,舉手加額彎腰而下,皇族皆在這裏,身後便是是萬人随之,跪于石磚之上。
“祥華瑞德,天地普照。源綿千澤,國安疆遼。福廣齊樂,萬民榮享。否極不禾,康泰沃保。今拜宗祖,祈我大平國泰民安。” 他這樣祈禱已經數次,徹夜未眠,很多臣子都乏得厲害,怎奈何天子不願歸去。
蒼婧是頭一回看他在祭祀當日這般失魂,好像他的神魂皆為先祖皇陵所撼。立于皇城前的皇陵,是皇族最後的歸宿。蒼婧不信他們仍在世間看着,但蒼祝信。
蒼婧跪在他的身後,聽到非常清晰的哀嘆,可不知他身旁的馮千嬌是否聽到?馮千嬌不過顯得乏累,多有不悅,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君王新寵的美人身上。
一個皇後,一個蕭美人,連執掌整個朝政的太皇太後都有些難堪,沒來參加此次祭典。同樣的,深居宮巷的太後亦已身子報恙為由,未來出席。
“朕定能成,對不對,” 蒼祝不知他在問誰,是那麽悲痛。又或者仍在祈禱吧,徹底削去那礙眼的龍頭杖,拿到他夢寐以求的實權,從此完成他的志向。
蒼祝閉着雙目直身,再次将手齊眉,雙膝一跪,拜在地上,額緊緊貼在手背上。
身後的人便也随着跪,其實腿都麻了,這一跪蒼婧一時乏力。
太久沒有這般大禮,旁人都受不得了。蒼祝的掌心便是貼着冰冷的大理石,似乎真的探到先祖的氣息。
“佑朕一切順利。”
唯有蒼婧,聽得真切,也唯有她,看得見蒼祝顫抖的臉龐。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天邊生出了魚肚白,蒼祝遲遲沒有起身,外面的大臣都有些動蕩。
“陛下?”蒼婧輕輕喊了喊他,可他依然未起,便使了個眼神給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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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謹慎地走過去,“陛下節哀,禮要成了,可不能誤了時辰。”
蒼祝發出低沉的一嘆,好像骨頭都散了似的重,“吉兆未現,禮便不成。”
可吉兆是不會現了吧。
從朱正司違背禮法提前進入祭堂起,一切的算盤都亂了。但蒼祝無能為力,他只能等着,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麽。這就是他倍感傷悲的理由。
眼看已入天明,陰霾厚重,不見明光,說好的吉時也沒了似的。
難道還要在等麽?難道要等長壽殿的人走出來?蒼祝有了低泣。
蒼婧詫異,他怎能在此刻悲泣?遙想已逝三年的先帝,在去的當日收盡了眼淚,唯獨蒼婧和蒼祝,一滴不曾落下。
他們答應過先帝,永不軟弱。而今日,被看做無情的人怎可以失了理智。蒼祝說過,他不哭是因為沒有哭的理由麽。
“陛下?”蒼婧又喚了他。
蒼祝仍伏在地上。
“不知是否是有人背祖宗賢德,才至此不見吉兆。”人群中有一人坐起,粗眉膀腰,黑髯垂落,那正是馮千嬌的二哥馮莽,官職太尉,武将之首,統天下兵馬大權。
此人亦是蒼婧二妹蒼婉的丈夫,他不曾與正妻相攜,其身側乃一美豔女子,身懷六甲。
于是便有了數人附和道,“不過是個美人,怎能着鹓鶵與皇後争豔,堪比與皇後同席而坐,尊卑無序。”
那都是臣服于章氏的官員,在馮千嬌一身皇衣前垂首恭敬,卻對着大平當今的國主直腰呵斥。
蕭如絲所着乃是織室定送的深衣,鹓動鸾飛與馮千嬌的鸾鳳騰皇頗有相似。
佐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海,有鳳皇、鹓鶵。(注:出自《山海經.南次三經》)
确似椒房織夢,與鳳争豔,二者同鳴,焉能和善。這布料只有皇後定制,穿不到蕭如絲的身上。
蒼祝就這麽靜靜地跪着,誰又能看到那廣袖中藏着青筋暴起的拳頭,誰又能看到那龍冠下的忿然作色?或許權當是不知好歹的美人觸怒了聖顏吧。
蕭如絲微直了腰身,華美深衣及不上那頭烏發,風吹散她耳邊的發,似看到她嘴角漾起漣漣笑意,“鳳皇尊貴不可及,居于金玉,不畏世事。鹓鶵聽之鳳皇,居于梧桐,還會被鸱而吓,如何能與鳳皇争豔?”
頓時一片啞然,她是鹓鶵,那誰是鸱?
馮千嬌怫然不悅,緊緊抓着衣角,她跪在聖泉宮中委屈地瞥向身後。她的母親窮盡所有扶持着她的後位,卻是步步皆錯。
一時殿內有清淨了,一切仿佛沒有發生,所有人都跪拜在地。
醜時的鐘聲響了,蒼祝匍在地上的身子緩緩起來。
“吉時到!”奉常朱正司一聲長呼,衆人皆翹首以盼。
祭堂內大鐘響徹,晃動之間似有物落下。
這聲頗是古怪,像是什麽斷裂的聲音。眼瞧着周複神情不對,大鐘懸之的繩索竟開始松動,數多人即刻避之。
且聽到一聲斷裂,大鐘落下。
此時人群紛亂,蒼婧被圍困在中,只見程時與一官員撞在一起,程時扼着那官員的手臂,仍客氣說着,“這位尊官,你走的太急了。”
那官員掩聲不響,他的衣袖被蕭青的劍刺穿了,衣袖下隐隐露出了刀刃,正對着蒼婧。
看清刀刃的寒光,蒼婧愕地一退,站立不穩之間被身後的人扶住。
“主人,沒事了。”
蒼婧見是蕭青,心中忐忑,“替我扶君侯起來。”
蒼婧回身見那鐘離蒼祝不過三尺之進,落在地上有血從內流出。
祭典當日見血,自然是兇兆。
“這是血光之兆!”堂內私語動蕩。
奉常大驚,直問周複,“周司監觀今日有吉時,為何得此惡兆?”
