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全是
全是
過了安檢,池寧拖着行李箱,匆匆趕往登機口。
他訂了一張去A市的經濟艙票,當然也想過把頭等艙的瘾,但池寧擔心會碰到胡輝。
沒有任何依據,就是直覺。
票是晚上出發的,池寧在飛機上斷斷續續的淺眠。
慶幸他無厘頭的推斷沒有應驗,池寧平安落地。能感覺到易騁的身體真的不太好,只是沒睡飽就有些吃不消,頭暈目眩。
重新踏上這座城市的土地,池寧深吸了一口氣,有點近鄉情怯,熟悉的景致讓他感覺每往前走一步都能碰到舊人,突然呼吸一停。
池寧看到胡輝,迎面朝他走來,他趕緊掏出墨鏡戴上,因為距離已經很近了,顯得欲蓋彌彰。但胡輝一點反應都沒有,兩人就那麽擦肩而過。
風卷起地上的傳單,發出的聲音就像吹走池寧心裏的碎片。他緊握着行李箱,不敢回頭,死死咬着下唇。
只見胡輝的後面又走來一個胡輝,池寧意識到不對,看向四周,所有人都變成了胡輝的臉,全是胡輝,池寧渾身顫抖,閉上眼睛。
片刻後,世界又恢複了正常,剛剛走過的不過是個與胡輝體量相似的人罷了,那種壓抑的感覺還殘存在池寧腦海,等他到了酒店一定好好睡一覺,都出現幻覺了…
這時機場附近的出租車按了按喇叭,探出頭:“帥哥,訂酒店了沒?”
上車,池寧又忽然改變主意,報了老家的地址。
那座橋是回家的必經之路,池寧梗着脖子,努力讓自己不去看,死死瞪着後視鏡,把司機盯得發毛。池寧也不想,但仿佛見到底下的河,回憶起當時的絕望,就會難以自抑的跳下去。
從老家貼滿廣告的玻璃窗窺見自己的身影,池寧發覺他今天穿得不太合适。易騁的審美極好,買的衣服随便搭都能很潮,但池寧以往過年回家稍微穿好點,就會被外公外婆為首的親戚陰陽怪氣,話裏帶刺的說他亂花錢。
何況易騁買的不是定制就是大牌,池寧緊張的十指相扣,想象這是易騁在鼓勵他,分給他一些勇氣。
對了,他現在是易騁了,和他們都不在同個戶口本上,外公外婆擺布不了池寧。
這麽想着,池寧唾了唾手,牽着行李箱走進院子。
一進來就碰上了外婆,她看見池寧,愣了愣,然後把手裏的搪瓷杯摔在池寧腳上,喊出裏面正在刷牙的外公。
這觸動了池寧不好的童年回憶,腳趾疼,卻習慣性的慢慢跪下,把杯子撿回來。
外公見到他也是一愣,吐掉牙膏,惡狠狠道:“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含辛茹苦把你養大,說失蹤就失蹤,警察來了四五回,還以為你當逃犯了呢,啊!?”外公湊過來,高高揚起手,外婆卻攔住了他。
“慢着,這小子身上的東西好像不便宜,一定是在外面賺了大錢…要回來跟我們斷絕關系!”
在外公擡起手的那瞬間,池寧下意識舉起胳膊抵擋。我現在是易騁,是易騁,不需要害怕,于是改為撩了一下頭發。
“我媽呢?”池寧冷冷的說,實際上慌得不行,襪子裏全是汗。
“你還有臉問你媽?!因為你不回來,她就死了,我的大女兒啊,女兒!池寧你個只會吸血的不孝子!”外公誇張的指着他的面門。
池寧腦子裏嗡的一聲“死了?怎麽會呢…”
外婆抹着幾滴眼淚,火上澆油:“可不是你害死的嗎,她查出得了什麽癌症,我們到處借錢,親戚都說你最有錢,為什麽不找你,不肯借。結果你又聯系不上,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池寧嘴裏發苦,張了張唇,想要為自己辯白,可話到嘴邊什麽也說不出來:“我,我…”
“你賠錢!一百萬,不,三百萬!你穿得那麽好,不可能拿不出來吧!不夠的話,分期也可以!還完,你就和我們家再沒關系了。”外公拍拍老伴的背,奸相畢露,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一百萬,現在聽在池寧耳朵裏也是個天大的數字,他從重生到現在,左右不過花了兩萬三,還寬慰自己是幫易騁管公司,他應得的,怎麽可能敢出一百萬。
“我沒錢!”池寧雙目泛紅的大吼,崩潰的扯着身上的衣服“這是我向別人借的!也不能給你們…你們說她死了,那她的墓在哪?”
