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節師父其人
沈躍然跟着謝彬第一次踏上沙浜村的地界時,忍不住暗自驚嘆,一個高度現代化的都市裏居然還有如此肮髒混亂的地方。狹窄的道路兩旁擠滿了農民自建房,汽車根本無法進入,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污水橫流,電線猶如蜘蛛網似地密密麻麻地纏在低矮的電線杆上。擡頭所見只有幾乎碰到一起的屋檐,光線透過狹小的縫隙艱難地照射在斑駁的牆上,由于長年的陰暗潮濕,地面和牆上長滿了青綠色的苔藓,想必租客們都忍受着終年不見陽光的生活。底層大開間的屋子被用來開設各種小作坊,有加工服裝的、有加工紙盒的,甚至還有印染和印刷作坊。空氣中彌漫着生活垃圾和化學品的刺鼻氣味,小作坊機器的轟鳴和小孩哭聲、犬吠聲混雜在一起,令人心生厭惡。
謝彬指着修建得如同戰鬥堡壘一般的房子說:“這些、這些、這些都是違章建築。當地人早不住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了,全出租給在附近工業園區打工的人了。為了能多收租金,違建越搭越多,快把路給擠沒了,一旦着起火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全燒成灰。這地方是我們轄區的一大毒瘤,慢慢你就會知道了。”
沈躍然望着咫尺之遙的建築工地,好奇地問:“我看西面好多商品房樓盤呢,這周圍的村子不都拆了嗎,怎麽就剩這兒?”
謝彬用教導的口吻說道:“所有辦不成的事兒都是因為錢沒到位。這裏原來是臨江區的圍墾農場,十年前建開發區,才慢慢變成了城鄉結合部,這幾年越來越多的開發商在這裏圈地造樓,地價水漲船高,拆遷費用自然也就跟真瘋長。你看看這些房子,哪家不是五六層?根本拆不起啊。我告訴你,這裏的土著就靠收房租,每天坐在家裏看看電視,搓搓麻将過得不要太滋潤。哪像我們,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一年忙到頭,簡直是在拿命換錢。”
沈躍然聽謝彬這麽一說,也忍不住羨慕這些當地人起來。他要是能有這樣的日子,就讓蘇雯辭職回家做全職太太,每天遛遛狗,養養花,哪還能讓她和男人一樣打拼。
“小沈,你有女朋友嗎?”謝彬忽然問。
沈躍然不假思索地回答:“有,是大學同班同學,分在江濱了。”
“本地人?”
“不是,外省的。”
謝彬神秘地一笑:“要不師父給你介紹個拆遷戶家的女兒,保你少奮鬥半輩子……”
沈躍然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和謝彬相處好幾天了,盡管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但是每天看着他的三角眼、塌鼻子和好幾天才刮一次的胡子,怎麽都無法真正從內心裏尊敬和喜歡自己的師父。而且謝彬總是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面黃肌瘦,兩眼無神,穿上警服也顯不出氣質,反倒像電視劇裏的僞軍。一開口總是三句話離不開錢,讓人覺得他就是一勢利眼。
兩人剛坐上車,謝彬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臉上立即浮現出興奮的神色:“行了,知道了,我馬上帶小沈趕過來。”他拍了拍沈躍然的肩,“葉舟章辰龍他們沖了個大場子,今晚準備好通宵吧。”
沈躍然本來約了蘇雯的,只好發短信告訴她計劃有變。
蘇雯十分通情達理:“工作第一,我們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其實今晚我時間也有些緊張,市局要搞國際論壇安保表彰大會,上午通知我去參加文藝演出,我正在去市局路上呢。”
“太好了,這不正是你的特長嘛。”沈躍然真心替她高興,“加油!”
所謂的“沖場子”就是抓了賭博現行。沈躍然第一次見識這麽大場面的賭局,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一個設在物流園倉庫內的地下賭場,社區民警葉舟帶人蹲守了十來天終于逮住了機會。現場參賭的有三四十人,牌桌上是堆積如山的現金,章辰龍正帶人清點賭資,都用上了點鈔機。
謝彬舉着高音喇叭指揮大部隊分組帶人,一路上浩浩蕩蕩地回了白柳所。沈躍然仿佛發現了一個不一樣的謝彬,他變得神采奕奕,之前彌漫在他周身的倦怠世故的氣息全然不見了蹤影。
做完筆錄,該送拘留的送了拘留,沈躍然他們從看守所出來,已經是後半夜了,寒涼的夜風吹得人直哆嗦。從極度興奮緊張的狀态中解脫出來,困意便毫無預兆地襲來,沈躍然打着哈欠坐上車,只想盡快回宿舍狠狠地睡上一覺。可是謝彬依舊興致勃勃,他用力拍着沈躍然的肩,大聲說:“咱們待會兒去‘重慶巫山烤魚’喝幾杯暖暖身子再下班。”坐在後排的葉舟、章辰龍和陳軒立刻響應。沈躍然無奈,只能硬着頭皮一起去。
顧偉傑竟然一直沒走,謝彬一下車他就高高興興地迎了上來,親熱地攬住了謝彬的肩:“老謝不愧是咱們的‘金字招牌’,這把幹得漂亮,把其他幾個所立馬比下去了,有了這個案子,咱們所今年考核準能得先進。”他樂呵呵地招呼其他幾個人,“大家都辛苦了,跟我去喝幾杯,熱乎熱乎啊!”
幾個人換了便服,一起往“重慶巫山烤魚”去了。這家小餐館幾乎是白柳所通宵加班後的夜宵“根據地”。坐下後,顧偉傑把菜單塞到沈躍然手裏:“今晚就當是小沈的歡迎宴了,不好意思,有點兒寒碜,別介意啊,基層就是這樣子。”
沈躍然受寵若驚,瞌睡醒了一大半,趕忙道謝:“謝謝顧所。點菜我真不太會,還是您來吧。”
“你小子讀書讀傻了嗎,這麽不懂套路,哪有讓領導點菜的!”謝彬翻了他一個白眼。沈躍然頓時發覺,那個世俗甚至有些猥瑣的謝彬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