周複不得其解,困惑地站在大鐘前,“朱奉常,這……”
朱正司揚袖一怒。他眼眉青黑,眼袋厚重,秉着嘴角威态生怒,“我就說宮裏的事就該有我做,司監怎麽呈得了吉兆!”
“是啊,朱奉常乃天下聖人,所呈定是吉兆,”馮莽雙手叉腰,蔑看周複,“倒是司監頭一回幹這種事,觀象有誤,出此惡兆,還險傷陛下,”馮莽說罷,率一衆臣子想跪,“司監名不副實,陛下難道要此等惡官存于朝內?”
又是一場惡戰的開始,權利的步步相逼從未罷休,蒼祝走到周複面前,一切都猶如三年前一般,他親自選的人,一個個被除去,而他依然是不甘又無奈。
緊閉的殿門也在此刻開了 。
一位老妪獨行而來,目色冷淡,“太皇太後有旨,祭典将盡,應備于早朝。然老身日夜難眠,想先帝一生慈心徳善,細敏廉政,今朝中戾臣四起,蠱惑君心,擾亂朝政,有負聖恩。請陛下前往永壽宮相商事宜。”
蒼祝靜靜望着周複,“傳吏府,徹查周複。”
周複望盡祭堂衆人,唯獨對着蒼祝垂目,他雙膝跪地道,“微臣有負聖恩。”
一遭人來人往,人進人散,蒼婧已不知看過多少次。
老妪冷臨走時看了蒼婧一眼,那是作為一個曾經關懷過她的人僅存的惋惜,更像是警告。
朱明祭典,但現惡兆。
本已是人心惶惶,哀思不幸。蒼祝先行去長壽殿一次,已心思頗亂,中途折返,恰是聽到有不得體的婦人背後嚼了舌根,碎碎念道,“看來不止是血光之災,我瞧着也是天意。陛下和皇後至今沒有子嗣,怕是皇後不行了。”
馮千嬌聞此言黯然失色,平日跋扈的她更像被人戳了心窩。
此罷,向來護女的長公主一巴掌打了那婦人,兇神惡煞道,“誰說我女兒不能生。你看陛下和別的女人有孩子嗎。”
蒼祝這會兒的臉色是一點也不好了。
“陛下莫與她們計較,長公主這人口無遮攔。”王全在側道。
蒼祝莫過冷笑,他的皇族母英明一世,卻永遠不能明白,馮千嬌有她們,何能有子。
一朝皇族聚集的盛宴在天驚之後人行皆散,此時倒是天生雲霞,可稱祥瑞。
程時就在此刻長籲,“看此天兆,今日也本是個大吉之日,公主怕我壞事,讓你送我走,實在是委屈你了。”
“所以并非司監失職,而是有人故意為之。”蕭青一聲涼嘆,或許是因今日之事委實不襯此祥雲天。
想想昨日朱正司提前進入祭堂,便可知曉一二了。奈何他們無能為力,祭堂被朱正司以備祭祀為由提前把持,誰也進不了。
程時尤看蕭青精目炯灼,應不是什麽随口一說。
程時皺眉苦惱,又頗顯疑惑,“我可不想理這些事。”
已至城門,再不可多送,蕭青作揖別道,“君侯保重。”
保重這一寄願,萬不是随便能說的。更何況這個奴向來待他冷淡,是深得主人心性,從未真正尊敬于程時這個君侯,如今卻叫他保重。
想方才若不是蕭青,只怕那官員的刀刃已刺入程時的胸膛。
看蕭青遠去,步履沉乏,程時還是揚聲喚道,“蕭青啊蕭青,你還是這般不讨喜。”
自打蕭青出現在陵城,程時的眼裏就沒有什麽讨喜的事了。
這個奴本是粗鄙之人,憑一己之力,從目不識丁到廣覽學識,又練武騎射,成了文武雙全之人,讨得她喜歡,成了她鞍前馬後的騎奴。
自帝登位元年,蕭青攜着一身傷痛的她從旬安歸來,這個奴的眼神就像刀子似的。
“蕭青只敬德高望重者。”程時永遠記得他那副臨于馬上,俯瞰冷望之态。
陵城侯無德無望,也誠然如此。可誰說都可以,唯獨蕭青這般說,叫程時覺得好生刺耳。今日程時被他救了一命,也更是不得歡喜。
程時雖心有不平,仍悠悠走到他的身後,“你總是一副看透世事的樣子,可于公主,我只道你糊塗。”
“我待她,我心裏清楚。”蕭青就像觸及心頭肉般的緊張。
這也就是程時最為看不慣的,天底下只有他不怕她,敢明目張膽地對她好。
“罷了,你們都是癡人。”程時揮袖而去,也莫管這宮中會有多少腥風血雨了,不過別時,程時仍是望了眼深宮裏的一條小巷。
那是青石鋪成的路,一路蕭索轉入蜿蜒的宮巷,世事皆從喧嚣化作死寂。
長壽宮在今日祭祀結束後召了蒼祝,章麗楚以惡兆為由,要監管百官,定了禦史大夫。
長壽宮道,“卓上公乃名将,行事穩重不凡,教子有方,可為大用。”
蒼祝聽之,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