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文/樹栀
青茜此刻正坐在一家咖啡廳裏，周六的時光，看上去要比工作日清閑很多，時間也仿佛被拉長，像一條失去彈性的皮筋。
相親對象是個長相斯文，一身書卷氣的男士，叫王馳，比青茜長三歲，留着寸頭，看上去倒是很清爽幹淨，說話溫柔平緩。
她二十六了，在生活節奏較慢，思想保守的小縣城裏，青茜不知不覺已經是剩女中的一員。
王馳接了電話，一邊說抱歉一邊拿着手機往外走，青茜笑笑表示理解。
王馳站在大廳外面，透過玻璃能看到他打電話的身影，青茜看了幾眼，不覺有些恍惚，她什麽時候邁進相親的隊伍了。
微信消息彈起，青茜解鎖後點開微信，是母親的交代：“茜茜，吃完飯不用着急回來，可以和小王去逛一逛。”
青茜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母親對王馳挺滿意，大概是因為王馳月入過萬的工作，還有他在寧市有車有房。
青茜沒回複，返回聊天列表。
恰好此時列表裏訂閱號通知更新，最新的通知是青茜的高中學校公衆號更新了一篇推文。
王馳還在窗邊打電話，青茜屏息點開。
标題是“寧中建校100周年校慶校史資料征集令”，後面是詳細的內容，征集內容，征集方式等等，青茜讀完文章，思緒變得濃厚起來。
真快，她高中畢業已然八年，而暗戀陳澈十年。
十年之久，久到忽然想起他，腦海裏少年的臉已經模糊不清，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不真實不準确。
可時間再長，青茜對他的感覺不曾變淺一分，說來也是奇怪，她明明從沒有擁有過他，可心裏全是堵塞酸苦的失戀之感。
像得了一場重感冒，久久不好。
真是有病，青茜控訴自己。
“真不好意思，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在問我一些問題。”王馳拿着手機有些局促，似乎在探尋青茜有沒有生氣。
青茜關屏，嘴角輕扯，看上去還是那副好脾氣，和之前無異。
下午青茜沒有和王馳逛商場，她找了借口說是朋友讓她去幫忙搬家，王馳相信後主動邀約下次。
青茜一個人磨磨唧唧到下午才回家，她剛擰開門，母親便踱步朝她走來，滿面春風。
“茜茜，你大姨剛打來電話，說對方對你挺滿意的，說是可以繼續相處。”
“其實媽媽對王馳也滿意，看着就是老實人，你呀年齡不小了，要好好把握住機會。”母親苦口婆心的樣子和當年交代她要好好學習，不能早戀時一模一樣。
青茜性子軟，她很煩母親說這些話，可也忍着，只是淡淡應一句“嗯。”
“媽，我困了，先去睡會。”
房間門外隔絕了母親的唠叨。
青茜哪裏困啊，她一點都不困，床上疊好的被子方方正正的，堪比軍訓時教官疊的被子，床頭櫃上整齊放了幾本專業書。
這些生活習慣都是在母親的規訓下養成的，她從小到大都是如此：頭等大事是學習，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規矩”。
比如她不能穿符合時尚潮流的衣服，像破洞褲，露臍裝等等，打扮上要重內涵氣質，化妝不要太濃，吃東西時要安安靜靜的，就算再餓也不能狼吞虎咽，諸如此類。
在同齡人看來，不免少了自我，多少有些無趣。
但誰都不知道，她也曾背着母親做過一些不合規矩的事，譬如暗戀一個男生，譬如為了他去學理科，無數次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景象，偷偷叫他的名字，膽怯地呵護這份熱烈的愛。
那個男生叫陳澈。
2012年的秋天，寧中門口的樟樹下知了叫聲震天，可也比不過校園裏新生因為新鮮好奇發出的陣陣歡呼。
兩棟教學樓間的條幅格外鮮豔，紅底白字，标準的印刷體“熱烈祝賀我校2012屆聞嶺同學考取清華大學！”
那是寧中歷年以來第一位考上清華的學子，學校無比驕傲自豪，所到之處都是對聞嶺學長的宣傳。
這也是青茜高中時代的開篇，多年以後，當青茜回憶起她進入寧中的第一天，腦子裏是這些細細碎碎的光景，像定格一樣，一幕幕的熱鬧，喧嚣。
真正認識陳澈是在晚自習上，班主任是個高瘦黑的男人，一米八的個子站在講臺上很是高大，他板着臉，不怒自威。
班主任四十多歲，教數學，說話有些快，姓李，他先是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幹脆利落，像嚴格執行流程圖，緊接着便是像個法官一樣一條條說着他制定的班規班訓。
同學們大氣不敢喘一下，頓時覺得日子不好過，剛從中考的泥潭裏爬出來沒幾天，又被關進了高中的牢籠。
不同于其他女生開學第一天別有心思的打扮，青茜穿得很樸素，她紮馬尾，普通的黑色發圈，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前面有朵小花，小小的，下身是一條黑色長褲搭配白色的帆布鞋，一副乖巧的模樣。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夜晚的風微微發涼，很舒服。
