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外面人聲嘈雜,時不時傳來的響動讓屋子裏的姑娘害怕地瑟縮成一團。
樓沁染絞着袖子,殷紅的嘴唇被小小的貝齒咬出些血珠,一張清麗漂亮的臉上挂着些淚痕。
把她強行綁回來的粗蠻武夫差一點就要碰到她的衣襟,卻被下人叫走了,臨走還故意惡心她似的叫她愛妾。
也不知道這惡人什麽時候回來,樓沁染越來越害怕,猛地站起身,從桌上摸了一把剪紅燭的小剪刀,哆哆嗦嗦地藏在袖子裏,開始在屋中四處亂轉,意圖逃走。
門口守衛的士兵一個個人高馬大,樓沁染不敢硬闖出去,只得悄悄看其他逃跑的法子。
正當她已經開始想着拿着這把剪刀努努力紮死那臭流氓的時候,後堂的窗扉忽得一動,被吓了一跳的樓沁染一縮。
“阿沁,是我。”窗戶外一道壓低了的聲音傳來,樓沁染聞言立刻提着裙子跑了過去,挽起袖子把窗扉推了開。
外面站着一位身材細瘦,長相清麗可愛的少女,見了這張臉,樓沁染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你怎麽來了?若是你被發現,會死的。”樓沁染邊順着窗扉扶着出去,一邊小聲擔憂說道。
那姑娘噓了一聲,一手拉着樓沁染,悄悄往西邊走去。
等到不知道多少次避過巡邏的府兵,那姑娘扯着樓沁染在一面牆邊停下腳步。
“你怎麽帶我來這裏?”樓沁染悄悄問道,“我不會武功,可能翻不過去。”
“沒關系,這有一個洞,我帶你出去。”那丫鬟打扮的姑娘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低下身扒開了草叢。
樓沁染直到出府很遠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出來了,她那被握緊了的手中已經被冷汗完全打濕了,心跳隆隆,呼吸也是急促的不行。
那姑娘帶着她到了一間客棧中,這才放下心給她倒了杯水推了過來,“阿沁,自從你被那人綁去,我和孟叔都擔心的不得了,幸好最近源城亂了,所以我才敢混進去救你。”
樓沁染抱着杯子喝了好幾大口,聞言眼中濕潤,伸手同這姑娘抱在一塊。
這姑娘名叫雲菲,是樓沁染三年前偶然救下的,雲菲當時身受重傷,還被人追殺,幸得樓沁染悉心照料才撿回一條命來,如此便為了報恩,幫着樓沁染經營一家小吃食鋪子,兩人現如今已經不是親生姐妹勝似親生姐妹。
結果沒成想小吃食鋪子的名氣還沒打出去,反而是掌櫃樓沁染的漂亮傳得人盡皆知。
這源城原本只是個京城附近的小城,可是三日前突然有一隊兵馬進城,還直接占了城主府,原本這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沒什麽幹系。
但是昨日早上,突然街上有人打馬而過,驚了商戶小販的孩子,小孩子一時受驚四處亂跑,眼看着稚童要變成馬下亡魂,正在一邊的樓沁染飛撲過去救了孩子,孩子沒事是萬幸,可這次也讓那兵馬的首領看上了她。
樓沁染直接便讓那粗蠻之人的手下綁走了,整條街上的鄉親在後面跟着,時不時地傳來懇求士兵放了她的言辭,可是那也沒用,樓沁染還是被擄進府中。
“謝謝你,若不是你,我怕是直接就……”樓沁染帶着哭腔,摟緊了雲菲。
雲菲拍了拍樓沁染的背,以作無聲的安慰。
接下來樓沁染同雲菲收拾好行李便匆匆出城,城中現如今已經大亂,無數百姓都知道了離這裏不遠的京城正在經歷一場政變,當朝天子在一個月前卧病昏迷,太子監國,當朝天子膝下有五子二女,如今起兵謀反的是二皇子,打得是直接逼宮、斬殺當朝太子的主意,可是太子才學廣博,憂國憂民,民間聲望極高,二皇子卻被當朝天子稱作威猛有餘,才智不足。
“那惡人,就是二皇子的手下吧?”樓沁染出了城南下,同雲菲閑聊道。
“是啊,這會兒咱們也安全了,咱們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銀子還夠用。”
二女都做男子裝束,與他們相熟的孟叔得知叛軍叛亂的消息後也舉家搬走,只是留了個口信,現如今也同他們失了聯系。
樓沁染近日總是惴惴不安,只能握着脖子上的血玉吊墜才能平複一下心緒。
“在擔心樓少爺嗎?”雲菲推門進來,拿了些小食擺在桌上。
“有一些,不知怎麽,我總覺得心中不大安生。”樓沁染輕聲道,愁緒攏着心間,片刻都放松不下。
