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沒錯, 魏邵确有其人,可是他已死在了戰場。燕莫止不知自己是走了什麽狗屎運,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和一個叫魏邵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他就這樣頂替了他的人生, 成為了魏邵。
然而魏邵,有兩個與他不一樣的地方, 一是臉上在沙場上留下了一道傷疤,二是背後有火燒的瘢痕。
要成為他, 就必須做足了功夫。
雷将軍認識一個江湖人士, 而這人擅長僞裝術, 于是便請他為自己做了這道假疤痕。
至于背上的瘢痕, 因衣物遮擋, 倒也不必擔心。
雷将軍要他假扮魏邵,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魏邵坎坷的身世, 因為他年幼被拐, 後來認回父母時, 母親的意識時好時壞,沒想到才沒過多久, 魏邵便參了軍,并且死在了戰場之上。
母親聞訊便暈厥了過去,這意識更是一天比一天差,甚至還動了輕生的念頭。
魏邵雖年輕,可卻有勇有謀, 在行軍時便與其他士兵關系很好, 後來更是被雷将軍看中, 一舉提拔到身邊做副将。而魏邵也沒有辜負雷将軍的期待,屢次立功, 成為雷将軍的心腹愛将。
對于魏邵的死,雷将軍亦是經過很長時間才走出悲痛,于是在見到容貌與他及其相似的他時,他才會一時失控。
燕莫止就這麽到了松奉縣,找到了魏邵的家,輕輕叩響了門環。
半晌一個中年男聲傳了過來,“是誰?”
“阿爹,孩兒回來了。”
“什麽?”那人提高了音量,同時,門內傳來緊促的腳步聲。
未幾,門就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張驚訝萬分的臉露了出來。
燕莫止仔細地将他端量了一遍,這是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身姿清癯,兩頰微凹,下巴蓄着稀疏的胡子,穿着一襲洗得發白的灰色圓領袍,頗有些文人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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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他便知道,這便是魏青雄無誤了。
他又重複了一句,“阿爹,我回了。”
“你……”魏青雄嘴皮微顫,驀然流下兩行清淚,“你……不是……唉,你怎麽現在才回來?”
“孩兒不孝,讓阿爹擔心了,”燕莫止看着他,心頭也有一點觸動,然而畢竟是一個陌生人,他并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這一份沉重的感情,于是轉開話題道,“阿娘在家嗎?她還好嗎?”
“在你屋裏呢,自從聽聞你的死訊,她每天總要這麽在你屋裏坐上一兩個時辰,”魏青雄吸了吸鼻子,擡袖掖了掖淚痕,一邊走,一邊問道,“上個月,雷将軍派了人來傳了你的死訊,你若是沒死,怎麽到現在才回呢,你知不知道,你娘她……”
燕莫止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的腳步,同時,目光卻在這個不大的院子裏巡睃了一圈,按着雷将軍提前教好的話說,“孩兒腿上受了傷,幸好被一個農戶收留,養好了傷,我就馬上回了,只是山高路遠……”
魏青雄忽地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是哪條腿受的傷,都好了嗎?”
“阿爹放心,都已經大愈了,翻山越嶺都不成問題。”
“那就好,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和你娘就放心了,”魏青雄說着拐了個彎,徑自邁入一間房中,聲音也輕快了起來,“阿容,你看看,是誰來了?”
“是誰……”坐在床前抱着一只布老虎,穿着荊釵布裙的婦人聞聲便轉過身來。
“阿娘……”燕莫止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眼前這個婦人,眼神雖有些游離不定,可她的模樣,卻一瞬間将他的記憶拉回到孩提時期。
她與他的生身母親,容貌竟是這麽相似,這也難怪,他與那魏邵的容貌會像得連他父親都分辨不出了。
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仿佛冥冥之中,命運又安排他們再續前緣一般,燕莫止心裏清楚,他的阿娘早在十多年前溺水身亡了,絕不是眼前的這個婦人。
可是……他解釋不清,為何世上有着另外一個“阿娘”,和另外的一個“燕莫止”,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他便代替他,成為了魏邵。
魏夫人一見到他,立馬丢下了那只布老虎,一下子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阿邵……你回來了,阿娘就知道你還活着,可是……他們都不信……”
燕莫止心頭被一種奇異的情緒萦繞着,鼻間也有些酸澀了起來,只好擡起手,輕撫她的後背道:“是,阿邵沒死,我還活着……”
魏青雄道,“好了,既然回來了,就開開心心的,別再惹你娘掉眼淚了……”
燕莫止立刻回應過來道,“對,阿娘。上次說好要給您買邕州的細錦的,我已經買回來了,你看看……這個花色喜歡嗎?”
