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地獄之門
第16章 地獄之門
04
姜宛以前想過很多死法,其中有一種,就是如果有幸,可以去泰國找到埋羅星辰的地方,讓她挖一捧土。坐船開到公海,她就帶着土一起跳下去。
這垃圾世界她實在是待膩了。
這是她看到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之後,腦海裏一閃而過的第一個念頭。好,太好了,她終于可以去死了。
天色昏黃,攝制組耐心等着。導演拍外景很挑剔,一定要等到最合适的那個鏡頭出現,殘陽恰好卡在金山寺半腰上的時刻,黃金熔融後的色澤鋪滿廣場,有一束光恰好穿透陰暗雲層,穿過那個被稱作“大秋千”的巨大牌坊,照在人間。
姜宛就要在那個瞬間出現,不能早一秒,也不能晚一秒,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雲山霧罩的一件翡翠色真絲吊帶裙,開司米披肩。她踩着命定的鼓點,走上一條不歸路。
不歸路的盡頭是一個長相帶妖氣的男人。大巴車站附近各個角度都埋伏着攝像機,現場收聲加後期配音,滑軌載着鏡頭寂靜掠過。突發情況不存在,在這裏,一切相遇都是精密計算的結果。
大巴車招手即停,停下時灰塵在她腳底升騰。姜宛長了一張昂貴的臉,車上擁擠,喧鬧,肮髒,但她不在乎。她就像是從這泥濘裏突兀長出來的一朵白蓮花。
許煦給戲很快,在車裏打電話,戰術靴抵在前座上,聽見車裏瞬間安靜,瞥過來一眼。
就一眼。萬象更新,宇宙生滅。
姜宛接戲也快,眼神給足,知道鏡頭在哪,走路時候應該往哪個方向扭腰。她在堆着海貨與生鮮蔬菜的狹窄過道裏羚羊似地穿梭,很快擠到他面前,蹭着他膝蓋走過去,在他身後坐下。
車開動了。斜陽最後一絲帶血餘晖照在她側臉,富麗堂皇。
男人挂了電話。
“來旅游,還是做生意,小姐?”
他用英語問的,她看了他一眼,用泰語回答。
“大皇宮,導游,帶國際團。”
沒走幾步,車就又停了。乘客都知道走走停停是常态,玩手機,閑聊,斜眼裏瞟着這邊一對漂亮男女。
許煦放下腿,轉身用正眼瞧她。一米八六的身高,擋住身後大多視線。卡其色襯衫,軍裝褲,腰上有槍套,還有一把博萊塔PX4,盤得槍身發亮。
男人精致鎖骨從襯衫裏漏出來,桃花眼潋滟,亂世風流人物,男女通吃。
“從哪裏找來你的?這麽幹淨,做卧底,可惜了。”
這句話說得很低,恰好不遠處有人點了一支劣質煙,嗆人。她裝作咳嗽,沒聽見。他挑眉一笑,伸手掐了對面人的煙,碾滅在地上。那人要發作,眼睛從下到上,先瞟到野戰靴,再瞟到槍,就閉了嘴。
“車還沒開,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我不下車。”她巧笑嫣然。
“我是終點站。”
05
“都別動!”
恰在此時,車門前響起一個聲音。群演們反應給得不自然,稀稀拉拉地超車前看,瞧見一個穿軍裝的刀疤臉,用槍抵着司機的頭。是劫車情節,進度快了,本來中間還有一段別的戲。
只有姜宛的指甲一下子扣進了椅背。許煦沒回頭,瞧見她的反應,瞳孔立即收縮。
“不對。快,聯系導演。”她唇微動,下意識伸出右臂,護着他。
“那人——不是演劫犯的演員,司機才是。他們換角色了。”
許煦立即回頭,擦着肩一顆子彈飛過,穿透了他身後的鐵擋板。
是真槍實彈。
所有人都尖叫起來,車廂裏即刻變成修羅地獄。砰。又是一槍,這次打中的是被劫持司機的肩膀,連着駕駛座一起打穿,哀嚎聲刺破耳膜。
“都別動,聽我說!”
是泰語。姜宛認真聽着,她懂泰語。從拿到那張明信片那年起,她就開始學了。
刀疤臉的男人站在駕駛座前,司機已經鮮血淋漓,伏在方向盤上,抽搐不止。沒人再敢動,車上有母親帶着小孩來做群演,此時小孩吓得要哭,被大人一把捂住了嘴。
“這裏有攝像頭,有對講機。我命令你們,把我的訴求轉播給京畿警察署,讓乍格拉提警上将和我通話!”
姜宛和許煦的位置靠近車廂後門,能看見窗外不遠處,導演正在滿頭大汗打着電話。所有人嚴陣以待,卻異常安靜。
許煦握住腰間的槍,握住她肩膀。溫熱氣息傳過來,姜宛回頭,他盯牢她泛紅眼角,眼神慌了一瞬。
他知道她的安全閥在哪,但現在那個安全閥斷開了。
姜宛很少發瘋,但在這裏,這個情況下,有某個觸發條件,觸到了她那個絕不能碰的死線。
刀疤臉男人端着槍,雙手平舉,保障包圍車內所有射擊角度,然後走到車窗前,與導演對視。
“人呢!我只等你們十分鐘,拖延五分鐘,我就殺一個人!”
就在這時,幾十輛軍用吉普從不遠處開進來,帶起滾滾沙塵。至少五輛重彈實裝,插着大使館和維和部隊的旗幟。
為首的車開了,下來兩個人。泰國軍官胸前戴着警徽,身邊那個東亞面孔的男人高他半個頭,身形板正,夕陽下挺拔如松。
是淩然。
“上将來了,你有什麽訴求,現在請講。”
“先把警車都撤了。”刀疤臉看着窗外,笑得瘋狂。“不然,我現在就殺人。”
始料未及,他就在此時沖進車廂裏,拽着最小的那個孩子,用槍指着孩子母親的頭。
“放手,給我人質。不然先殺你,再殺你孩子。”
車外,軍用吉普裏游魚般下來幾批人,埋伏在車廂四周。車裏小孩子一聲啼哭,夕陽就在這一刻滑落。
天黑了。
母親嚎哭着,被用槍指着太陽穴,孩子被從懷裏扯出來。小姑娘哭得凄慘,周圍無人敢動。
“我換她。”
一個清冽女聲,泰語,從車廂深處響起。姜宛起身,直視綁匪,看進他眼睛深處。
看着我,這張臉和他有幾分相似?你該認識他,也該認識我。
男人極度緊張的表情在看清她的臉後,好像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接着,刀疤蠕動了幾下,笑,比哭更難看。
姜宛在車廂中間,許煦站起,跟在她身後。淩然在窗外,四野灰黑,血色牌坊在日夜之間矗立,地獄之門。
怕他沒聽見,姜宛又說了一遍,字句清晰。
“放開那個孩子,我,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