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燕莫止日夜兼程, 趕到松奉縣老家時,見家門口已挂了白幡,最壞的結果就這麽當頭一棒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疲憊的臉上刷的一下就白了, 手腳無力地滾下了馬, 幾步便走進了小院裏,還沒看到人影, 唢吶的哀鳴便透過凝固的空氣飄入他的耳。
“阿娘。”
“阿娘……”邁入靈堂,看到前來吊唁的親戚, 以及中間那一口黑漆漆的棺木, 他的雙腿一下子沒了力氣, 重重地跪倒在棺木前, 眼淚鼻涕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阿邵。”魏青雄驀然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在他跟前停下腳步, “你母親她……走失了三天後, 我們才在東湖上發現了她的……”
他說到最後, 愧疚地捂住了臉, 失聲痛哭起來。
燕莫止眼裏的光霎時湮滅了,仿佛又堕入那個黑黢黢的寒洞裏。旁人不知, 可他心裏卻清明的很,倘若不是他的出現,又怎會發生這場無妄之災?
說好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生父母,替那個未曾謀面的魏邵盡了他的責任的,可是……
他垂着頭,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脖子仿佛千斤重, 他再也無顏面對眼前這個人。
良久,他的頭頂傳來一道哽咽的聲音, “阿邵,節哀吧。”
阿邵。魏夫人也叫他阿邵。
明明他不是魏邵,可這個名字已經伴随了他那麽多年,好像已經融入了他的骨髓裏,再也分不開了。
他一寸寸地仰起頭,望向眼前這個蒼老的男人,眸裏閃過一絲驚愕,他不明白,到了這份上,他為何還願意叫他一聲阿邵?
明明在這麽多人面前,他可以揭穿他的身份,可是他沒有,他依然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
燕莫止愈加慚愧地擡不起頭來,嗫嚅道,“是阿邵來晚了,我應該早一步接你們進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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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青雄的聲音很平靜,“不,這只是一場意外。”
周圍的人都回過神來,跟着勸道:“請攝政王節哀。”
他閉上了眼,擡袖揾去臉上的淚痕,忽地一張瑩白如玉的臉閃過他的腦海,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既然已經開始,就沒有回頭路,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他還得繼續查下去,絕不能讓那群人逍遙法外。
他的指骨攥得咔咔響,薄唇也逐漸抿成了一線,而後鄭重地朝着棺木叩下了三個響頭。
他默默地在心裏起誓道:阿娘,您安息吧,我會定會為您報仇雪恨。
按律法規定,凡父母亡故的朝廷官員,必須卸職丁憂三年,按眼下這個境遇,燕莫止一時半會是沒辦法繼續追查的,這也是那些人真正的意圖。
嘉月接到信時,心中亦是一恸。
這一次,從上而下,實在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倘若真相曝光,又有多少人要上斷頭臺,為了集體的利益,他們自然要想盡辦法,阻止他徹查下去。
紙包不住火,到了第二日,朝臣紛紛上書,要求攝政王放下手中的要務,回家丁憂。
嘉月無法,只能應了下來。
郦延良站出來道,“老臣以為,既然攝政王卸了手中的公務,必然需要有人接手,陳尚書在戶部任職多年,除了他,又有何人能當此重任?”
其他人皆附和。
“臣惶恐,懇請等攝政王回來再議。”
一道格格不入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了起來,嘉月順着聲音望過去,見那人面容俊逸,身姿如松,原來竟是顧星河。
他一出口,亦有部分廷臣跟着附議。嘉月秉着拖一時是一時的想法,直接摁住不提,下次朝會再議。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天後的朝會,又出現了一樁大事。
青州暴雨大半個月,山體滑坡,好幾個村落都被淹沒,到處都漂浮着人和牲畜泡得發腫的屍體,然而,雨一直不見停,當地又爆發了瘟疫,如今的瘟疫愈演愈烈,連附近幾個鎮都有人陸續感染。
嘉月便當機立斷,派官員轉移民衆,修建防洪堤壩,撥下錢銀物資赈災,并要求監察院督察,按時彙報災情……
然而雨一直不見停,就在宮外突然出現了一種聲音,說青州洪澇,實則老天發怒,因古往今來,只有金雞報曉才是正道,如今牝雞司晨,陰陽颠倒,才會災害頻繁,若繼續下去,整個國家都回陷入水深火熱中。
話雖沒直指嘉月,可這“箴言”她實在是太過熟悉了,從前,她就是因此而被阿弟貶為庶人的,而今時隔多年,她竟然又聽到了這句話。
廷臣原封不動地把話搬了過來,料想還能用此話來威脅她,然而她聽後只是輕輕一笑,“凡事都有源頭,朕倒是要看看,是誰在國難面前,還想着瓦解朝堂關系,給朕查!”
