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楓林小屋
楓林小屋
楚杭剛剛踏入院中,便迎面而來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屋前并排種着幾株楓樹,葉尖随風輕輕晃動,在夕陽下被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
屋裏許久不曾住人卻沒有落灰,看來是經常有人灑掃。易星洛将蕭亦行安置好後,就跟着沈念辰抓藥去了。
琅琊閣是木系功法最正統的門派,靈草靈植品類繁多、功效甚佳。沈念辰對于這位昔日的同門師兄倒是一點兒也不吝啬,一張方子開了十幾味名貴藥材,就囑咐易星洛帶着他的手書去領。
屋內只留下楚杭與蕭亦行兩人。
楚杭坐在床榻邊緣,昏暗的光線裹挾着記憶的碎影映入腦海,他努力回憶着,卻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床榻上的人似乎有了些許意識,長長的睫毛簌簌抖動着,薄唇翕合,發出夢魇一般的呓語。
楚杭壓低身子湊上前去,可蕭亦行的聲音像是卡在嗓子裏,含混不清,斷斷續續。他唇邊的血漬已被擦拭幹淨,露出了蒼白失血的顏色,帶着幾道淡淡的裂紋。
楚杭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臉側的劃痕,滿眼疼惜地看着睡得并不安穩的人。恍神間,一只蒼白修長的手緊緊捏住了他的腕骨,緊接着耳邊傳來一聲壓抑的呢喃:“阿衍,別走。”
蕭亦行還困在夢魇中,眼尾泛着一抹餘紅,清冷隽秀的面容微微顫抖着,似是忍着極大的痛苦。他胸口起伏,手緊緊攥着身邊的人,挽留的話語脫口而出。
楚杭呼吸一窒,一顆心如浸入數九寒天,麻痹的感覺遽然傳遍全身。他怔然半晌,還是握住了蕭亦行的手,低聲道:“我在。”
說罷,又在他額前落下一吻。
這一吻,沒有欲念,沒有侵入,像微風拂面、落花飄零,蜻蜓點水般地掠過蕭亦行的眉心,帶着無限缱绻與慰藉。
似是被這微涼的觸感喚醒,床榻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鳳眸裏還隐匿着未散的情緒,眉心也蹙着,似是半睡半醒,神色透着一絲迷茫。
他并未意識到自己正拽着眼前的人,渙散的眼神努力聚焦着,像要撥開重重霧氣。可困意困意鋪天蓋地襲來,他發出一聲低嘆,複又昏睡過去。
楚杭的心劇烈震顫,每一寸肌肉都在繃緊,耳邊的嗡鳴掩蓋了一切聲音。他死死盯着那人微微翕動的薄唇,生怕自己漏掉一個字,也生怕自己聽見一個字。
Advertisement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慫得很。那一刻,如果再從蕭亦行口中聽到“阿衍”兩個字,也許他就會不顧一切,奪路而逃。
手腕上的力道驟然松開,眼前人輕喘幾聲,又恢複了安靜的睡顏。楚杭驀然松了一口氣,繃直的脊背終于放松下來,如蒙大赦。
他仔細将被褥掖好,剛想逃離床榻邊,就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易星洛捧着藥盅走了進來。
苦澀的氣息瞬間彌漫在屋中。楚杭扶起蕭亦行抵在自己的肩頭,用勺子輕輕撬開貝齒将藥一點點灌進去。他的動作很小心,一會兒擔心湯藥流出來,一會兒擔心蕭亦行嗆着,這麽一個反反複複的簡單動作,竟把他折騰得手臂僵硬,薄汗淋漓。
倏忽間,柔順的青絲向他的臂膀間滑去,楚杭的目光順着懷中人白皙的側顏向下延伸,那脖頸上無意識地吞咽動作瞬間映入眼簾,讓他心頭一顫,全身的血流直沖耳尖。他臉噌地一下紅了,連忙瞥過頭去,不敢再看。
易星洛站在一旁,抱着雙手看着他,臉上的神情又好氣又好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搖搖頭,從儲物袋裏化出一套嶄新的衣袍扔給楚杭,“之前在山谷裏沒法好好清理,這一身衣服血淋淋的總是不像樣子。你替師尊更衣吧,我就住在隔壁,明早再來。”
楚杭望着手裏一堆素白的衣袍,觸感柔軟冰涼。他深吸一口氣,把已經燒紅的臉埋進層層衣服裏,踟蹰半晌,才下定決心摸索着去解蕭亦行的衣襟。
師尊平日裏仙風道骨,衣袂飄飄,大多都是寬松款式的袍服,穿卸倒也方便。
但好巧不巧,這次出行蕭亦行穿的都是緊身束衣。體溫隔着衣物直接傳遞到楚杭的指尖,讓他剛剛褪去點溫度的臉龐又燥熱起來。好不容易拆開了纏繞得緊緊的束袖和腰封,替他撥開了外衣,可中衣依然是裏三層外三層的裹着,讓人頭疼不已。
