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已修)
第六十四章 (已修)
這廂兩人對峙無言, 一旁的皇帝縮着身子躲躲藏藏,目光卻在兩人身上來回睃着,似乎要從他們針尖對麥芒的眼神交鋒裏窺出一絲密情來。
燕莫止冷銳的眼神掃了過來, 他這才低下了頭, 裝作無所事事地玩弄着指甲。
燕莫止這才調過頭,極力克制地對嘉月道, “娘娘先別氣,仔細……鳳體, 這只是……權宜之計。”
最後四個字實在太過虛僞, 連他也沒了底氣, 可他知道, 現下她正在氣頭上, 說多錯多, 索性就不再開口了。
嘉月想起前一刻鐘, 自己還在順寧宮和大臣們商議着抵禦外敵的策略, 不過一眨眼, 便成了一個局外人。
她突然捧腹大笑,笑自己這般癡傻, 信了男人的鬼話,淪落成如今的尴尬境地。
“權宜之計?這話說的,你不心虛嗎?”她高傲地揚起頭迎着他閃躲的眼神,眼角一顆淚珠卻無聲地滑過臉龐,落入衣襟裏。
那顆眼淚仿佛砸在他心尖上, 在上面燙出一個窟窿, 他擡手想抓住她的手, 舉到半空中,忽地無力地垂了下去。
“送娘娘回宮, 沒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出,”他負過手別開眼,握緊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裏,冷聲吩咐內侍,“好生看着娘娘,若她出了意外,唯你是問。”
猛然被叫到名字的內侍這才反應過來,目光在舊主和新君身上轉了一圈,這才領命前去。
“娘娘,奴才送您回宮吧。”他上來就要攙住她的手,卻被她揮開了。
嘉月擡袖拭去臉上的淚痕,提起嘴角道,“不敢勞煩,你可是侍奉皇上的總管,本宮自己會走。”
內侍觑了燕莫止的眼色,見他輕微颔首,這才比了個手勢道,“那娘娘慢走。”
嘉月肅正衣容,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內侍不敢跟丢了她,亦步亦趨地跟着,一直将她送進了順寧宮。
已經過了午時,午膳還未用,腹中已經絞痛了起來,可她卻徑自進了內殿,在躺在那張冰冷冷的床上,仿佛死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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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先吃點東西吧,再這麽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忍冬焦急勸道。
她擡臂覆在眼皮上,有氣無力道,“本宮不餓。”
春桃道,“奴婢明白娘娘的痛,可娘娘不是教過奴婢‘卧薪嘗膽’嗎,奴婢相信娘娘定會東山再起的,娘娘可千萬別倒下啊……”
她苦笑道,“本宮沒事,讓我先靜待一會吧。”
兩人這才只好退了出來,剛挑簾走出門口,迎面見仲夏面容沉重地走了過來,剛要開口,卻見春桃“噓”來一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忍冬用口型道,“娘娘睡下了,有什麽事等會再說吧。”
仲夏一把拉過兩人,順着廊庑走出了十幾步,這才道:“攝政王下令把順寧宮圍了,我将才要出去,被禁衛斥了回來,看來,他是想把娘娘囚禁在這裏了……”
“什麽!”
春桃不禁唾了一口罵道,“天殺的,枉費娘娘對他一片丹心,沒想到他竟是踐踏着娘娘的尊嚴上位,還做出這等恩将仇報的事來!”
“小點聲,人家現在是皇帝,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嚒!”忍冬扯了扯她袖口道。
“皇帝又怎麽,想當初,他是怎麽跪在娘娘跟前說得信誓旦旦的,如今又趁亂奪位,竟是說不得了嚒!”
她還要罵,被仲夏一把捂住了嘴,兩人連拉帶拽,這才把她拽走。
朝夕之間,那個總是甘于聽命娘娘的攝政王,搖身一變,竟成了新任的君王,而向來金尊玉貴的娘娘則成了他的禁脔,風雲變幻的轉變,任誰都無法立馬便接受,更是別說娘娘那樣自傲的人,更接受不了這樣殘酷的事實。
可最壞的情況已經擺在了眼前,當初娘娘淪為一介宮婢,也不都一路走到了現在?現在也不過是重新被打入了谷底,相信憑娘娘的能力,倒也不是無法再尋得掌權的機會,只是娘娘被傷透了心,恐怕一時難以痊愈了。
三人面面相觑,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
內殿裏,嘉月昏昏沉沉地躺了許久,實際上,并沒有真正的睡着,也許是将才氣過了頭,甚至沒仔細斟酌起這環環相扣的詭計來,如果燕莫止沒有脅迫皇帝寫下禪位诏書,那皇帝無疑是受益者,現在受益者突然轉變,那只能說明這就是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争執。
她摸着肚子坐了起來,腦裏盤旋過一個念頭。
想要奪權稱帝的人,恰恰是不會坐實與她這段不倫關系的,相反,為了自己的聲譽,他會默許她的舉動,從而遮掩他的越軌,而皇帝不僅有動機,也有這個換藥的手段。
可是他到底有何把柄落到了燕莫止手上,才會突然放棄大好的機會,突然禪位給了燕莫止?
