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0章
楊枝在椅子上整整癱了一天, 直到林少錫說開飯。
兩人就着張長板凳,吃食一溜排好,挺像那麽回事。
楊枝捧着個大海碗, 裏頭兩只大雞腿。
這是林少錫賦予的特殊的權利, 楊枝占着雞腿, 也不謙讓, 默默埋頭啃,嘴唇油乎乎的,忽然仰起頭, 朝少錫笑:“真香吶!”
少錫熨貼極了, 伸手給她擦嘴,她往旁邊躲了躲,沒讓他碰着。從椅子底下摸出個陶瓷酒瓶,很珍惜, 說:“少錫哥,這是阿妹送我的刺梨酒, 你嘗嘗。”
林少錫喝了一杯, 說好喝。
“阿妹說這個後勁大。”
“不要緊。”
“是什麽味道?”
“甜的。”
楊枝有點眼饞,可來之前就答應了他不喝酒, 也知道自己喝酒是個什麽酒品, 那天晚上的事想想就臉紅, 這會兒也不太願意看他眼睛, 拿走他放在一旁的手機,兜兜裏摸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手工小馬挂墜,挨在少錫腳邊給他挂上。
楊枝輕聲許願:“祝你新年馬到功成。”
他拿過去看了看, 見和她是一對的,身上從來沒這些小物件的男人, 甚至還問了問繩子牢不牢,會不會斷。
楊枝才不操心這個,又給他添杯酒,還想讓他說說酒的味道。
火光讓兩人的臉都紅亮亮的,少了點規矩,多了些野趣味,iPad連了網在播春晚,正好到了楊枝喜歡的偶像劇的男演員唱歌,林少錫就停下來,讓她先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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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信號斷斷續續的,一首歌唱得費勁,楊枝幹脆給關了,屋子裏一下安靜起來。
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對面,兩人中間隔着火塘,不說話也不會尴尬。
“過來。”林少錫拍拍腿。
楊枝瞧出他的意圖,正經臉:“我還值班呢,現在是小楊醫生。”
林少錫嗯了聲,沒再讓她過去,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喝了。平靜的面容下其實有些落寞。
楊枝忽然到處找皮筋,踢踢踏踏屋子轉一圈,繞到他身後時,叫了聲:“少錫哥。”
林少錫應聲擡頭,眉心被柔軟的嘴唇啾了一下。
他仰着頭,看着偷襲成功好不得意的姑娘。
想捉人,這姑娘泥鳅似的,一個閃身就跑了,披頭散發小瘋子一個,坐在火塘對面朝他笑。
林少錫站了起來。
指指她:“別動。”
幾步就跨到她身邊,挨着她,在噼啪的火星中喚她:“楊枝。”
“楊小枝。”她還在笑。
林少錫緩緩運了運氣,心裏很躁動,壓不住,把躲了他一天的姑娘抱到腿上,狠狠撬開那調皮的紅唇,讓她嘗了嘗刺梨酒究竟是什麽味道。
酒液過渡到女孩粉紅的舌尖上,不單純是酒香,還有攝魂的法術,确實是後勁大,她好像已經醉了。
年初一,林少錫從後備箱拎出一串紅鞭炮,炸響了新年。
楊枝睡眼惺忪,從枕頭下摸出了個巨厚的紅包。
她顧不上其他,跑到外頭找財神爺,林少錫在樓下點點她:“衣服穿好。”
于是貓貓頭嗖地消失,又嗖地出現,穿着紅襖襖,抱着她的壓歲錢,很乖的模樣,要給財神老爺說一串吉祥話。
林少錫是這麽說的:“比你大幾歲,這又是咱倆結婚後第一個春節,得慎重,你總盼着快快長大,我卻希望你永遠都停在這個歲數。”
停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
楊枝卻希望能和他一塊老去。
每個年紀的風景都看看,一點點感覺時間的流逝和自身的變化,到老了,也能無憾地離去。
楊枝勾下少錫的脖子,在新年抱了抱他,作為回贈,要給他煮米粉。
他們一塊吃了早飯,楊枝信心滿滿:“今天也會很順利!”
