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星
星星
外婆出院那天，是何蘭心忙前忙後把所有事情都辦妥當，其他人，外公、舅舅、舅母等一個都沒來。
林安不敢說什麽，只聽話地按照何蘭心的叮囑，把衣服、沒吃完的水果等等都分開用袋子裝好，然後陪着外婆坐在房間裏等她回來。
差不多過了半個多小時，何蘭心回來，再三确認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後，準備搭外婆和林安一起到舅舅家。
“安安，你給舅舅打個電話，問他做好飯沒有，我們現在準備過去了。”何蘭心背着東西，艱難從包裏翻出個手機給林安。
林安打過去，簡單說明情況後，卻聽到電話的另一頭說：“我忘了做飯了，要不你們在飯店吃了再回來，錢我給。”
……
何蘭心知道後，大罵，“這麽點事都能忘，他今天又不用上班，在家做什麽去了！出院又不來，飯又不做，一點用沒有！”
“他今早打過電話給我，說阿紅肚子不舒服，來不了。”外婆無奈地說。
“昨天不是做了産檢，一切都正常嗎，怎麽突然不舒服？”
“不知道她，可能吃錯什麽吧。”
“……你就是縱着，我看根本什麽事沒有，她就是故意叫阿林不來，不信回去看看，她肯定說肚子不疼。”
“又能怎麽樣，唉，她還懷着孩子，說又說不得，阿林也偏着她。就上次，她從她娘家回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氣還是怎麽，回來又是關門又是摔東西。第二天跑來跟我說心情不好，說肚子撐得難受，不是故意撒氣。她這麽說了，我還好意思說什麽呢。”回想起那天的事，外婆的語氣又是不爽又是拿舅母沒辦法。
何蘭心很是氣憤，“你別理她，她摔爛什麽東西讓她買回來，你別給她收拾。廚房不進，不做飯，不洗碗，不打掃衛生，不給夥食費，連她兒子跟你的時間都比她這個當媽的長。你辛辛苦苦做好飯，她還不給什麽好臉色，不合口味就叫阿林在外邊給她帶東西回來吃，動不動還要發脾氣！這是供了個什麽人！”
“我一開始說過她兩回，她剛開始也聽，後來就完全不聽了，還嫌我煩，占了她房子。”
氣不打一處來，何蘭心把東西往車子一塞，說：“她還有兩個月要生了，先不說她，到時候好好說說，不能就這麽由着她，你年紀這麽大了，福沒享多少，倒是受盡了氣，給她做保姆。”
何蘭心想到自己年邁的母親在弟弟家那受氣，心裏就揪着疼，但又想到自己這邊一團亂，也沒大本事把她接過來，更是自責。
外婆将其他關于舅母的事一一說了出來，何蘭心越聽越氣憤，到了飯店，依然說着。恰好又碰到熟人在那吃飯，便圍在一起聊起來，林安不想聽這些家長裏短，随便找了個理由到附近走走逛逛。
出門左轉幾十米處有個報刊亭，上面有最新出的各種雜志。林安拿起一本《青年文摘》翻了翻，又看了看報紙，她很喜歡紙在手中的實感，很輕，但裏面的內容很重很有力量，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買上一些回去。
幾塊錢買了一本當期的《青年文摘》，林安在路邊找了個可以坐的地方，津津有味地讀起來。看得入迷時，忽然聽到貓叫聲。
眼睛一瞥，離腳邊不到五米處，一只有些髒的小貓緩慢地朝林安走來，林安吓得彈跳起身，立刻拉開距離，時刻注意她和小貓之間的距離。
“喵~喵~”橘黃色小貓瘦得幾乎只剩一張皮，背部的毛一半完好一半光禿，坑坑窪窪，臉上還有剛愈合不久的傷疤。它走得很慢，沒什麽活力，撐起身體走路的樣子很是吃力。
它趴下了，雙眼直視前方，一動不動。
林安看着，不敢走過去。她還記得奶奶去世前曾養過一條狗，當時她還小，聽到狗叫就跑到奶奶身後躲着，奶奶總是笑她膽小。
那種彈跳力又好速度又快的動物，只需要短短幾秒就沖過來撲到身上，稍有不慎便會被撕碎，連骨頭都不剩。
就算是再小的動物，林安也能腦補出它們極其兇狠的一面，因此，她會離它們遠遠的，以保證自己小命安全。更何況流浪動物藏有很多看不見的細菌和病毒，在不清楚具體情況下，最好還是不要直接接觸。
林安小心翼翼繞過它，雙眼始終緊緊盯着，生怕它突然彈跳過來，一直心驚膽戰。
可它很安靜，一點聲音沒有。
就在林安準備回去的時候，又聽到了貓的叫聲，聲音比剛剛還弱。
林安往飯店的方向走了幾步，腦海一直回響着微弱到像在□□的叫聲，再三猶豫，轉身朝小貓走去。
林安蹲在它前面，觸目驚心的傷痕讓她不禁心頭一顫。
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耳朵，脖子處的毛掉了大半，那塊皮膚像被滾燙的東西燙過，有明顯的印子。背部有毛的地方似乎有虱在跳，附近還有幾個小小的洞口，時不時有蟲子模樣的東西蠕動而出。
它，已然奄奄一息。
怎麽辦，我幫不了它，誰，誰能來救救它......
