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兩清
兩清
殷然的臉在黑夜裏顯得格外白皙，她輕擡下巴，視線落在文梓灏的頭發上。從醫院回來後他們各自回去換了身衣服，簡單地洗漱了一番才去的片場，文梓灏不知是不是夜裏凍着了，難得穿了件厚的羽絨夾克，不穿大衣風衣時文梓灏一般都不戴帽子，露出他許久沒有打理長長了的頭發。
有點沒有型，但也不會難看。
而他頭發的長度，也恰好提醒着她，他們分開的時間原來已經有這麽長了。
沒由來的，殷然想要再給他們之間一次機會，也許、萬一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她總該在給他量刑之前也聽聽他的解釋，畢竟古往今來，沒有哪一個犯人會死的不明不白。
他是該死，可是萬一是她主觀臆想上冤枉了他呢？
殷然開口問他：“我一直好奇，你和你的那位前任女友陸琳馨，這麽多年來一直保持聯系，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呢？”
文梓灏蹙眉，似乎是沒想到殷然會突然提起這個女人，他愣了愣，道：“回了房間再說吧，關于陸琳馨這個人呢，我想你肯定是誤會了。”
随後見殷然并無反應，又補充道：“我和她之間，五年前早就兩清了。”
兩清了嗎？
殷然不說話，跟着文梓灏進到他的套房裏，文梓灏指了指放在門口的外賣袋子：“裏面是食材，今天要辛苦你照顧一下我這個病人了。你先把粥煮上，我去回幾封郵件，然後我們再說陸琳馨的事情。”
話說到這裏，殷然倒是很想聽一聽文梓灏待會兒會給出的說辭。
天然氣的竈臺，殷然先把鍋裏的水煮開，火開的太大，沒兩分鐘水就沸騰賤出來，濺到殷然的手背上，她一下子彈開，去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沖洗。
室內暖和，殷然脫下外套擱到沙發上，挽起袖子來。
手臂上那塊已經變淺的牙印露出來。
記憶的匣子打開，殷然回想起那天在文梓灏的別墅裏見到陸琳馨的場景，刺眼得就如同雲城這個季節的寒風。
那天文梓灏離開了很久，殷然看到文梓灏發的那條朋友圈，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不真實感，她點開文梓灏發的那張照片，盯着看了好半天，才确定這一次他們兩個人終于是開誠布公地想要好好在一起。這段關系，終于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奮力維持。想到這裏，殷然又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最後是被餓醒的，她起身去喝文梓灏離開前放在床頭的那杯水，拿起那片面膜研究了半天它的功效，這才進衛生間去洗漱。
殷然點了份外賣，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第一反應自然是外賣到了，沒有絲毫防備心地準備去開門，還沒等她走到門口，門就被來人從外面開了鎖，她就是在這時候看見的陸琳馨。陸琳馨着一身低調的暗色休閑裝，雖然戴着口罩，可殷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是殷然第二次見到陸琳馨這個女人。
初見陸琳馨是大一的那個寒假，在鐘鼎的雲貝山莊裏，她被文梓灏居高臨下地逼在牆角，當時文梓灏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下一秒他就會立刻控制不住掐死她。
而比起見到陸琳馨出現在文梓灏的別墅裏，更讓殷然震驚的反而是陸琳馨手裏牽着的那個小男孩。
震驚的是，那小男孩的五官，至少有三分文梓灏的模樣。
陸琳馨卻是頭一回見殷然，不知她是真的對文梓灏身邊的花邊新聞不關注，還是她壓根就不把這些女生放在眼裏，見了她，只淡淡問道：“文梓灏在不在？”
殷然木讷地搖頭，陸琳馨就牽着孩子轉身打算離開。
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刺激了那小男孩，他突然掙開陸琳馨的手，幾步跑回來，張嘴就咬上殷然的胳膊，惡狠狠的瞪着她，一點都不像個才幾歲大的小孩子。
陸琳馨倒是明辨是非，上來不斷跟殷然道歉，訓斥着孩子一塊兒給她鞠躬，還執意要送她去醫院打針。殷然明明被咬的地方是胳膊，卻覺得反倒是臉上火辣辣的，更像是被誰扇了耳光。像是羞辱，像有一個聲音在頭頂不斷重複：“殷然，你真是愚蠢至極！”
文梓灏的別墅，陸琳馨卻可以自己開鎖進來，難怪她一早就覺得他這屋子裏許多陳設都換了位置，客廳也有好好收拾過。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她多疑。
殷然迅速逃離他的房子，開走他的車去醫院打破傷風，再去學校接簡昭去雲貝山莊，一氣呵成，她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滿是人煙的城市，離開他和他的一切。
她太愚蠢了，居然還幻想着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幸好，她那些深不見底的喜歡藏匿的十分隐蔽，幸好那些難宣于口的深情都一直是她自己在默默消化，幸好他什麽都不知道。
文梓灏，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世上曾有人如此愛你，這就是我對你的懲罰。
算了，就當她是他過往遇到的随便哪一個女友吧。即使短暫地在他的世界裏泛起過漣漪，但她永遠也不可能是他的歸宿。
她要離開他，很慢，但很堅定。
最後殷然居然也慢慢想通了，畢竟像文梓灏這樣的人，要容貌有容貌，要財富有財富，他身邊前赴後繼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呢？她殷然又是什麽身份，憑什麽能叫他浪子回頭？實在天真。