他說着打開了包袱,從裏面拿出了一塊纏枝蓮的細錦來,邕州盛産這種細錦,便宜又柔軟,深受百姓喜歡。
上次魏邵回軍隊之時,便跟她說下次回來定要給她買三尺布回來,因他與雷将軍提過,是以雷将軍便細心地為他準備了這塊布料。
果然,魏夫人見他拿出這塊布料,止不住地捧着布料摩挲着,嘴角展露出了笑意,“我兒有心了,阿娘很喜歡。”
燕莫止就在這個家住了下來,魏夫人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然而有一晚吃罷飯,魏青雄卻把他單獨叫了出去。
就在無人的寺廟裏,他終于轉過身來看着他:“你究竟是誰?”
沒有天衣無縫的謊言,燕莫止知道遲早會被識破,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麽快,他臉上平定,淡然開口,“我……的确不是魏邵,真正的魏邵已經殉國了,我父母雙亡,被仇人追殺,不得已成了流民,好在遇到了雷将軍,他見我長得跟魏邵一模一樣,于是他請我假扮成魏邵活下去,免得……”
魏青雄對着夜空長嘆了一聲,大約是心裏早有猜測,得知了真相的他沒有傷感,反倒是有些釋然,“天意……都是天意啊……”
燕無畏跪了下來,誠懇道:“請求諸位神明見證,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願意代替魏邵做您的兒子,為你們二老養老送終,只要您不說,我保證魏夫人永遠不會知情。”
魏青雄的目光定在他那張與兒子一模一樣的臉上,半晌搖了搖頭,态度堅決道:“不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恐怕阿容日後得知真相,會更加難過,與其如此,還不如……”
“您就不想知道我為何與魏邵長得如此相似嗎?”
“什麽……”
燕莫止不疾不徐地說道,“在我還沒來到這裏前,我一直心存疑慮,可在見到魏夫人後,頓時一切都恍然大悟了,實不相瞞,她與我母親長相氣質都格外肖似,可我省的,我的母親已經在十幾年前就……”
魏青雄看着他,眸光驟然一緊。
他繼續說道,“魏夫人失去了一個兒子,而我失去了一個母親,我想,既然天緣湊合,要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何不順其自然,繼續演下去呢?”
魏青雄輕吐了一口氣道,“起來吧。”
“您同意了嗎?”
魏青雄默了默,态度到底松動了些,只是心頭百味雜陳,一時回應不了他。
他追問道,“既然你說父母雙亡,被仇人追殺,那麽你真實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他沒有隐瞞,趁着四下無人,他嘆息一聲,這才娓娓道來,“我叫燕莫止,是錦國公燕權的庶次子……”
魏青雄靜靜地聽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你的仇人正是你的嫡兄,當朝的将軍燕無畏?”
“是。”
“那你又是如何盤算的?”
燕莫止眸色沉了沉,冷然開了口,“實不相瞞,我想複仇,燕權奪了我母親清白,以權勢逼迫她嫁入國公府,可是卻縱有嫡母嫡兄對她百般折辱,燕無畏還……憑什麽他現在能手握重兵,道貌岸然地站在朝堂,我偏要撕了他的面孔,令所有人看看,他究竟是怎麽樣的斯文敗類!
“我這十幾載,蟄伏于世,為的不過是這一件事罷了,可他對我趕盡殺絕,若我報不了這個仇,那九泉之下,我又有何臉面面對我阿娘?”
魏青雄從他嘴上緊繃的線條中,竟洞穿他破釜沉舟的心思。他看着這個酷似他兒的年輕男子,心頭霎時一軟,“你不明白為人父母的心,我敢篤定,你阿娘絕不希望你以命相博。”
可是,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複仇,若是到了大仇已報的那天,他又該以何種身份,何種姿态活下去呢,他會像一個正常男子那樣,成家立業,兒女繞膝嗎?
這些,他都不确定。
他擡眼與他的視線交織到了一起,從前他沒體會過真正的家的溫情,可面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心頭仿佛被一根線扯動了一下。
“我……”他霎時語窒。
“要成為我的兒子,我也絕不希望你為了這麽一個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燕莫止只感到胸前隐隐沸騰了起來,一行熱淚從眼眶裏淌了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輕輕地喚了一句,“阿爹。”
“阿邵。”
從此,世上再無燕莫止。
他就這麽以魏邵之名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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