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已修)
第六十三章 (已修)
因嘉月這兩日不看折子, 所以這份密函,內閣實際是先呈給燕莫止,在他閱完之後, 斟酌了要害, 這才讓人送往順寧宮的。
函中所言,盉丘自從铩羽而歸後, 大汗暴病而亡,随即更為兇殘的嫡長子即位, 一舉平定了內亂, 如今更是集齊百萬大軍, 禦駕親征, 直壓赤随, 雷将軍以一敵百, 幾乎要抵擋不住, 于是請兵支援。
關于盉丘王廷的內部争紛, 他也是早有耳聞, 大汗的三個兒子猶如虎豹相争,而這其中, 當屬長子卡爾罕最為出類拔萃。
卡爾罕身為王子,極為勇猛,況且自幼學習漢家文化,熟讀兵書,并非那些只懂得掠奪的野蠻人, 況且又是新君即位, 士氣大振, 不能輕視。
得知了此事的他立刻起身,準備進順寧宮觐見, 卻沒想到,竟是被另一樁棘手的事絆住了腳。
他安插在皇帝身邊的暗樁忽地來報,稱皇帝得了足以讓太後“身敗名裂”的消息,遣了一個禁衛送了一封密信出宮。
他萬萬沒想到,在這火燒眉毛的當口,這個拎不清的皇帝還做出這等愚蠢的事情,簡直是無可救藥。
足以讓嘉月身敗名裂的事,想來又只有他們曾經的私情了,莫非他當真有了證據?
他腦裏飛速轉了轉,起身走到書案前,提筆迅速寫了一封信,吹幹墨跡折好塞入護臂裏,接着從牆上取下那柄紫金刀徑自出了府門。
小厮已經牽來了馬,他幾步走過去,翻身上馬,夾緊馬腹,朝宮門飛奔而去。
在離宮門不遠處,一個臉熟的禁衛出了宮門後便步履匆匆地往前走,他立即想起自己在乾禮宮裏見過他幾回,于是趕緊勒緊馬頭,翻身下馬,一下子攔在他跟前。
禁衛一見到他凜然如煞的臉,先是一怔,而後抱拳行禮道,“卑職參見攝政王。”
燕莫止觀他強壯鎮定的臉色,心下已了然,“你要往哪裏去?”
他突然結巴,“卑職……要去巡防。”
“是嚒?”他臉上登時多了分肅殺之氣,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抽刀,雪亮的刀光在空中一閃而過,電光火石間,刀身已經貫穿了禁衛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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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禁衛還來不及反應,見到他冷如冰霜的眸子裏突然多了一絲血色,回過神來,才發覺是自己的血。
他痛苦地蹙起眉心,“你……”
他眯着眼睥睨他,唇縫裏擠出冰冷冷的八個字,“意圖謀反,格殺勿論。”
禁衛瞪着圓碌碌的眼睛,嘴邊張成一個圈,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看着自己直直地倒了下去。
燕莫止屈膝蹲了下來,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陣,這才從胸口掏出一封沾滿了血跡的密信來,眼看守城門的禁軍已經越走越近,他毫不遲疑地把事先寫好的另一封信塞入他衣襟裏。
“攝政王,”禁軍抱拳道,“這是怎麽了?”
他拂了拂手掌站起來,又掏出手帕揩拭臉上的濺到血珠,淡然道,“此人意圖謀害孤,已被孤當場拿下。”
禁軍的目光在他身上睃了一圈問,“攝政王可有受傷?”
“無礙,孤有要事觐見皇上,這裏就交給你了——”
他說完,也不管那禁軍怎麽回應,便闊步朝宮門走去。
與此同時,大臣們已經入了順寧宮,嘉月和大臣們商量了一個上午,直到過了午時,才初步定出一個策略。
卻不想,群臣還未散去,一道诏書的出現赫然打了在場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宣诏的是正是總管,一行人聽他宣完诏書,神色俱是一變,又忍不住拿餘光偷觑寶座之上的太後,只見她眉心緊鎖,握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凸起,渾身更是氣得發抖。
聖旨所言:朕在位三載有餘,朝中大事,渾渾噩噩,不勝其任,今感國力漸衰,遭蠻子來犯,唯恐辜負百姓厚愛,皇叔身經百戰,德才兼備,是賢能之人,故禪位于攝政王,諸愛卿需尊崇新皇,上下同心,共同抗敵。
這份禪位诏書,來的如此突然,可盉丘大軍來犯,皇上又向來雌懦,一時被吓得魂不附體,也是意料之中,可這戰火還剛剛打響呢,便禪位攝政王,未免有些不戰而降的意思。
如今敵國士氣高漲,泱泱大國的國君卻不戰而先降,實在是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此诏書一公布天下,民心該如何渙散?
不過禪位攝政王,倒也好過禪位庶弟陳王,畢竟攝政王行事老練,況且原本就出身赤随,善于用兵打仗,又有雷霆萬鈞的氣勢,唯一不足的是他畢竟只是先皇義弟,這一禪位,也就是直接易了國姓。
嘉月卻不這麽想,雖說皇帝性子軟弱,可大事向來只有她與燕莫止坐鎮,他幾乎都用不着過腦子,怎會一聽百萬大軍來襲,便拱手讓位?
