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絕地圍獵(三)
絕地圍獵(三)
那一夜,楚杭做了一個夢。
夜空遠寂,腳下大地像燒紅的烙鐵般發出瘆人的紅光。魑魅魍魉争先恐後蜂擁而來,咆哮嗚咽着,憤怒嘶吼着,像要吞噬一切。
白色衣衫已盡數染紅。蕭亦行寬袍廣袖,斷劍開路、腳踏業火,一步一步踏過遍地屍骸。森冷利爪自前胸背後齊齊襲來,亡靈冤魂自周身呼嘯而過,幾乎要将他的身影撕碎。他茕茕而立,青絲飛揚,衣袍在熊熊烈火中狂舞,斷劍反射着清寒華光。
火紅的彼岸花如同蜷曲的龍爪,成片成片地盛開在道路兩旁,一眼忘不到盡頭。他一人一劍,從黃泉地獄而來,眼中是一片頑強的狠戾。
浩浩蕩蕩的河流截住了他的去路,水面玄黑如墨,碧綠如翠,明明無星無月,色彩卻變換不窮。弱水之上,鴻毛不浮。蕭亦行神色平靜,徑直向水中走去,他每邁出一步,身體便更陷入一分。濃黑如墨的水面翻湧不歇,一股無形的吸力将他拖拽向河底深處,一時間凄厲的尖叫聲、狂笑聲充斥耳膜。
沒入水中的窒息感撲面而來,楚杭猛喘一口氣,從夢中驚醒。他下意識地往身邊一摸,觸手只有冰涼的土地,人已不知去向。
“師尊呢?”楚杭倏地清醒了,向江嶼白問道。
“沅寧師兄還沒回來,師尊天不亮就出去尋他了。”
“他一個人去的?”
“嗯,師尊說此地危險,不讓我們跟着。”
楚杭心中一涼,握緊劍柄就要起身,動作拉扯的疼痛驟然侵襲而來,他才頹然地想起自己腿折了。
焦躁的感覺如狂潮一般湧上心頭,在胸膛裏翻騰不已。盡管他知道蕭亦行很強,強到仙門衆家之中,已甚少有人能夠傷到他。可左淮風的死,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口,讓他不得不時刻警醒。
時間一點一滴,都變成煎熬。直到晨光灑滿山間,洞口豁然明亮,蕭亦行的身影再次出現,楚杭懸着的一顆心才算落了地。
蕭亦行身後,還站着一個人。
“沅師兄?”弟子們欣喜不已,紛紛圍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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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寧靛藍色的衣袍已有數道劍痕,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發黑,但幸好都不是致命傷。
“傷口不深但刺中的位置刁鑽,如此飄忽不定的劍法…”易星洛思索道。
“蒼穹派,兩儀劍。”沅寧緩緩開口。
“什麽?”衆人一片嘩然。
“我昨日引開碧瑤宗的人後,本想借着夜色暫避,不料撞見了蒼穹派內亂,好不容易才脫身突圍出去。”
“此話怎講?”
