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跪下
第74章 跪下
青安鎮上的孩子,都有盯着螞蟻看大半天的經歷,但寧笙沒有過。
所以他蹲在地上看了許久,還撿了片看起來比較幹淨的樹葉,撥了只看起來成果豐碩的螞蟻。
徐嶺沒捏到幾只蠶寶寶,就被他媽媽拿衣架打了出來。
他挽着袖口和褲腿,站在大黑石頭邊上,揚着水管給自己沖涼。
水花濺上他結實的肩背,又一路描着緊實的肌肉線條,流進脊背深處。
徐嶺頂着濕漉漉的黑發轉頭,天空深藍,他的小少年蹲在一片雲下,用綠葉子給螞蟻遮了塊陽光。
地上寫字的碎糖差不多要被搬空了,十月的氣溫仍然很高,寧笙聽見水聲,起身過去。
他突發奇想,想像徐嶺那樣沖涼。
水龍頭擰開,水管卻沒水滋出來。
他再一看,徐嶺把水管給捏住了。
徐嶺:“哈哈哈……嗷。”
“這水可涼了!”徐嶺說,“你不能沖!”
水龍頭沒關,水管從水龍頭邊崩了,水濺了徐嶺一身。
寧笙:“……”
“看,我給你表演個落水狗。”徐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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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費水我把你頭打爛。”徐阿姨正端着盤桑葚出來,打算洗給寧笙吃,見狀把腰上挂着的水瓢扣在了徐嶺頭上。
徐嶺:“為什麽只打我!”
“你皮厚。”他媽媽說。
“你活該!”寧笙笑得眉眼彎彎。
僅那一瞬間,兩個人之間近日以來的微妙感蕩然無存。
徐嶺感覺自己還能再挨幾瓢。
“你們吃吧。”徐阿姨說,“我去收新吐的蠶絲了。”
十月新摘的桑葚很甜,寧笙吃掉一半,剩下的推給徐嶺。
寧笙:“喂狗。”
徐嶺:“狗不吃這麽素。”
寧笙:“……愛吃不吃。”
不知道為什麽,一回到青安鎮上,曬點陽光,吹幾縷風,心就寬敞了許多。
“晚上一起睡嗎?”徐嶺發出淳樸邀請。
“不。”寧笙說,“我要回外婆家。”
自打他重生回來,時常盯着外婆體檢,加上外婆養出健康崽心情大好,這會兒的外婆硬朗得很。
硬朗到寧笙回家根本堵不到外婆。
“歪?”外婆在視頻電話裏說,“寶貝寧寧,外婆正準備聽演唱會呢,內場vip,馬上開場了。”
寧笙:“……”
某愛豆知道他大粉七十多歲數了嗎?
“你聽吧。”寧笙說。
“你在家裏呢?”外婆問,“去小鈴铛那兒呗,今天半夜好像有暴雨呢。”
外婆:“啊啊啊啊哥哥,他怎麽還是那麽帥!”
寧笙:“……”
有點丢人。
區區暴雨,寧笙根本不在意。
不過管家和護工都不在,這半山腰的小別墅,今晚只有他一個人。
陸鵬邀了他們一局游戲,寧笙正嫌棄地給徐嶺打小怪,畫面裏的徐嶺角色不動了。
[青安鎮第一貂蟬]:?
[青安鎮第一貂蟬]:你爬也行,別站着不動。
網斷掉了。
幾秒種後,小別墅的電也斷了。
寧笙無聊地躺回了床上。
這暴雨,真的很實在,砸得卧室的玻璃窗噼啪作響。
狂風大作,偶爾有樹枝被刮斷的聲音。
半山腰上,風雨似乎都被放大了。
城裏的孩子,很少領略自然界如此嚣張震怒的疾風驟雨。
睡不着的晚上就容易胡思亂想,寧笙的腦袋裏開始過泥石流了。
這房子鄰着山,再下點暴雨沖點泥,小寧會不會被沖走?
寧笙覺得這個擔憂非常合理,他撐了把傘,借着手機手電筒的燈光去院子裏查看。
打散可能只是為了襯托心情,因為他一到室外,就被橫七豎八的雨給打濕了。
“站開點!”一個聲音傳來。
寧笙立刻挪開了一步,樹枝斷了,掉在他剛才站過的地方。
寧笙:“……”
幼年時被墜物砸傷的經歷,讓他從骨子裏畏懼這些突如其來的東西。
腰往上脊柱的位置仿佛有一陣疼痛,記憶裏的那次意外讓他頓時有點腿軟。
“別站這兒。”徐嶺說,“回屋檐下。”
徐嶺拎着人往屋檐下走。
披着雨衣的徐嶺摘掉兜帽:“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幹什麽呢?”