林少錫的勺子停了停,提醒:“夜班之神會聽見。”
楊枝趕緊捂嘴。
林少錫問她:“初二有什麽安排?”
初二有同事會來換班,楊枝說能休息好幾天。起先她也沒具體想過要做什麽,自己一個人,能幹什麽?
林少錫說:“帶你去市裏玩?”
楊枝一聽,飯都顧不上吃,蹭到這人身邊,手機刷開,說:“少錫哥,你看看這個。”
他湊近一瞧,全是熱心同事們跟她說過的市裏好玩的和好吃的。
她問:“市裏過年有人麽?”
“比這裏熱鬧,去不去?”
“嗯!”她答應的很快,吸溜幾口米粉,又問,“當天回嗎?”
“一天玩不完,到我那住幾天。”林少錫說着,低頭發了條消息給她,是他的住址,生怕到時候在街上把人弄丢了,回不了家。
兩人計劃的好好的,結果剛過中午就接到急診電話,寨子裏有孕婦滑倒,眼看不行了。
昨天一場大雪把山封了,路面結了冰,車下不來也上不去,楊枝背着背簍就要走,林少錫把她拎到車上,一直開到山腳下,兩人棄了車,徒步往上爬。
楊枝走山路比他快多了,靈巧得像貓,顧不上等他,遠遠聽見她叮囑:“少錫哥,你慢慢來!別摔倒!”
等林少錫到的時候,整個寨子靜悄悄,男人蹲在路邊,女人站在屋裏,挂心同族即将臨盆的媽媽。
楊枝已經帶着人清出一個産房,雖達不到無菌标準,但特事特辦,現在也講究不了這麽多。
林少錫默默想了想接生孩子到底屬于內科還是外科,如果是剖腹産,那肯定是外科。
他也站在外頭,這裏比鎮裏冷很多,冰淩挂在枝頭,女人們進進出出,端水端盆,屋裏的燈亮堂堂,産婦已經足月,但胎位不正,這是第三胎,原本輕車熟路,打算讓寨子裏的老嬷嬷接生。
這在這裏也是常事。
楊枝身邊就是老嬷嬷,生孩子得要力氣,這一摔把人摔得腰部以下發麻,一點順産的力氣都沒有。孩子再不出來就有窒息的危險,老嬷嬷不會說普通話,有個外出打工的阿妹當翻譯,和楊枝一般大,還沒結婚,自己也吓得腿抖。
楊枝戴着醫用手套摸了摸下面,産道倒是開的快,她讓阿妹翻譯自己的方案,老嬷嬷比劃着,說想把孩子拽出來。
一個正規醫學院出來的西醫醫生,一個農村的土郎中,在救人這件事上,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起,雖然語言不通,但都沉着,一下子讓屋子裏的氣氛松了幾分。
産婦呢喃着先救孩子,楊枝臉上蒙着口罩,說話聲音有些悶,怕她聽不見,揚聲道:“你會沒事的!孩子也會沒事的!”
林少錫起了一後背雞皮疙瘩,心中的愛意如這料峭寒風,刮不盡。
他站在那,幾乎将一雙腿站成了石柱,完全沒有知覺,人筆直地朝着門口的方向,突然在一片寂靜中聽見了嬰孩嘹亮的啼哭。
那哭聲響徹山林,山神都為之震動。
林間驚起鳥兒無數,天雷滾滾,卻又很快散開,還湛藍晴天。
抽煙袋的男人們笑着拉住了林少錫的胳膊,連聲道謝,女人們揩着眼淚從屋裏出來,不知是誰唱了一句山歌,立馬有人接上下一句,歌聲蓋過了孩子的哭聲,成為了最好的安眠曲。
楊枝将襁褓遞給媽媽,自己做收尾工作,為了扭轉胎位有些撕裂,她的醫藥箱裏有縫合器,老嬷嬷為她亮一盞燈,兩人配合着處理完,接下來就是送到山下醫院進行下一步治療。
楊枝走出來,看見了一直在等她的人。
他朝她伸手,她克制地握住,只有他知道楊枝的手在發抖。
他重重地捏了一下,仿佛在傳遞力量,短短幾秒,在外人看來夫妻倆只是握個手便松開,但楊枝得到了依靠,指尖也重新暖和起來。
