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湖
第26章 江湖
01
午夜之後,喧嘩人群逐漸散去,聖帕特裏克大教堂的唱詩班歌聲響徹天際,純淨空靈。
大教堂與十字路□□叉的拐角處,大理石基座旁路過一對年輕男女。男人黑衣黑發,濃顏混血臉,眉心一顆痣,俊得突出;女人灰色大衣厚圍巾,眼睛靈動像小鹿,挽着他臂彎的手上戴着婚戒,與他的成對。
似是很恩愛的新婚夫妻。假如不是兩人走到街拐角後,一輛庫裏南無聲開過,男人打開車門,女人沉默上車,兩人瞬間分道揚镳的話。
事情發生在十分鐘前,她抱他的時候,淩然低頭說了聲別動。
“樓頂二十八層第三扇窗,有狙擊手。下個路口,林燃帶你先走。”
她點頭,看起來很乖巧。淩然握住她的手,兩人走到路口,果然林燃的車同時到達。車門開啓,她鎮定且絲滑地上車,最後一瞬兩人對視,她用口型說了一句:
“小心。”
姜宛隔着車窗,看見淩然不回頭地走進街巷深處,從腰間掏出一把□□M9。大雪紛飛,聖誕歌曲繼續,進行至深夜,變為安魂彌撒。
02
姜宛回到酒店,前臺電話打進來,接起,卻是一個熟悉男聲,從地獄深處傳來,清冷和煦。
“姜宛,新婚快樂。”
中城十二點鐘聲響起的一刻,她在人群裏看見那個身影。深黑羽絨服,棒球帽壓低遮住眉眼,在牆角抽煙。周遭的喧嘩熱鬧仿佛和他無關,黑洞般吸收所有色彩。
她下意識地,在淩然也險些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抱住了他,下一秒那人就消失了。
但她沒有猜錯,也沒有看走眼。許煦沒死,看樣子,也沒受傷。她握着話筒的手微顫,張了張嘴,開不了口。
“又騙你一次,該更恨我了吧。”他笑,在電話那邊吃薯片。“但諾坎該死,這次多虧你,才能引出他。”
“你沒死,真好。”她聲音幹澀。“淩然呢?”
“他沒事,命硬得很。”話筒那邊沉默了會,才繼續:“我們原本是一條戰線,但這次他越級,管了南邊的事,可能要受點兒苦。”
“你們想要什麽條件。”姜宛握緊話筒。
“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他變了吊兒郎當的語氣,聲音驟然低沉。
“我警告過你,別喜歡他。我們兩個之中,只能有一個在明處,這次是他,下次是我。”
他語速很快,背景裏有易拉罐扔進垃圾桶的雜音,以及鋼管碰撞地面的響動。他聲音消沉,略有醉意。
“我喜歡過你。五年前是騙你,現在是真的。”
“我為什麽相信。”她繼續問,辨認背景音裏的腳步,百葉窗開合,車流鳴笛,教堂鐘聲。
“我們是一類人,姜宛。”他低笑:“純賭徒。”
“我賭你會最終選擇我,因為你只要最好的。”
“你錯了。”她靠在窗邊,開始往浴缸裏放水,嘴角帶笑,點了一支煙,望着窗外的曼哈頓夜景,一半鑽石,一半鐵鏽。
“我不是賭徒,我是瘋子。瘋子手上沒籌碼,爽完了就死。我在烏隆他尼已經完成夙願,現在,我要爽完就死。”
03
挂了電話,姜宛在書桌辦公電腦上打開地圖,切換3D模式,搜索聖帕特裏克教堂三公裏範圍內的建築,接着換了那部私人手機,打給林燃。
“ 麥迪遜道東52街1214號,三樓帶百葉窗的那間。”
她計算過車速與時間,酒店就在附近,要綁人,拖到遠處太費力,何況還有武器。目的不過是給他個教訓。
林燃未及挂電話,她又加一句。
“我和你一起去。”
浴缸裏水剛放滿,她順手撒了一把玫瑰花進去,将煙碾滅在煙灰缸。淩然沒騙她,浴缸正對落地窗,确實顯格局。
她随手抓了件輕便外套,剛要跨出門,門自己開了。
04