想通了這些,她正欲順着線索往下捋,他落在燕莫止手中的把柄究竟是什麽,燕莫止對于她懷孕的事到底知不知情?想到這裏,她腦仁卻突突痛了起來。
罷了,事到如今,糾結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她喚來春桃:“本宮肚子餓了。”
春桃趕緊回道,“娘娘,廚房裏已經熬了熱熱的粥,奴婢現在就給你端過來!”
過了一會兒,她端着一個木托盤去而複返,托盤上面是一碗碧梗粥,并上幾碟小菜。
嘉月挪到桌前斂裙而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熱騰騰的氣便冒了上來,她送到嘴邊吹了吹氣,這才送入嘴中,上下颚一抿,米香醇厚,囫囵嚼了兩下吞了下去,一股暖流順着喉嚨淌下,渾身也開始熱乎了起來。
春桃一面給她布菜,一面觑着她的臉色道,“娘娘睡了一覺,身子可還好受些了?”
嘉月點了點頭,朝窗外望了過去,問道,“現在外面是什麽個狀況?”
春桃唇皮子一動,欲言又止。
“怎麽?順寧宮出不去了?”
春桃沒想到她一下子便猜了出來,只好道出實情:“娘娘,先別氣壞了身子,現下順寧門外有禁軍把守,确實是無法進出,奴婢也不知道外頭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知道了……”她濃密的睫毛掩去了烏黑的瞳仁,看上去竟是波瀾不興的模樣,又舀了一口粥,慢吞吞地送入嘴裏,待咽下去,才又囑咐道,“你不要跟外頭的那些禁軍起争執,保全性命才是最緊要的,另外,把本宮的話轉告給其他人,誰都不許輕舉妄動。”
春桃紅了眼眶,點點頭道是。
嘉月沒再說話,默默把那碗碧梗粥吃了,又把碗擱下道,“再盛一碗來。”
春桃應聲而去。
吃罷便出了殿,腦袋放空,諸事不想,只在園內信步而行。
不知不覺走到了宮牆邊,角落一株紅梅開得正好,她仰頭望去,只見那累累綻放的枝條斜欹着,悄然越過護牆瓦,在宮牆外也能肆意生長,不畏冰雪,一朵挨着一朵盛開,如焚燒的烈焰。
牆內的人倒還比不上這枝越牆而出的梅枝自由了。
她憶起多年前,她也曾像這樣,被囚在深宮之中,日出日落,看書練字,再也沒有別的消遣,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她都熬了過來,這次的幽禁又該到何年何日?
現在她雖然無法得知外面的動靜,卻也能推測出幾分,禪位诏書剛昭告天下,朝堂尚未安穩,他一時半會是不會想起她來的,并且為了保全清譽,他也不至于會對她做出什麽來,更何況現在赤随已經硝煙四起,她相信他還是會珍愛子民,以家國為重。
她搖搖頭,她就是個操勞的命,自己都到這份上了,還管這些事做什麽?
她挽起披帛在石凳上坐下,喚仲夏:“把本宮的文房四寶取來,紙要玉版宣,另外,把丹砂也拿來。”
仲夏踅入殿內,未幾,便捧着一大疊的東西走到嘉月跟前,按照她的吩咐,在石桌上一一擺正,而後便自覺站在一旁研起墨來。
她看着眼前的景色呆坐了會,這才提筆在紙上一點點描摹了起來,先是蒼勁有力地繪了枝幹,繼而延伸出曲折的枝桠,最後換了筆,蘸飽丹砂,在上面點綴上一個個紅色的花瓣來。
她幼時也擅丹青,只是這麽多年她投身于權力的争鋒中,這些錦上添花的雅趣,她到底是懈怠了。如今無事一身輕,重提畫筆,雖有些生疏,卻也完完整整地畫了出來。
“娘娘的畫技還是那麽好……”仲夏歪頭看着,輕聲吹捧道。
嘉月翹起唇角,待墨跡幹透,這才卷了起來,把卷軸遞給了仲夏道,“把這個交給門外的禁軍,讓他幫忙遞交給顧銮儀府上,就說是本宮送給元元的滿月禮。”
她在試探,燕莫止對她的禁锢到底有多嚴苛,倘若東西可以自由傳遞,倒也還不算太遭。
仲夏捧着畫卷來到順寧門,招手叫來一個禁軍道:“明日就是娘娘的外甥的滿月,娘娘特地給小郎畫了副丹青作為賀禮,煩請将軍送往懷慶北巷顧銮儀顧大人府邸吧。”
禁軍眼色略有動搖,抿了抿唇道,“某無法擅作主張,不過……倒是可以幫你請示一下皇上,只有得到皇上首肯,才能幫這個忙。”
仲夏長睫扇了扇,遞上畫卷道,“那就勞煩将軍了。”
禁軍接過畫卷回了聲:“不必客氣。”
仲夏朝他略略颔首,這才回去複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