盡管青茜認為對于李老師說的那些“禁令”，她永遠不會犯，但也聽得格外認真。
李老師說完後，便讓學生自我介紹，順序按花名冊的順序，每個人都要說。
“陳澈。”
李老師一手撚薄薄的幾張紙，念完名字後，擡起眼皮看向後面站起來的人。
同學們對于第一個人很是好奇，紛紛看向他。
青茜沒有看他，餘光裏能感覺出來自己的右後方有個高高的黑影。
男生聲音像他的名字一樣，陳陳有力，清越溫潤。
“同學們好，我是陳澈，耳東陳，清澈的澈，能和大家分到一個班是緣分，希望我們以後好好相處，共同學習進步，三年以後各自奔赴美好的未來。”
陳澈說完便坐下，不知是誰起的頭，同學們鼓起了掌，青茜也跟着鼓掌，不同的是她偷偷轉臉往後看了一眼，視線裏，陳澈低着頭，臉上沒有多餘表情，好像是在看書。
“陳澈同學不光是我們班的第一名，也是初生高本年級的第一名，能分到咱們班确實是天大的緣分，同學們以後在學習上有問題可以找他幫忙。”李班嚴肅的臉上因為陳澈的優秀終于出現了第一抹柔和。
同學們聽到後頓時發出此起彼伏的震驚，青茜折了一下頁腳，而後又趕緊撫平，這是很不好的習慣。
花名冊是按成績排的，青茜是第十三個，她默默數着順序。
“大家好，我叫步青茜，步子的步，青色的青，草字頭的的西”她仿照他的樣子，對自己的名字逐字拆解。
下面的同學小聲調侃：“不清晰，哈哈。”
青茜聽到了，臉上不覺浮上兩朵紅暈，她有些緊張，初中的時候她是好學生，性格安穩，班裏的同學從沒明着說她名字的諧音。
李班一個眼神過去，青茜再沒聽到剛才的聲音，可心情還是受影響，有些不自在，她匆匆結束介紹，坐下時手心微微出汗。
她紅着臉偏了些頭，陳澈仿佛根本沒在意剛才發生了什麽，手裏多了只筆，燈光下，神情平靜的在書上寫寫停停，青茜有些慶幸也有些失落。
軍訓展演結束後，教官悄悄離場，高一新生按班級站好，烈日高挂，直直烤着每顆黑亮亮的小腦袋。
青茜滿臉通紅，汗水順着臉頰流向脖子，她白色校服濕噠噠糊在身上，像是一塊吸滿水的海綿，很不舒服。
學校領導喋喋不休，先是從學校發展談起，再是師資力量，學校獲得的榮譽，今年的高考佳績等等，終于講完，同學們不禁放松一瞬，人群躁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陳澈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發言，他個高，寬松的校服被他穿着挺括有型，因為連續幾天的日曬，他比晚自習那天黑了一些，多了一分沉穩。
隔壁班幾個女同學在小聲議論陳澈的長相，甚至有一個大膽的說等他下來便去要他的□□號。
青茜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陳澈那麽耀眼，如盛夏的陽光，看向他都會被他的光芒閃到。
她站在人群裏不過是一個點，一個模糊不清，普普通通的點。
太陽似乎更毒了，青茜有些想吐，心情亂糟糟的。
陳澈還在主席臺上，他手裏雖然拿着演講稿，可目光一直看向下面的學生，字正腔圓，語速不疾不徐，小小年紀，儀态大方自然，一點怯意緊張都沒有。
青茜怕自己當衆出囧，她走到後面，給李老師說了情況後，獲得批準去廁所。
青茜從操場門口過去，陳澈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
高二高三正是上課的時間，衛生間裏一個人也沒有，青茜先是嘔了一番，胃裏疙疙瘩瘩的，直到連苦水都吐出來，她彎着腰，像對折的軟尺，無力，酸痛。
洗完臉，漱完口又是一大會，青茜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仿佛在作對比。
她五官端正，談不上多好看，倒是很讓人舒服，但要放到一群學生裏，真真找不到她。
她發育晚，初二時周圍的女生包裏總會放幾片衛生用品，可她的親戚遲遲不來，直到升高一的暑假，她才被腹痛驚醒。
胸部也比小學生高那麽一點，肥大的校服套上，愣是一點胸都看不出來。
青茜鞠水撲臉，剛才的種種打量讓她羞愧，她覺得自己很不體面，難道男孩子喜歡一個人都是喜歡這些？青茜不知道，但她知道不管是外表還是學習都比不上陳澈，這是事實，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的。
展演結束時，恰好上午第三節課下課，青茜被李老師喊進辦公室。
辦公室裏老師衆多，多在安靜的備課，還有幾個老師在一起聊天。
青茜站在李老師辦公桌龐旁邊，雙手自然下放，規規矩矩的，一看就是膽小的學生。
“步青茜，還不舒服嗎？要不要給你媽打電話，讓她接你回家看看。”
青茜搖搖頭，她吐完之後好了很多，而且母親現在在上班，她上班的地方離寧中很遠，坐公交車還要倒車，青茜不想麻煩。
李老師還是不太放心，便打開下面的最後一個抽屜，裏面是滿滿的藥品。
他正拆包裝盒，陳澈恰好進來，“李老師，你找我？”
“對，你先等一下。”
陳澈站在青茜身後，青茜頓時僵硬，她知道陳澈并沒有關注她，可是她就是像用新長的手腳一樣，同手同腳上前一步接過李老師遞過來的藿香正氣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