外公扯着他的袖子“我不管!你賠錢!不然就不告訴你!”
池寧狠狠甩開他,外公一屁股坐到地上發懵,似乎沒想到他敢反抗。池寧怕他們變本加厲,明明好不容易硬氣一回,又落荒而逃。
行李箱輪子都跑掉了一個,池寧站在村口,撐着膝蓋,氣喘籲籲。
“小寧!小寧!是不是小寧呀”後面有人追上來喊,池寧轉身。
“表舅媽?”
“唉,是我”婦女點點頭,遞給他一袋熱乎乎的玉米棒子。
“我老遠就看到你了,你太久沒回來了,我還有點不确定,想着先給你弄點吃的,別客氣啊,來拿好”
池寧怔怔的接過食物,當年她和表舅做生意失敗來投奔外公,寄人籬下,沒少被外婆搓磨,對同樣當牛做馬的小池寧就帶了絲同情,經常給池寧開小竈吃。
後來表舅去世了,表舅媽就在村子另外租了間房,自己搞小生意,兩家人再無往來。池寧偶爾在街上看到她,想叫一聲,就被外婆扇腦袋,時過境遷,池寧也漸漸忘了她的名字。
“表舅媽...阿姨,您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就那樣吧,倒是你,衣錦還鄉了哈。”女人抓了一下頭發,沖他微笑“我們這麽多年沒聯系了...也不耽誤你,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你母親的事,少聽那二老的,怨不得你。她老早就說不舒服了,我叫她跟你打個電話,她也不打,怕花錢。”
“人各有命吧,我聽人說化療老費錢了,就算你當時在,也不一定拿得出不是。你外公外婆,嘴上說在乎女兒,她生病的時候還不是一毛不拔。”
池寧呆呆的聽着,心中卻沒有好過多少。
“…她就葬在後山的老墓園,你去拜一拜吧。”
回過神,池寧從錢包裏抽了幾張現金,遞給她,表舅媽哎了一聲,推拒,還是拉扯不過他,收進口袋。
帶着表舅媽給的香燭紙錢,池寧走進墓園,找到帶有養母照片的墓碑,拿出手帕,擦掉上面的灰塵。
盡管養母沒有給池寧一個完美的家庭,默許外公外婆對他的欺壓,池寧依然感激她将他從孤兒院中帶出來,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挺池寧一把。
如果池寧當時跳晚一點,主動打電話給養母,關心她的近況,她們是不是就能像小時候互相慰藉着走下去呢?
但池寧跳了,一切都往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池寧在墓園待到半夜,實在瘆得慌,才精神恍惚的打車回到酒店。從行李箱裏取出急救包,那是臨行前武三粗硬塞給他的,池寧秉持着藥是三分毒的理念,不必要就不吃,非常抗拒,從他頭疼又習以為常的表情來看,易騁大概也不喜歡吃。
裏面有很多瓶瓶罐罐,大部分都是英文,池寧只認得一個安眠藥,現在他感謝武三粗的貼心,擰開往手心倒了兩粒,沒喝水就直接吞。
一夜黑甜,池寧又恢複了活力,戴上墨鏡來到前公司附近,沒有見到任何熟人,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回憶往昔辛苦的社畜生活,便放棄了打擾他們的想法。
他沒忘記自己借口是來旅游的,進到附近商場買了些A市特産給武兄弟,路過家自助餐,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進去。
這是池寧第一次帶胡輝出來吃飯的地方,那時候兩人還不是情侶,不過他對這裏更多的記憶是部門聚餐,他和主管都很喜歡這家餐廳。
池寧吃飽喝足,摸着肚子,絲毫沒注意到和一個熟面孔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