淩然卷攜着風雪走進來,摔上門,把她按在牆上吻。
姜宛手腕被攥得發紅,聲音被吻變了調,外套被揪下來扔在地上,然後是腰帶,裙子,最後只剩兩件,而他身上還整整齊齊,腰帶上的銅扣冰得她發抖,而他只是死死壓着她,要把她鑲在牆上似的。
姜宛劇烈喘息,向上挪了挪,伸手到他背後,摸到一手血,靜住。
他立即解釋:“皮外傷。”并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埋頭又去啃她的肩,眼角發紅,受了委屈似的。姜宛按着胸膛推開他。
“許煦還活着。”她眼睫扇動,唇角有點血珠,是剛才撕咬的痕跡。
“先清理傷口,再發情。”她白了他一眼,又踹他一腳:“放我下來。”
他沉默了,順從地将她放下,姜宛輕車熟路找出林燃留下的醫藥箱,淩然脫了上衣,乖巧坐在洗手臺邊,任由她清洗創口再包紮。
創口不深,确實是皮外傷。只是形狀可怖,是後背與硬物撞擊後劇烈摩擦的痕跡。姜宛處理傷口的間隙,他攬過她繼續。
“姜宛。”他額頭靠在她肩胛骨,呼吸深重。
“嗯?”
“你想走,随時可以。”他攬住她腰,輕撞了一下。
“不用顧慮我。”
她找到他藏在身後的左臂,按住。略微痙攣的觸感傳遞到指尖,在幾分鐘之前,她從剛進門的淩然眼裏讀到了從未見過的慌亂。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管了南邊的事”,她第一次摸他眉心的痣:“他們要怎麽處罰你?”
他抓過她的手,從指尖到手心,姜宛按住他額頭:
“告訴我。法律上我是你妻子,萬一你哪天死了,我好提前準備攜款潛逃。”
他笑出了聲,單手抱起她放在肩上,扛着走到落地窗邊,俯瞰曼島夜色。姜宛身軀離地,只能雙臂抱着他。位置太高,腳下就是百米高空。
“他們給我看了八年前,戰友在泰北被綁架後肢解的視頻。”他按住她大腿,緩緩将人放下來,放進浴池裏。
“他們死,是因為我。”
他左手顫抖幾乎不能支撐她的重量,索性半跪在浴缸邊,她攬住他肩膀向下,額頭相抵,像在忏悔,語氣卻是戲谑的。
“如果我哪天下地獄了,你千萬別回頭,也別找,就當我不存在過。”
她搖頭:
”我每年帶我的新歡去給你掃墓,忌日掃一回,清明掃一回,國慶掃一回。”
淩然低頭無言,末了徑直跨進浴池裏,壓在她身上,手指先進去。溫熱水流漫過,她身子瞬間軟了一半,對方卻聲音平淡:
“想想覺得,是你能做出來的事。”
她攬上他肩膀,被弄得力氣全無,除了嘴硬:
“憑什麽不啊,我對你也沒太多感……嗯……”
浴池裏水被攪嘩嘩響,手臂線條流暢,她随之上下浮沉,終于忍不住求饒,尾音都在發顫。
“淩然,Joshua,你停,停一下。”
他擡起她一條腿,瞧見她的表情時,驀地停住了。姜宛拿起浴缸邊餐桌上的紅酒,倒在他身上,然後舔了上去。
他不由自主,低吟出聲。大提琴尾音蒼涼性感,她挑起他脖子上挂着的銀質銘牌,輕輕解下,放在桌上。
“我從前也覺得,身邊的好人都死掉,是因為我不配。沒有天長地久的愛,也不配有安穩的人生。”
她坐下去,淩然閉了眼,痛感和快感一同從脊骨竄上去,麻痹神經。
“但其實不是的。”她摸他的臉,極端克制的人,此刻沉淪的一張臉。
“我只是喜歡那種身上有罪的感覺而已。這樣,我就可以拒絕別人伸過來,拉我離開地獄的手。”
她握住他的手,戒環相貼,放在浴池邊上,指節随着動作顫動不止。
“但你已經在地獄裏,我就放心啦。”
她笑,笑得很豔俗,很空洞,但就是好看。
“我們一起沉下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