話音剛落,諸臣皆默,唯有一人俯首道,“臣願為聖淑分憂。”
嘉月倒也爽快,“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謝京尹。”
由于太後答應得太快,其他的臣子心裏浮起疑惑,對于這局勢是越發猜不透了。
郦首輔眼睛幾不可查地一眯,目光向他右後側的謝滔掃去,只見謝滔身姿挺拔,眸光堅定,仿佛對于旁邊的眼神渾然未覺。
原來曾謝滔是郦首輔的小女婿,沒想到小女兒受不了丈夫一忙碌起來,就幾日不着家,一氣之下寫了和離書回了娘家,而這謝滔也沒有挽回這段婚姻,就這麽恢複了單身漢的日子。
郦首輔知道自己女兒向來驕縱,原本以為是兩人打打鬧鬧,沒想到幾日過去了,謝滔竟也不打算接她回去。
于是私下裏拉下臉面來邀了謝滔相見。
郦首輔有三個女兒。從前,他總是将三個女婿對比,而他心裏最看中的莫過于這個小女婿,謝滔為人謙遜,潔身自好,又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郦首輔明白自己小女兒的性情,能容得了她的人,并不多。
可如今,謝滔竟與她斷了關系,作為父親,少不了為兒女的婚事擔憂,于是,郦首輔親自斟了一杯酒代替女兒向他道了歉。
可沒料到,謝濤卻是笑了笑,“郦首輔不必為她道歉,此事原本就是我的過錯,既然我公務繁忙,家裏的事總是顧及不到,也難怪她會生出諸多怨氣。既然如此,還不如就如同和離書上所說‘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呢。”
郦首輔還想挽回這個後生,可是他的尊嚴不允許他繼續說下去,女兒今年已二十三歲,容貌平平,性格又嬌慣,上哪再尋得這麽好的親事啊?
這天的談話并沒有向着郦首輔預料的結果發展,然而,謝濤此人一貫彬彬有禮,每日上下了朝會,也都拱手向他行了禮,問一句:“下官敬請首輔鈞安,請問首輔身體安和否?”
從翁婿關系變回了普通的上下級關系,他能做到如此,的确無可指摘,郦首輔也不好多說什麽,于是,二人仍維持着一種和睦的關系,沒想到今天他主動請纓,要徹查此事,令他心生了警覺。
上了朝,謝滔依舊對郦首輔拱手行了禮,這才轉身準備離去。
郦首輔卻叫住了他:“等等,一塊走吧!”
謝滔點頭道好,便掖着手站在風裏等着,看着郦首輔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許久,才到了他身側,他知道他腿腳不便,也遷就着放慢了腳步,“京兆府的公務還很忙,不知郦首輔還有何話要問臣?”
郦首輔也就開門見山道,“不知謝京尹怎的主動請纓,要徹查這事?”
“謠言本就從京兆府而起,既然聖淑要查,也只能從我這裏查起,不是嗎?”謝滔說着,轉頭看了看向郦首輔,瞳仁清澈,神情坦蕩。
“這事恐怕有些棘手,你打算如何查?”
謝滔嘴唇輕抿,畢竟是不同部門的事情,他并不透露過多,“總會有辦法的。”
郦首輔知道他有自己的原則,也不再繼續追問,反而扯起了其他話題道,“這些日子,英娘已經知錯了,只是女孩子家臉皮薄,總拉不下臉來,我知道你是事必躬親的人,也知道你還未成家,所以,我很樂意看着你們重修舊好,你不妨再認真考慮一下。”
“郦首輔,恕我直言,”謝滔并未深思,便拒絕了他,“令愛無需自責,也不必難過,我說過,這件事原本錯在于我,如今我暫時未有成家的念頭……”
郦首輔見他波瀾不興的臉,仿佛三年的夫妻情分到了他這裏已經消散得一幹二淨,他不禁心生寒意,“你難道……對她一點情誼也無?”
謝滔腳上一頓,鄭重其事地轉過身來道,“同床共枕三載,若說一點情誼也無,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既然分開了,就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繼續糾纏下去,恐有損令愛的清譽,這幾年來,我想學習做一個好丈夫,可因公務繁忙,始終虧欠了她太多,倘若重來一次,我也未必能做得更好,所以……還請您海涵。”
他不疾不徐地說着,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郦首輔嘴皮子動了動,到底沒再說什麽。
“那我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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