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1章
楊枝醒的時候都下午了, 床頭擺着一罐可樂,冰霜化開,滴答成一小團深色痕跡, 她的手沒了粘膩, 倒是那股不好聞的藥膏味全蹭到了被子裏。
林少錫不在。
楊枝一回頭, 看見屋裏挂着已經清理幹淨的羽絨服, 被熱氣熏到半幹的狀态,兔毛白絨絨的,叫人的心柔軟一片。
楊枝拉開門找他, 發現他的車也不在。
阿妹說:“林大哥有事先走嘞, 他說給你留言,你沒看嗎?”
楊枝趕緊倒回去拿,瞧見他給她留的話——
【貓兒,見你睡得沉, 不想吵醒你,工作上有些事需要我回去處理, 我走了, 不必擔心。】
下面還有一條,大概隔了兩小時——
【平安到達, 答應你的事未能成行, 下一次, 我們再一起過來。】
這兩條消息的上面, 是林少錫發的住址。
雪不知什麽時候停的,萬籁寂靜。
楊枝感到一股千鈞重的遺憾,她還有很多話沒告訴他, 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女孩忽然動了動, 毫不拖泥帶水,攥緊手機去找院長,來到這裏這麽久,頭一回申請調班。
院長了然:“要去找林老弟?”
楊枝點點頭,不想讓他就這麽走了,不想讓他一個人在那裏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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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小楊醫生,不是我說你……”
楊枝默了默。
院長:“還愣着幹什麽啊,趕緊走!”
楊枝:“……”
院長:“調什麽班?你本來明天就休息!”
楊枝:“今天還歸我……”
院長:“歸什麽歸!歸個錘錘。”
院長邊說邊揚聲喊阿妹,一串土話,阿妹笑着跑出去,一會兒後,阿妹黑峻峻的哥哥撐着一輛摩托車,笑着跟楊枝打招呼。
院長:“路不好走,讓他帶你去。”
楊枝忙拒絕。
黑峻峻的阿哥:“也就送你到縣裏,其他你自己想辦法。”
楊枝心想這樣也行,跑上樓一把抓過羽絨服塞包裏,咬着手套就過來了,長腿跨上車,雙手扶着阿哥的肩膀,爽快道:“走吧!”
黑峻峻的阿哥打了個呼哨,從岔路跟上來一輛女士踏板車,騎車的是個漂亮阿妹。
黑峻峻的阿哥迎着風介紹:“女朋友!好看吧!”
楊枝有點弄不明白現在的情況。
一直到了縣裏也還是沒弄明白。
因為她眼看着那個阿妹棄了自己的車,爬上黑峻峻阿哥的後座。
黑峻峻阿哥:“你騎走吧。”
楊枝:“……”
“他吓你的。”漂亮阿妹摟着阿哥的腰,笑着,“過年沒班車,小楊醫生,你要騎快一點哈,天要黑了。”
楊枝會騎摩托車,騎得還可以。是來這裏添加的新技能。每周去鄉裏就借同事的車,車上還會裝滿要送去的物資。
所以楊枝對眼下即将自己沖向市裏這件事挺有信心。
她向阿妹保證:“我給你把油加滿!”