最後,是林少錫的車送産婦下山的。
楊枝在生産前給孕婦挂了吊針,現在那水袋挂在車裏,路上結了冰,車開的很慢,楊枝蹲在後排過道裏,靜靜看雪花粘在玻璃上,看林少錫穩穩握住方向盤的手。
産婦偷偷在哭,哭自己的劫後餘生,哭着謝謝城裏來的小楊醫生。因為這輛車是林少錫的地盤,所以楊枝能很放縱地跟着哭,她哭着哄産婦:“沒事啦,要堅強一點,寶寶很健康哩,你做得很好。”
院長已經得到消息,負責産科的同事早就到位,楊枝飛快地跟同事交接情況,一起進了潔白的病房,林少錫與她同行片刻,再次停下,等在門外。
雪落在肩上,他輕輕撣開,想了想,去廚房拿了點東西。
要剪開包紮給創口再次消毒,産婦因為害怕一直攥着她的手,整個過程都沒有放開。渾渾噩噩,也不知道自己力氣有多大,大家勸了又勸,才将小楊大夫松開,收斂眼淚,保證做一個聽話的病人。
楊枝捂着手出來,看見的,是林少錫立在雪裏,頭發上眉毛上全是白色的,他捉住她的手低頭看,紅了一片,還有幾枚指印。
他從貼身內袋取出一罐可樂,原本是凍硬了,被他用體溫捂着,融化了些液體,正好拿來給她做冰敷。
楊枝手上的凍瘡又開始癢,男人低語:“別撓,一會兒給你上藥。”
院長在樓上揮揮手:“小楊醫生,回去休息吧,這有我們呢!”
于是林少錫直接把楊枝牽回宿舍,鎖上門,關上窗,一點也沒去管大白天的夫妻倆鑽被窩印象不好,他就着天光,一點點剝開那件随着楊枝在山裏爬滾沾了泥的紅色羽絨服。
楊枝直到現在才顧得上惋惜:“新衣服呢。”
兔毛領子都變成灰色的了。
少錫:“沒事,洗洗就幹淨了。”
裏頭是貼身保暖衣褲,他看了看,覺得還行,就把楊枝整團塞被子裏了。一會兒後端着臉盆出來,絞熱熱的帕子給她擦臉擦手,甚至捧着腳仔仔細細也給擦一遍,粗糙的毛巾刮過幼嫩的腳心,楊枝這些不見光的地方白生生的,腳趾豆害羞地蜷起,一擦完趕緊縮進被窩裏,臉不知道是在山裏被凍紅的還是被少錫弄紅的,羞答答地貼着枕頭,看寸步不離守着她的男人。
林少錫背着光,表情不是很清晰,他揉開一塊凍瘡膏,将楊枝兩只手都攥在手心裏,一點一點地揉開,粘膩的藥膏潤滑着一大一小兩雙手,明明沒什麽出格的動作,卻比有些時候還顯得親密。
楊枝輕輕說起自己以前的事:“高考報志願的時候,我媽想讓我念師範,我不願意。”
林少錫點點頭,聽邱瑞華說過。
楊枝:“學醫這些年,花了她好多錢。但她也就是嘴上說說,沒真不願意。”
林少錫彎下腰,湊近了問她:“想家了?”
楊枝搖搖頭,只是單純的想傾訴,她低語:“一開始,我想報外科,手術有補貼,賺得多。可我聽說外科不怎麽收女的,我怕畢業找不到工作,就選了內科。”
于是林少錫終于知道,楊枝一個內科醫生,怎麽敢在寨子裏幹這麽大的事,剛才他站在病房外,還聽裏頭的同事誇她縫合的漂亮。
這是每一步都謹慎的人生,他聽着都替她累。
“少錫哥。”楊枝看着他,“你誇誇我。”
林少錫的手一頓,忽然笑了。
他親昵地碰了碰她鼻尖:“楊小枝,你真棒。”
楊枝合了合眼,這一趟太耗精力,從前不敢懈怠,如今他就在身邊,她就不太抗拒海浪般襲來的倦意。
語調變得很慢:“我沒有浪費那些錢對不對?”
“對。”
“少錫哥,我想去趕海。”
“好,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