寧笙:“……”
寧笙:“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看我幹什麽呢?”
“好幾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雨,我看看你這安不安全。”徐嶺說,“房子挺安全的,你往外跑什麽呢?”
“你怎麽回事?”徐嶺問,“你沒有常識嗎?”
他的語氣有些沖,帶點表達不滿的譏诮,沖完才想起來寧笙可能真沒這個常識。
寧笙很少見他這麽兇,他沒反駁,索性微昂着頭,不說話了。
徐嶺:“我錯了。”
寧笙:“……”
你認錯快得我都沒時間發火。
“我剛繞周圍看了,這房子選址挺好,也結實,這麽點大雨奈何不了它。”徐嶺說,“不過明天路會變泥濘,路面要清理,你得在山上關好幾天。”
“回我家吧,這雨今晚還有的下,不然我爸媽也擔心你。”徐嶺說。
寧笙這才注意到他那膠鞋上的泥,看起來是真的走了許多山路。
“那……是你非要我去的。”他說。
“那你必須不是自願的。”徐嶺咧着嘴笑,“是我深夜翻進你家給你擄走的。”
“不許這麽說。”寧笙拍了他一巴掌。
徐嶺皮厚,動都不動,從口袋裏掏了個小哨子對着夜空吹。
竟然還有回應,一個聲音超大,還有個是有規律的滴滴。
寧笙可悲地發現自己竟然能憑哨聲分出陸鵬和數呆。
“怎麽都出來了?”寧笙問。
“下着雨的晚上,會有人出來看看,提醒房子選址刁鑽的幾乎注意避險。”徐嶺說,“以前是長輩們看,現在我們長大了,也幫着看一看。”
寧笙輕輕地哦了一聲。
這小鎮上,有些東西,凡是有所聽聞,就讓人生不起任何的焦躁。
“你套這個。”徐嶺把身上髒兮兮的雨衣脫了。
徐嶺:“?”
徐嶺:“要不我現在去洗了再給你穿?”
寧笙:“……”
他倒也不至于如此驕縱多事吧。
他不情不願地站好,任徐嶺給他套上雨衣。
這雨衣上,雨水與泥濘交雜,內裏卻還帶着對方的體溫。
徐嶺在他面前俯身:“上來。”
“我可以自己走。”寧笙說。
“你走不了。”徐嶺斷言,“公路邊上都是泥,我怕你走一半要鬧。”
“我又不是小孩子!”寧笙說。
“我想背,我背不到今晚都睡不着。”徐嶺說,“我們這種狗生來就要背公主。”
寧笙:“……”
“那好吧。”他小聲說。
徐嶺的嘴角微彎。
徐嶺把他背背上,讓他把雨衣掀起來,遮自己身上。
“我能擋多少雨取決于你抱我有多緊。”徐嶺意味深長地說,“看公主想不想罰我淋雨了。”
寧笙:“你……”
他不想讓徐嶺淋雨,迫不得已,抱緊了徐嶺的脖子。
對方的力氣着實很大,扣着他的兩條手臂結實有力,背他似乎是輕輕松松。
這讓他又有點自閉了。
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體格終究無法追上這些小鎮上土生土長風裏來雨裏去的少年。
雨加上泥濘,路是有些滑的。
徐嶺不敢讓寧笙跟着他們這樣跑,畢竟寧笙當年的事故傷很嚴重,好不容易才康複,再摔一次,磕着碰着,後果不堪設想。
手電筒的光亂七八糟地晃來晃去。
陸鵬和數呆就在小別墅的門口等。
“小鈴铛,這像不像迪迦變身器。”陸鵬玩手電筒。
徐嶺絲毫不在意自己小時候的丢人事:“拿來我變一個,然後找個場地給人參觀,內場票賣5000。”
寧笙:“……”
陸鵬和數呆開道,徐嶺背着他,幾個人就這樣一步步在暴雨中往山下走。
陸鵬唱了首難聽的山歌,徐嶺也起了個調應和着。
這些口口相傳的歌謠,有些歌詞直白露骨,寧笙緊緊抱着徐嶺的脖子,假裝沒聽見。
“你跑調。”陸鵬怒目而視。
徐嶺無辜:“我沒有啊,不信你問寧寧。”
數呆:“啧。”
數呆張口,重唱了一段。
寧笙:“哇,好聽好聽。”
這歌原來是這樣的,那倆擱山裏喊麥呢。
徐嶺:“切。”
“我靠,好大坨泥,別走這兒。”陸鵬引着他們繞開。
“好不規則的形狀,大自然的敗類。”數呆踢開路中間的石頭。
“小心點。”數呆說,“摔徐狗沒事,別摔公主。”
“你倆真是把狗腿诠釋得淋漓盡致。”徐嶺嘴上不屑,手卻緊了緊。
山雨依舊,幾個人說話都得用喊的。
即便如此,廢話也沒停過。
寧笙上一次被徐嶺背着,還是小時候。
他感受着對方的呼吸和心跳,身處夜色險境,卻覺得無比安心。
手電筒的燈光破開夜色,腳步聲沉穩,腳下被照亮的路蜿蜒向遠方。
好像不論多遠,牽着徐嶺,他總能回家。
徐嶺家裏,徐阿姨竟然沒睡,還給他煮了姜湯。
“我煮的應該比小鈴铛煮的好喝吧?”徐阿姨問,“他不會選姜。”
“能喝管用不就好了。”正沖澡的徐嶺探出頭來。
寧笙:“你洗澡還要偷聽說話!”