阿妹覺得,那些都不重要,會情郎什麽的,才重要。
天漸漸黑了,大過年的,路上沒有同行者,楊枝開了導航,把手機捂在保暖內衣裏面,語音開到最大聲,沿着國道前進。從縣裏到市裏,高速一個小時的路程楊枝在國道上用了三小時。
風幾乎把腦子吹麻了,但心是滾燙的。
眼看着路邊的燈越來越亮,房屋越來越多,當導航說目的地就在道路盡頭時,楊枝的心撲通跳,這一路,忍了好幾次,眼淚終是掉下來。
因為她知道了,林少錫每次去看她時的心情。
是充滿了憧憬、眷戀與高興,離開時,則是失落、不舍與不得不走。
人到了酒店,鑽進裏頭取暖,像流浪小狗似的狠狠打了個噴嚏才按照房號上樓,立在門外,抖着手給他發消息,土匪似的:【開門!】
可并沒有人開門。
楊枝敲敲門,沒人理。
她趴在門上聽了聽,什麽都沒聽見。
什麽都不知道的林少錫此刻正在不遠處的川菜館裏應酬客戶。
這份合同談了兩個月,回回都沒落到實處,平時約人見一面都難,猛地對方提出有空吃個飯,林少錫打定主意今天得把事情辦了。
這兒的人都能喝,平時錢峰幾個能分散些火力,這次就他自己,以一擋十,上桌沒一會兒就喝得有點多。林少錫要了杯茶醒酒,楊枝來消息的時候他正看着對方把簽好的合同拿出來。
心頭大事落地,林少錫穩了穩,還能滴水不漏地再次舉杯。
對方顯然也到量了,大舌頭:“吃菜,吃菜。”
這家的菜做得不錯,都是大盆,上頭浮着厚厚一層花椒和辣椒。林少錫眉頭都不皺,陪着家鄉在蜀地的客戶吃毛血旺。
舌頭都被辣麻了,執筷的手背上顯出塊塊紅斑。
總算撐到最後,把人送上車,林少錫在原地緩了緩,這才擡腳沿着街邊慢慢走回去,試圖走直線,有兩下腳底拌蒜,總體來說還算不錯,你就這麽看他,看不出他喝高了。
只是身上起的疹子讓人心煩意亂,他沿途留意了一下,沒看見藥店,幹脆算了,最後停在對面便利店,要了一根冰棍和一包煙。
先把煙拆了,避着風點燃,黑夜中一枚紅點亮在唇邊,他不過肺,嘴裏兜一圈出來,壓了壓舌頭上的麻意,煙迷了眼,他微微眯着,朝酒店掃了下,剛拆開冰棍,發現不對,再認了認——
門口那花棉襖,不是我老婆是誰?!
楊枝老遠就瞧見他了,躲在角落想吓吓他,沒想到被吓到的是她自己。
她看着咬着煙的那個人,忽然就不認識了。
林少錫不疾不徐摘了煙夾在指間,沉沉看着她,緩緩朝她走去,舉高冰棍:“吃麽?”
楊枝癟了一下嘴,低着頭,捏着那個冰棍,不說話。
少錫:“不常抽,太困了,想等會兒給你打電話。”
冰棍包裝袋窸窣響,被楊枝捏碎了。
少錫牽過她的手,把煙掐了:“你怎麽來的?”
楊枝看了看旁邊的摩托車。
少錫一愣。
“阿妹哥哥的阿妹借我的。”
這話實在繞口,林少錫用酒意混沌的大腦想了想。
楊枝瞥他一眼:“阿妹哥哥談對象了。”
他才不管,只是稍微給面子地挑挑眉表示恭喜,伸手摸自己花棉襖老婆的臉,幸好,臉是溫熱的。
他看了眼手機,問:“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楊枝:“我猜你在忙。”
她飛快看他一眼:“忙完了?”
少錫笑着恩了聲,長頸揚起,喉結拉緊,随着笑滾了滾。
他穿的是她縫過的那件襯衫,領口邊的皮膚彌漫不正常的紅色。楊枝一扯,看到更多的皮膚。
她不再是淘氣地想吓他一跳的小貓兒,嚴肅着臉,把人弄上樓,自己再揣了備用門卡下來買藥。附近沒藥店,騎上摩托車一轟油門突突走了。
林少錫立在窗邊,看着她利落的身影和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扔到垃圾桶的那盒煙,慢慢把口袋裏的打火機也拿出來,一同扔了進去。
他就這麽站到那突突聲重新倒回來,酒意下去一半,人很清醒,卻又因為楊枝的從天而降反而不太确定,拉開門等她,被小楊醫生命令:“坐好。”
他是個聽話的病號,退到床邊坐下,兩腿分開,等着她。楊枝不經意間看見了放在茶幾上的魚缸。
那是林少錫不遠千裏搬來的家當,亮着燈,泡泡眼自由自在搖尾巴。
楊枝只看了一眼,沒有停留,站在林少錫腿間,麻利地把襯衣扣子解了,再讓他伸手,把袖子上的扣子也解了,最後把人剝出來,上半身慘不忍睹。
她抿着唇,一言不發,去燙了個熱毛巾,先給他擦一遍,再拿出藥膏,擠在指腹上,一點一點把他的身體都抹了一遍。
女孩的手被熱水燙透了,也燙着他的心。
“脫褲子。”小楊醫生命令。
少錫笑着:“腿上沒有,我剛看了。”
楊枝摳了兩粒過敏藥喂他,又去翻他衣櫃,找一件寬松的舊衣服,少錫伸手想接,被她躲開。什麽都不讓他做,換衣服都得她來。
給這麽大個人穿衣服不容易,楊枝把人往後一推,自己坐他腿上,把衣服往他頭上套,再讓人舉手,讓他套袖子。
人貼着他,摩擦着精瘦小腹,胸口的香味就在鼻尖。
一直順着她的林少錫舉着雙臂,忽然問:“我是不是出現幻覺?”