“小妹妹，這貓活不了，你趕緊走吧。”報刊亭的老頭走過來，看了兩眼小貓，連連搖頭嘆氣，“唉，也是可憐。”
“它怎麽辦？”
“等它歸西了，我拿個掃把、拿幾張報紙包住扔垃圾桶就好。小貓，記得，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報刊亭老頭多看小貓幾眼，扭頭走開。
......
寵物醫院，能救它嗎......
沒錢，我沒錢......
怎麽辦......
脆弱的生命在眼前流逝，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那麽無力。
以前不喜歡小動物靠近自己，總是希望它們離自己遠遠的，最好不要出現。現在，小貓病恹恹地躺在街邊，沒人關心，沒人在意，甚至連路過的螞蟻都能踩它一腳，它失去生氣的樣子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馬路邊呼嘯而過的小車、手挽手笑得嘻嘻哈哈的學生、想要滿世界跑卻又跌跌撞撞的小孩，他們從這裏匆忙經過，在各自的時間線上前行。而它，即将止步于此。
林安不忍再看，轉身，模糊的視線裏看到一個男生拿着紙盒，氣喘籲籲地朝她跑來。
江庭？
“幫我拿一下。”江庭把紙盒遞給林安，從兜裏掏出兩個透明塑料袋，輕輕地把小貓抱起，放入盒中，“我帶它去寵物醫院。”
“我也去。”林安脫口而出，又想到外婆跟媽媽還在飯店，自己過去可能也幫不上什麽忙，但她真的好想知道小貓能不能救活，“家人還在附近，我......我可能......”
“沒關系，我先送它過去。”
“能告訴我你的電話嗎，我一會兒想過去看看，我媽媽跟外婆還在這邊，想先跟她們說一聲。”林安出門沒帶手機，她需要先回去跟她們說一聲。
“好。”
剛報完號碼，江庭看到一輛載客的摩托車經過，立刻招手示意他停下，“我先送它過去。”
“嗯。”
林安看着江庭穩穩地抱住紙盒離開，迅速往飯店走去。
簡單把事情交代一遍，林安拿何蘭心的電話打過去給江庭，得知具體位置後，匆忙趕過去。
一路上，各種設想都在腦海過了一遍，最壞的情況也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便是這樣，當林安站在現場，看到醫生為小貓診斷清理時，鼻子瞬間發酸。
隔着透明板，醫生正拿着鑷子伸進小貓身上的孔洞，一夾，一拉，拉出一條又肥又長，而且還在蠕動的蟲子。
林安眼看着那條蟲子被放到盤子裏，而那盤子，竟然已經有好幾條蟲子在那爬！
眼淚奪眶而出，林安無法想象小貓到底經歷過什麽，更無法想象它到底是怎樣活到今天的。
“會沒事的，醫生剛剛說，還有希望。”江庭遞過來一張紙巾，林安接過，簡單把眼淚擦幹，平複心情，但眼眶和鼻子依然紅，“謝謝，剛剛要不是你，它可能真的……”
“費用……大概要多少？你爸媽知道嗎？”林安還是問出了口。
“偷偷告訴你，我存了點小錢，夠用，放心好了。”江庭想了想，說：“跟你沒關系，是我要救的它。我既然做出這個決定，一定會對它負責到底。”
“你當時，怎麽會在那？”
“我家在那附近，本來想下樓買個雪糕，結果看到這個小家夥。用手直接拿不好，回了趟家把我媽的快遞盒子拆過來，沒想到碰到你也在那。”江庭說着，從他臉上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你也是住那邊嗎？”
“不是，我跟我媽媽她們在附近吃飯，她們碰到朋友聊了起來，我坐在那裏也無聊，出來透透氣。”林安誠實說着，她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只需隐藏一些不想說的信息就好。
清理、治療等流程還在進行，或許是傷口碰到了什麽，小貓微微縮了一下，林安也連帶着緊張起來。
江庭見林安緊張到雙手握拳，眉頭緊鎖，便說：“我們去那邊坐着等他們吧。”
“嗯。”林安腳步緩慢移動，視線始終落在小貓身上，不舍得走。江庭理解她的心情，沒有催促她。
過了幾分鐘，林安走到沙發處坐下，江庭順着坐到她身旁。
沉默。
……
“你……”