徐嶺把頭探了回去。
“很好喝。”寧笙說。
确實比徐嶺弄的口感更細膩一些。
“寧寧啊。”徐阿姨笑了,“以後不管你在哪裏,我這兒都是你的家,可以放心回來。”
寧笙:“……嗯?”
“我去睡了。”徐阿姨打了個哈欠,“年紀大了,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說完,她搖着小扇子,睡覺去了。
小房子溫暖,隔絕了戶外的雨聲。
徐嶺頭上頂着只毛巾出來,抓起碗,把他沒喝完的姜湯一飲而盡。
“這跟我的也差不多啊。”徐嶺嘀咕着,一把抓住寧笙的手腕,“上樓睡覺。”
寧笙:“唔……”
“我可以睡地上,睡門口也行。”徐嶺說,“公主再狠點心,狗也可以睡樓梯下面。”
寧笙:“少爺讓你閉嘴。”
徐嶺好像發現了拿捏寧笙的新方法,吹着口哨上樓梯,這次吹的是哆啦A夢之歌。
寧笙複雜地瞧了他一眼,感覺小魔王的童年世界應該是相當豐富了。
寧笙覺得自己完了,一個多月沒回來,在看見徐嶺小卧室的時候,他竟然還有種歸屬感。
這個念頭太可怕了,回過神的時候,徐嶺已經躺平準備睡了。
寧笙:“?”
“你沒有吹頭發。”他說。
徐嶺:“?等下就風幹了。”
寧笙:“室內哪來的風!我給你吹枕邊風嗎!”
徐嶺:“吹個爽爽。”
寧笙:“……”
以前徐嶺也經常半幹着頭發,亂七八糟地睡,寧笙懶得管。
但他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格外在意。
“去拿吹風機。”他命令。
徐嶺大半夜往山上蹿,還把人背回來,這會兒困得睜不開眼睛了。
徐嶺敷衍:“好的。”
徐嶺閉着眼睛:“打開櫃子,拿到了。”
徐嶺:“哎,吹幹了,放回去了。”
寧笙:“……”
寧笙一巴掌把徐嶺抽清醒了。
徐嶺連滾帶爬,下床拿了吹風機,插上電,舉起來對着自己的腦袋。
一只手接過了吹風機。
“順着頭發的方向吹啊,你那樣只能吹雞窩。”寧笙看不下去了。
可是徐嶺坐着也比他高好多,舉着吹風機,他的胳膊好累的。
“你跪下。”他蠻橫地說。
徐嶺:“哦。”
徐嶺在床上跪了,人更高了。
寧笙:“……”
徐嶺笑得很開心,目光灼然,
寧笙:“你自己吹。”
“別啊,寧寧。”徐嶺不幹了,把人摟身前,不松手了,“不吹幹我會生氣。”
徐嶺:“我一生氣管不住我自己的!”
“那你趴下!”寧笙氣急敗壞。
徐嶺躺下,把濕漉漉的腦袋枕到了他的腿上。
寧笙:“……”
寧笙在心裏把“只是給狗吹毛”這句話默念了好幾遍,把吹風機開到了最大檔,指尖插入徐嶺的黑發間,邊順邊吹。
“你這發質可真硬啊。”寧笙覺得紮手,抓住一把揪了揪。
徐嶺:“?”
徐嶺:“你別給我扯掉了。”
徐嶺抓住了他的手腕。
寧笙知道要怎麽吹頭發,但不代表他會幫別人吹。
徐嶺的腦袋被吹風機磕了好幾下,感覺自己快要滿頭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