楊枝:“你是過敏又不是菌子中毒。”
他再問了一遍:“你怎麽來了?”
楊枝不肯說話,湊過去,飛快地親了他一下。
她大膽地看着他。
林少錫追上去,穿了半程的衣服實在礙事,他攥着後領把衣服扒下來,顧不上淩亂的頭發,追着楊枝親了一口。
楊枝抱緊他,不管不顧要把自己揉進他身體裏,主動獻上唇,舌尖放肆地舔舐他敏感的上颚,在感覺他渾身用力,占據主導後,閉上眼,随着他的帶領加深這個吻。
忽然感覺自己被他捧了起來。
她颠簸在他肩上,越過魚缸,被鎖進了浴室裏。
楊枝的屁股落在洗手臺,林少錫的皮帶掉在地上。他有些急躁地踢開身上的束縛,咬着楊枝的耳朵。濕潤的舌尖将那扇耳朵染紅,噴薄的氣息順着耳洞鑽進四肢百骸。
“我剛上的藥……”小楊醫生細碎地喘息。
但林少錫也有自己的堅持,得洗個澡,幹幹淨淨的,對老婆負責。
楊枝只好放任他去做,甚至主動脫了衣服,跟着他一起。
水聲涓涓,中間摻雜着女人難耐的輕哼,一會兒後,她被抱了出來,落在柔軟的大床上。壓着她的男人去拉窗簾,高大的身形被魚缸的燈照得朦胧。
那是楊枝熟悉的身體,她生出無盡的渴望。
只是男人忽然一頓,很不幸,他的記憶沒有出錯,原本這種酒店房間裏該有的東西在他住進來第一天、打掃人員尚未來得及補貨時,就被他拒絕了。
楊枝躺在床上笑。
林少錫很無奈。
楊枝翹起指尖指了指自己背來的那個包,使喚他拿過來。
鼓囊囊的小書包,除了羽絨服就是些零碎的小物件,楊枝飛快地塞給他什麽,夫妻倆對視幾秒,不言而喻。
林少錫把包扔到床下,猛虎似的撲到了楊枝身上。
“哪來的?”他輕哂。
楊枝:“國家發的。”
他停下來看她。
“真的。義務宣傳,防病防毒。”
林少錫額上勒出一條青筋,湊過去貼她:“還有再大一點的嗎?”