“你……”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對視一秒，江庭接了下去，“你先說吧。”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收養它嗎？”林安看着江庭。
江庭毫不猶豫地說：“嗯，我說過要對它負責，我爸媽他們一直很尊重我的選擇，回去跟他們商量，他們會同意的，這個你不用擔心。”
聽到他這麽說，不知道為什麽，林安覺得很安心，在他身上，确實看到可靠和負責，“好，你剛剛想說什麽？”
“我看你很關心它，你是很喜歡小動物嗎？”
“不，在它之前，我從來不喜歡小動物，覺得它們很可怕。”
出乎意料的回答使江庭有些吃驚，“那你為什麽……”
林安回想起小貓在自己跟前努力呼吸卻使不上勁，身上滿是傷痕的模樣，有些觸動，“以前看紀錄片，我看到的都是生猛、攻擊性極強的侵略型動物，它們很大，很壯，不穩定，很危險。”
“紀錄片的選址多半在野外，你可以不用這麽擔心，它們幾乎不太可能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大多數人的寵物基本是養一些小貓小狗，或者烏龜、倉鼠之類的小型動物。”
“我奶奶以前養過一只狗，它只要看到我奶奶，就會很熱情地跑過去圍着她轉，把身體都貼到她身上，奶奶她很喜歡那只狗，那只狗也很喜歡奶奶。”林安深呼吸一口氣，“奶奶走的那年，它也跟着走了，後來我家再也沒養過動物。”
“……”江庭沒有說話，靜靜坐在她身旁聽，留意她的表情變化。
“我從小就很怕動物，我怕狗沖過來咬我，我怕貓爪子揮我臉上，它們速度很快，一跳過來我就想到——”林安忽然想起灰暗的環境，一堆破碎、嘶吼的聲音，壓抑的畫面總是能給她帶來痛苦，那些動作很輕易地讓她下意識聯想到某些事情。
幾秒的沉默十分漫長，江庭猜到她可能回憶了什麽不好的事，選擇直接打斷，“以後你要是願意，或者說，你想知道小貓的變化，歡迎你随時來找我，打電話，發信息，什麽都可以，我一定會回的。”
被回憶拖住的林安聽到來自外界的聲音，很快跳了出來，“好……對了，你打算給它取個什麽名字？”
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江庭被問住，“要不你幫它取個名字吧？”
林安愣了一下，“啊？不太好吧，是你救的它。”
“不，是我們一起救的它。”江庭看着林安，堅定地說。
這下林安更傻眼了，她什麽都沒做，怎麽就變成了一起救的小貓，“還是你取吧。”
“我想想……叫它星星吧。”
“為什麽？”
“突然想到的，要是你有想到什麽合适的名字，可以換。”江庭笑着說。那天晚上，有個女生簇擁着星光站在橋上，她編了兩個馬尾辮，穿了毛絨絨的紅色外套，兩邊帶着櫻桃小球的細繩綁成最簡單的蝴蝶結，半身長裙随風飄動。當時，她手裏拿着仙女棒，一圈又一圈地轉，不久，另一名女生拿着新買的煙花向她跑去，擁抱，嬉笑，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就叫星星吧，挺好聽的。”林安說。
“嗯，就叫星星。”
接着，兩人聊起了許多事情，學校的，生活中的，包括一些興趣愛好或者小習慣。在對話過程中，林安覺得江庭是個擅長找話題聊天的人，不會讓雙方都處于沒話聊，只能幹瞪眼的情況，或許在以後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時間過得很快，醫生從裏面出來，把大概情況告訴兩人，“小貓現在性命算是保住了，但各項指标不太好，情況不穩定，接下來就看它能不能撐過這段時間了。唉，能熬到現在，已經比大多數貓咪都要堅強了。”
“我們現在能進去看看嗎？”江庭問。
“可以，不過你們只能在外面看，不能伸手去摸。”醫生叮囑道。
“好，麻煩了，我們先去看看。”
江庭跟林安走到那個小格子邊。
星星安靜地躺着，身體幹淨了很多，露出來的那些傷痕更清晰可怖，但至少呼吸是平穩的。
“星星，加油。”林安輕聲說着。
“星星，加油。”江庭也跟着輕聲說。
兩人相視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