白色的绡衣乃特殊材質而成,極輕極薄卻有着減緩沖擊的作用,此刻正貼合在蕭亦行的肌膚上,露出隐隐若現的鎖骨和肌肉流暢結實的線條。勁瘦纖細的腰線讓他手指一縮,幾乎像是被燙到一般彈了回來。
強烈的欲望竄遍周身,楚杭喉嚨幹痛如同被火燒,手指抖得越發厲害起來。他不敢再看下去,幹脆閉上眼睛,抖抖索索地直接動手扯起蕭亦行的绡衣來。
那可惡的衣服堅韌至極,根本拉扯不斷。楚杭被一股熱潮沖得頭腦發昏,心口隐痛,手上的力道不由大了一些,終是牽扯到了蕭亦行身上的傷口。
床榻上的人痛哼一聲,在一瞬間被疼醒了。
鳳眸對上鹿眼,一個驚愕,一個驚恐。
“你在幹什麽?”蕭亦行臉色愠怒,聲音暗啞道。
楚杭登時愣在當場,心髒突突的跳動讓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辯解。“我…我見師尊衣服染血,想給您換一套幹淨的衣服。”
蕭亦行沒有出聲。他目光迅速掃視了一圈四周,又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現在的情況:外袍已盡數褪去,中衣被撕扯的松松垮垮,上身幾乎已經一覽無餘。
其實修行習武之人,身體接觸很正常,師徒之間坦誠相見也很正常。但讓他心緒不寧的是楚杭那副從脖根紅到耳尖的樣子,和慌張不已、躲躲閃閃的眼神。
這就很不正常了。
蕭亦行心裏咯噔一聲,五味雜陳。他告訴自己要冷靜,換衣服這事本在情理之中,徒弟也沒做出什麽逾矩的動作,當場發作反而會顯得欲蓋彌彰。而且此處是琅琊閣的雲舍,萬一鬧出響動豈不圖惹是非。
他暗暗壓下了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憤之情,語氣平靜道:“為師知道了,你且下去休息吧。”
“這…”,楚杭面露猶豫,“北閣主說您的傷勢大意不得,我就待在這兒,師尊您安心休息便是。”
“随你。”蕭亦行見他賴着不走,幹脆連衣服也不換了,把被褥往上一拉蓋了個嚴嚴實實,睡前還不忘指尖一撚,把僅剩的幾根燭火也全部熄滅了。屋內霎時間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楚杭:“……”。
師徒二人就這樣湊合了一夜。一向潔癖的蕭亦行穿着滿身血污的绡衣,邋裏邋遢地睡了一宿,而被嬌養慣了的楚杭則老老實實蜷在角落裏打着瞌睡,被堅硬的牆面硌得渾身酸痛。
翌日清晨,當易星洛再次叩門而入的時候,終于發現了這氣氛詭異的一幕。他劍眉一挑,對楚杭又發出了一聲啧的鄙夷。
蕭亦行眉頭微皺,奇怪地望去。
“哦,沒事沒事。師尊,先用些早膳再喝藥吧,仔細傷胃。”易星洛趕緊賠笑。
“既然來了,你也留下一起吃吧。”蕭亦行淡淡道。
師徒三人圍坐在桌邊,一邊喝粥,蕭亦行便詢問起這兩日發生的事情。
“謝渺和易驚秋最多兩日就能趕到,想必昆侖宮這次難逃衆家讨伐。”易星洛道。
“說起來易宮主還是你的伯父,你們也很久未見了吧。”蕭亦行擡眸看向易星洛。
“什麽?淩霄宮易驚秋是你伯父?”楚杭喝着粥,差點一口噴出來。
“我們易家也算是修仙世家,出個掌門宗主又有何奇怪。”易星洛瞥了他一眼,滿不在乎道。
“那你和大師兄當初為何沒有拜入淩霄宮門下?”楚杭疑惑。
“咳,那老頭子古板教條,哪有師尊清雅高潔。”易星落把嘴一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蕭亦行,立刻表起衷心來。
其實清雅高潔不假,但還有一些話他卻沒敢說。當年易家詢問他拜師的意願,他聽下人們嚼舌根,說碧雲天有個修真界第一美人的蕭仙尊,以為是個閉月羞花的大美女,立刻差人把拜師貼送上了碧雲天。
等他發現蕭仙尊居然是男身之後,已然晚矣。那纨绔嚣張的氣焰,在看到鳳眸的一瞬間就蔫了,從此蕭亦行指東,他不敢往西,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三人正說着,忽然外面一陣喧鬧,一位琅琊閣弟子飛奔而來,喊道:“不好了,碧瑤宗…碧瑤宗宗主,昨晚死了。”
“什麽?”易星洛霍然起身,“你把話說清楚,究竟怎麽一回事?”
那弟子慌張道:“具體情形我也不知道,此刻碧瑤宗的弟子已然鬧開,誓要為顏宗主報仇。而且,蕭…蕭仙尊,他們好像是沖着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