他們一直用的牌子很薄,這個厚,也勒。
但也能将就用。
總比什麽都沒有吃不上飯來的強。
楊枝沒有回答,什麽廢話都不想說,柔軟地摟緊他。
這一層的同事都回家過年了,房間隔音也好,再也不用擔心掉根針都會被隔壁聽見。
說不清有什麽變了,但當他只是進入楊枝就緊繃身體輕易到達頂峰時,林少錫确定,是有什麽變了。
兩人泥濘地交頸纏綿,那次醉酒後對她所做的一切不再需要酒精的掩飾,他用力地握着她,腰側掐出兩指紅痕,低頭親了親,把人翻轉,從後面拉住她的手,在将她向後扯動的同時,低聲要求:
“親我。”
楊枝紅着臉,扭頭送上唇。
像是一場漫長的旅行,沿途風景正好。
最後是國家免費小雨衣用完了林少錫才肯停下來。
他的身上泛着潮紅,楊枝依偎着他,開了燈,辨認那些紅痕是不是過敏加重,待潮紅随着風雨停歇而散盡,楊枝松了口氣。
那件寬松的套頭T恤最終被她穿了,她赤腳踩在地上,去看之前沒顧得上的金魚。
林少錫從背後摟着她,把人提起來放在腳背上,她就這麽踩着他,靜靜看泡泡眼在深夜加班。
“為什麽還帶這個,多麻煩。”
“怕你不來,到時候可以勾你來看魚。”男人的聲音帶着事後的沙啞,不介意被知道小心思,心滿意足地親親懷中的女孩。
楊枝目不轉睛盯着魚,看不膩似的,驀地,她模棱兩可說了聲:“少錫哥,你可真笨。”
林少錫從小到大就沒在智商上被人嫌棄過,聽在耳朵裏很新鮮,但沒探究其深意。
楊枝不看魚了,回身抱着他,摸着他的耳邊說小話:“如果不開心就別幹了,以後我養你。
少錫垂着眼,睫毛上懸着魚缸彩燈顏色的光點,插科打诨:喲,咱們貓兒有本事了。
楊枝堅持:“咱們節儉些,我能養得起。”
為什麽突然過敏?
三寶與林少錫認識這麽多年都不知道他對花椒過敏,他從來謹慎,楊枝不需要問,只從身上的酒味和手裏的那根煙就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再也不想看見迫不得已被逼無奈的林少錫。
不可以。
“你不需要來這裏,你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楊枝看着他,眼瞳烏黑明亮,如她這人,清醒聰明。
林少錫輕輕搖搖頭,試圖告訴她做項目什麽人都會遇到。
楊枝:“林少錫,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我。”
這不是一個問句,但這是楊枝頭一次提起這樣的話題。
被求婚時沒有,結婚時沒有,離開的時候也沒有。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柔軟的笑了,笑着點點頭。
但他沒有反問。
他似乎想結束這場交談。
他摟着楊枝回到床上,用胳膊給她當枕頭,長腿将女孩的腳丫夾住,這是一個極具安全感的姿勢,楊枝嗅着林少錫身上的味道,內心一片平靜。
算了,問不問的,也沒那麽重要。
她在睡夢中,感覺有人親了她一下。
第二天,林少錫借了輛皮卡,打算先把楊枝那輛摩托車拉回去,多拖一日就多欠一日人情,小兩口都不是喜歡麻煩別人的人,把欠的東西還了,剩下的時間才能好好玩。
楊枝就看着林少錫一早不對勁,顯得比任何時候都高興,她蹲在茶幾旁喂那幾條被林少錫企圖當成人質的小東西,默默領悟了他為什麽那麽高興。
他往返于從市裏到鎮上的路,這是第一次有她相伴。
魚兒搖尾巴,似乎在對楊枝說:“你快看啊,那個傻瓜!”
楊枝笑了。
林少錫冒着寒風給摩托車加滿油,在樓下把車弄到車鬥上,上來喊楊枝出發,一進來就看見她在笑,他也跟着一哂:“笑什麽?”
楊枝走到他身邊,走廊上靜悄悄的,她牽住他的手,冷不丁地告訴他:“少錫哥,很高興你那麽愛我,但你好像不知道,我也是。”
女孩的聲音很堅定,回蕩在走廊的每一個角落。
該死的好聽。
林少錫忽然想通很多事,他很想細細地再捋一遍,但心中的高興如晨霧彌漫,已經顧不得其他。
他笑着回握住她。
楊枝跟着笑起來:“林少錫,我比你想象的更愛你,你要記住。”
下一秒楊枝腳離地,被捧回房間,少錫擡腳帶上門。
楊枝:“不是要走?”
少錫:“也不急。”
不久之前才穿上的衣服一件件脫落,房中又響起暧昧的喘息,是為了紀念愛意深刻,是為了慶祝彼此的幸運,是在最美好的年紀最肆意的狂歡。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楊枝自己也說不清楚。
只知道孤單了二十幾年的人生裏,突然滲進來這麽個叫林少錫的人,點點滴滴的在意與關心都讓心裏的喜歡像一顆樹,從嫩芽長成了蒼天大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