可诏書已下,想要收回已經不大可能了。
她又不禁想起她之前的論斷來,倘若換藥真是皇帝所為,那他為何又替別人做了嫁衣?按照她此前所想,這件事的受益者,竟是成了燕莫止。
大家都看得出太後怒火中燒,也對,只要攝政王成了皇帝,她便只能把到手的權力拱手讓人,至于她自己,那還得看攝政王容不容得了她,倘若攝政王大發慈悲留她一命,這龍樓鳳城,也怕是沒有名義再住下去了。
大家怕太後怒火遷移,于是紛紛退了出來。
嘉月也顧不上用午飯,攬了攬身上的披帛便移駕乾禮宮。
一入乾禮宮,便見皇帝鬼鬼祟祟地躲在書案後,一見到她竟是打起哆嗦來,“給母後請安。”
嘉月臉上結着一層冰霜,烏眸裏仿佛蘊藏着一把利刃,倒也不拐彎抹角便道,“皇帝究竟是怎麽想的,诏書又是怎麽回事?”
皇帝眸光閃爍,咽了咽口水道,“诏書上已寫得明白了,兒臣自知能力不足,怕辜負百姓所托,所以禪位皇叔,也是為了大綏着想。”
“是嚒?”她眼神牢牢釘在他那張因心虛而膽怯的臉上,來回踱着步子質問道:“這到底是你心中所想,還是有人逼迫你下的诏書?”
“有人”這兩個字,她咬得很重,像是胸有成竹一般,令皇帝不自覺語滞。
“看來本宮猜得不錯。”
皇帝瞳孔一震,驚惶地搖了搖頭,“不是的,沒人逼迫我……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他這個反應反倒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嘉月久久無言,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撐在書案上的手幾近痙攣,柔弱的身姿仿佛是一根繃得緊緊的弦,随時都有可能崩斷。
她不知道的是,僅僅隔着一道插屏,燕莫止便藏身在那裏,高大的身影融進了黑暗。
經年累月練就起來的默契,讓他知道不可能瞞得住她。
他握緊雙拳,指節毫無血色,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每喘息一次,五髒六腑便有如刀絞地抽痛了起來。
她懷了他的孩子……她想要扼殺那條孱弱無辜的生命……
看過禁衛身上的密信,他幾乎是猛地一下從天堂墜入了地獄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拖着麻木的雙腿走到乾禮宮來的。
皇帝并不是一個馴順服帖的孩子,相反,他看似溫順的外表下,承襲了燕無畏的陰險狡詐,可又愚蠢至極,他竟然想到換了落胎的藥粉,保住她的胎兒,接着讓人放出“太後守寡懷孕”的消息,從而令她身敗名裂。
沒想到他還是從他人身上得知了這件事,可既然他知道了,那便不能坐視不管,皇帝是個随時會爆的雷,捂得了一時,提防不了一世,他必須得死。
好在他有一個更嚴重的把柄握在他手裏,做為一國之君,因不服嫡母管教,策劃了一出“農民起義”,戰火蔓延,更有無知者裹挾了進來,被朝廷強行鎮壓,更是喪失了好幾條人命。
家國天下,成了他利欲熏心的争奪游戲,倘若百姓得知了争相,他這個一國之君,又該如何自處?再說如今敵軍來犯,他竟趁亂做出了這等事,很難不讓人聯想,這是與敵國裏應外合。
眼下情況危急,朝廷不能動亂,更不能再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皇帝再繼續坐着寶座,于是他脅迫他寫下了禪位诏書,以此替他保全名聲。
做出這個決定時,他便預感嘉月不會輕易原諒他,可為了顧全大局,他只能先斬後奏,以穩定朝堂。
至于這個帝位,他從來沒觊觎過,不過,這已經是眼下最穩妥之策。
見她如此震怒,他不禁動搖了起來,他做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那廂的嘉月胸前像是有一團火在焚燒,憤怒之後心頭又是一陣抽搐。
為何偏偏是他?是她一再對他容了情,才叫他愈發得寸進尺嗎?又或者是他藏的太好,以至于連她也被他蒙蔽。
胸口的氣息漸漸平定了下來,她這才發現,插屏下方的底座露出了一角竹青色的袍角。
她鋒利的眸光仿佛要将插屏上面的八駿圖剜出個洞來。
他腳心踯躅了一下,這才緩緩繞過插屏,走到她跟前,垂着目光望向她平坦的小腹,再一寸寸移到她強壓怒火的臉上,薄唇微動,乞憐道:“娘娘。”
他想讓她平心靜氣,以免動了胎氣,可這個地方實在不适宜,于是只能把話吞回腹中。
嘉月眼裏充斥着紅血絲,一字一頓道,“攝政王眼裏還有我這個娘娘嗎?”
“我……”
“不對,是我失言了,如今應該敬稱你一聲皇上才對,”她陰陽怪氣地朝他福身道,“求皇上別怪罪臣妾失言。”
他所有的話都被她射影含沙的話堵在喉嚨裏,她向來牙尖嘴利,而他又并非巧言善辯之人,每次起了争執,他都是說不過她的。
可她太聰明了,知道什麽樣的姿态,最傷他的心。
他仿佛被萬箭穿心,可血已經流盡了,只剩下麻木的鈍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