再後來，殷然發現文梓灏對那天的事情竟絲毫不知情，哪怕殷然在朋友圈狠狠打了他的臉，他依舊氣定神閑地去和徐薇薇炒作，依舊在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說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話，自《淩遲》開拍以來甚至開始有意無意透露出他的在意和懷念。
他究竟是想做什麽，殷然搞不明白。
心裏卻突然萌生出一個新的猜測。
文梓灏從房間裏出來，換了身居家的衣服，從背後靠近殷然，想要抱她。殷然條件反射地躲開，眼神突然變得很哀傷。
文梓灏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這次不再轉移話題，他身子斜斜地靠着冰箱，與殷然對視，緩緩道：“當年我和陸琳馨在一起，确實年紀輕，很多想法都不成熟，也不懂什麽是真正的愛。那時候只覺得她很漂亮，又是那麽多粉絲心中的女神，她的知名度遠遠高于我，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絕她的理由。”
“所以是她追的你？”這一點殷然是沒有想到的。
“算不上追，但的确是她的表白才讓我鼓起勇氣跟她站在一起，說實話，當時如果沒有她，我也沒有後來的知名度，事業也不會有現在的成績。”
殷然把煮粥的火調小，專心聽文梓灏說。
“也許我沒有跟你說過，我的童年并不算幸福，一直以來我都不被大家所喜歡，我需要拼命地努力，學鋼琴，學下棋，學書法，還必須一直保持班級第一的成績，這樣我的媽媽才會留出多一點時間陪我，才會表現出那麽一點點在意我的樣子。我以前就靠這些東西活着。”
這是殷然第一次聽文梓灏提起他的媽媽，記憶中關于他的父母親人，他從來沒有提過一個字，媒體采訪的時候也都刻意避開這些話題，百度百科裏對他的介紹最多也就到籍貫這一步，後續都是不詳。
“所以我那時候很戀愛腦，談戀愛的時候，太容易被一丁點讨好所打動，我以為她會永遠和我站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真實的她和我認識的那個人竟然完全不同。我發現了她不為人知的秘密，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去應對這件事情，她就很主動的，向我提了分手，我那一刻如釋負重。”文梓灏再次提起陸琳馨，早已經沒有了那一次在衛生間外凝視視她的怒氣，反而十分平靜，讓人猜不透情緒。
果然印證了殷然的猜測，當年是陸琳馨主動提出的分手。
所以這麽些年過去，陸琳馨對文梓灏身邊的女人毫不在意，即使是在他的房子裏看到殷然，她也絲毫沒有表露出妒忌和厭惡。
可是殷然不明白，既然是陸琳馨主動提出的分手，那麽那個孩子……
殷然坦白自己的疑問：“三年前在雲貝山莊，鐘導的生日宴上，你和她……你們兩個在衛生間外……”
文梓灏皺眉：“那天在一旁偷看的人是你？”
殷然點點頭：“你還欠我一部手機，記得賠給我。”
文梓灏苦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分手兩年，她突然又回來找我，說想要和我重新開始，我覺得十分可笑。”
殷然還是點頭，似乎早有預料。
“除此之外，我和她也沒有鬧到結仇的地步，這些年我早已經不再耿耿于懷，要是工作上有交集，我也可以和她坐下來平心靜氣地溝通。”
文梓灏絕口不提那個小男孩，殷然不知道是他也還不知情，還是他根本就對這樣的親情漠視和抗拒，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她殷然所不能接受的。
進這個圈子之前殷然就知道，這裏有這麽多想要往上爬的人，親情愛情之于他們可能遠不及資源和鈔票，她可以不為淤泥所污染，可她卻要求不了別人怎麽做。這樣的黑料當然要藏得隐蔽，非婚生子，娛樂圈平白無故冒出來一個孩子，昔日的影後退居幕後做起了單親媽媽，不論媒體怎麽寫，文梓灏都将被推向萬丈深淵，永遠也別想洗白。
殷然心裏有種被揪着的痛，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想他，即使他們兩個的感情走到現在這一步，殷然也不曾後悔過，她甚至有些慶幸文梓灏如今的一部分坦誠，他和陸琳馨沒有隐婚，這就說明她殷然從來沒有做過第三者，她在道德上無愧于人。
也許這就夠了。
殷然不死心，又問：“你确定你們之間已經兩清了嗎？”
文梓灏舉手發誓的動作像電影裏面的經典渣男，他低頭去櫃子裏拿碗出來盛粥，先盛一碗遞給殷然，敲她腦袋：“別胡思亂想了，我現在身邊只有你一個。”
殷然背對着後退兩步，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粥。
“我想文導你誤會了，我現在已經不在你身邊了。”
她輕聲說：“我們之間，也已經兩清了。”
她想要聽到的坦白聽到了一半，就好像她們戛然而止的感情也只圓滿了一半。
在此之前殷然還曾無數次地幻想過，如果文梓灏願意跟她說孩子的事情，如果事實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和陸琳馨已經兩不相欠，如果他說他現在愛的人是她殷然，他以後會和她結婚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那她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他只字不提，反而提醒了她，其實一直都是她自己在癡心妄想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