樓沁染的兄長樓羽風應征入伍,如今已是七年有餘,樓沁染只剩下這麽一個親人,當時聽聞兄長和她商議時便沒忍住,哭的慘烈,樓羽風心疼妹妹,卻也沒法子,只是每三個月都将錢寄給樓沁染,還是樓沁染再三說自己能養活自己才作罷,只是在半年前,樓羽風寄完了最後一封信,便再也沒了消息。
樓沁染不知兄長在何處當兵,心生憂慮也不得其法,只是隐約知道兄長的長官姓司,其餘便什麽也不知了,她來外地做工,其實也是存了些天真的心思,想要找到兄長,看看他過得怎麽樣。
“如今你也十八九了,總守着你兄長也不是辦法啊。”雲菲輕聲說,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但是她把樓沁染當作妹妹,只希望樓沁染不要再這麽累。
樓沁染啃了口白馍,半晌搖了搖頭。
在她十二歲時父母運貨慘死異鄉,家産快速被幾位叔舅瓜分一空,當時家中只剩大她三歲的兄長,二人苦的吃不起飯,兄長什麽都幹過,勞工、店小二、打手,而小小的樓沁染也幫着做些雜事,但是那些稀少的錢財卻都養活不起他們倆,全靠鄰居接濟。
後來聽說應征入伍有賞錢,樓羽風幾番思索下終于下定決心,便将妹妹托付給信得過的孟叔,獨自一人帶着單薄的行李便朝着征兵的城池而去。
孟叔家中也不富庶,幾年前妻子去世後便又些郁郁,只剩一個遠嫁的女兒變成了他的念想。
樓沁染發現自己于做飯上很有天賦,除了在家中給自己做飯,時常也會送給孟叔品嘗,孟叔也是十分贊賞。于是沁染便想着自己去當小酒樓的廚娘,無奈人家看她年紀小又是女子,處處看不起,逼得樓沁染只能盤個小鋪子做些點心售賣,雖然盤下鋪子花光了積蓄,但是自己給自己幹活,幹的還是自己喜歡幹的,久而久之也能掙些辛苦錢。
她現在只想找到哥哥等着他退下來,然後同雲菲一起開個小鋪子,勉強過完這一生便好。
雲菲安頓樓沁染歇下,幫她把擦傷的手臂包紮了一下,對于她來說,連日的奔波并不太損耗她的精力,她拿着幾兩碎銀打算去換些幹糧。
可她剛出了客棧走了幾個街口,便發現有人墜在她身後,雲菲的武藝不錯,但是她的招式偏向快速襲擊的身法一類,輕功确實不錯,但要是面對面跟後面跟蹤的體型健壯男子,便有些吃力,手邊也沒什麽武器,只好慢慢繞遠。
但幾個街口都沒能甩掉後面的人,她思慮一瞬,想起樓沁染不會武功,若是她将人引過去徒增危險,再說沁染身處客棧內也應該安全,便放了心地朝相反方向而去。
這廂雲菲還在跟那些人兜圈子,而已經躺在床上的樓沁染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着,心中惴惴不安,便翻身想要坐起來。
但這時,她突然聽見一聲細微到不可察的響動,但是仔細聽了聽,便又沒什麽聲音了,按理說她本應該當作是客棧木板老化發出的聲音,可是樓沁染卻突然周身泛起一陣寒意,心跳如鼓,她下意識側身一避,一道泛着寒光的匕首直直釘入床鋪。
“救命,唔——”從橫梁上飛下一黑衣男子,那男子手臂遒勁有力,身材高大,直接捂滅了樓沁染的呼聲。
“東西在哪?”那男子惡狠狠說道。
樓沁染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東西,她蹙着眉,大力搖着頭,被這男子捂得要斷了氣,她一手揪扯男子手臂,一手從袖中拿出防身帶的銀簪,朝着這男子的大腿狠狠紮了下去。
可是力氣太小,僅僅讓這男子手松了片刻,她便又被扯住了。
樓沁染漸漸有些缺氧,腦中昏昏沉沉。那男子幾番追問無果,便不再言語,他像是下了決心要把樓沁染弄死,可是卻不用床鋪上那柄匕首,反而在她脖子上套了個麻繩。
脖間漸漸收攏的繩子讓她只能發出嗬嗬的喘息聲,她狹長細瘦的手指扣着粗粝的繩子想要奮力扯開,指尖已經被麻繩擦的鮮血淋漓,卻怎麽也扯不開,手臂上原本被包紮好的繃帶裂開,傷口也迸出血跡。
身後這收繩的男子在她奮力地掙紮下那繩子還在不慌不忙地收緊,似是以此為樂,那道烏黑的眸子透出見慣生命消亡的冷漠和戲谑,就像是貓在逗弄瀕死的小鼠,一邊不慌不忙地收緊利爪,一邊又在獵物快要斷氣時松松,享受掌握生命的快樂。
時斷時續的缺氧讓樓沁染漸漸放慢了掙紮,她的瞳孔氤氲着朦胧的水光,化成晶瑩的淚珠滾下凹陷的臉頰,在那滴淚珠沁入衣襟的下一秒,她的視線失去聚焦,眼中渴求空氣的光芒消失殆盡。
樓沁染倒在地上的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男子右眼皮上一顆小小的黑痣。
樓沁染徹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