“左淮風,是被他的親傳弟子一劍穿心殺死的。”沅寧低聲一嘆,唏噓道。
此言一出,洞內人人皆驚。蕭亦行的臉色如同籠罩了一層冷霜,開口道:“宗門內亂、派系殘殺,此事必有蹊跷。如今各門派死傷過甚,再拖一天還不知會如何慘烈。現下必須盡快聯合其他門派除去山中瘴氣,盡可能減少争鬥傷亡。”
“琅琊山脈方圓百裏,這瘴氣毒性甚烈、連綿不絕,要想清除實非易事。況且如今敵友不明,又如何聯手。”易星洛為難道。
“那便只能一賭了。”蕭亦行眸光微沉,話語之間已迅速結印把洞口再次封住,只身一人飛出了結界。
“師尊!”身後留下一衆弟子的驚呼。
他沒有回頭,白衣翩飛,急速向遠方掠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衆人視線之中。
沒過多久,只聽砰的一聲煙花炸響,一朵巨大的如意雲紋從山谷深處升騰而起,百餘裏內皆清晰可見。
這個時候暴露自己的位置實屬兵行險招。蕭亦行明白,如今他在明處,別人在暗處,引來的可能是道友援軍,也可能是豺狼虎豹。但他別無他法,只能放手一搏。
他将神識探出,延伸到所能覆蓋的最大範圍。忽覺幾道人影由遠及近,身形極快,從密林中穿梭而來,瞬息間已至眼前。
靛水微染,月白袍服,為首一人正是琅琊閣閣主北桓。他剛剛落地,幾道白色身影也緊随其後而來。
蕭亦行眼眸染上一絲冷冽,手指輕移至劍柄處。
北桓立時上前一步,把他剛出鞘半寸的劍推了回去。“亦行,這位是淩霄宮穆長老,我們昨晚便與淩霄宮彙合了,他們并無惡意。”
蕭亦行望去,北桓身後一人須發皆白,踱步而來,肩頭淩霄花圖樣由金線密織,頗有仙風道骨的風采。
淩霄宮,穆青遠。他心下悵然,從袖中掏出一塊血跡斑斑的腰牌,雙手遞上。
穆青遠接過腰牌的剎那,臉色一變,沉聲道:“蕭道君,敢問這塊腰牌是從何而來?”
蕭亦行并無隐瞞之意,直接道:“我昨日途遇貴派弟子蘇遇,這是他的遺物。”
“他...他是如何遇害的?”穆青遠神色悲怆,布滿皺紋的手指摩挲着腰牌上的名字,微微顫抖。
“胸口中掌,心脈皆斷。”
“到底是何人所為?”
“我趕到時,他已無力回天,并未看到是何人所傷,但胸口掌印似是落雁掌法。”
“落雁掌,是昆侖宮!”淩霄派弟子已經憤怒地喊了起來。
“此地瘴氣彌漫,事有蹊跷,一切尚不能定論。”蕭亦行思忖道。
“不錯”,北桓點頭,“當務之急是盡快祛除瘴氣,恢複山中清明。只是琅琊山覆蓋甚廣,唯有開啓四象陣法才能滌蕩瘴氣。這陣法對修為要求極高,算上你、我和亦行,現下還差一人。”
恰巧在此時,空中傳來一個雄渾厚重的聲音,“我來。”
衆人尋聲音望去,虛虛幾道殘影劃過,落鳳山莊莊主李木楠,已飄然而至。
“李莊主來得正及時。” 北桓拱手道。
“以武會友本是美事,不料竟被賊人搞得烏煙瘴氣。在下願與各位一道,祛奸除惡、合力破敵!”李木楠肅然道。
北桓微微颔首,“多謝李莊主仗義相助。”随即他淩空而起,月白色的身影立于空中,雙手飛速結印,喝道:“天地自然,穢炁分散,以吾之靈,渡汝之魂。四象陣,開!”
“開”字脫口的剎那,蕭亦行、穆青遠、李木楠同時點地騰空,與北桓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急速散去,遙遙立于天空四角。
萬千金光破空而出,巨大的光波自陣中向四周蔓延,浩瀚磅礴的靈力仿若萬丈海浪,氣吞山河般席卷了整個琅琊山脈。霎時間,金色的光芒灼耀天地,溫暖強大的靈流徐徐拂過每一寸山石草木。
陰霾的天空被驟然撕裂,籠罩在琅琊山脈的重重瘴氣終于散去,露出原本群山疊翠、清泉汨汨的模樣,恢複了一派萬物萌發、生機勃勃之景。
山中衆人皆是神識一震,只覺胸口翻騰的殺戮戾氣陡然消散,神思漸漸明朗起來。前一刻還在張牙舞爪的傀儡僵屍們,瞬間化作一灘齑粉,風一吹,就如砂礫一般飄散于天地之間。
大家繃緊的神經驀然一松,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東方位有一個身影急速墜落下去,沒入了重重森林之中。
蕭亦行剛入元嬰境,這兩日靈力消耗過度,此刻撐着最後一絲意識,在即将砸到地面前淩空虛點了一下,這才延緩了落地的沖力,總算沒有摔得粉身碎骨。
北桓餘光一瞥,立刻朝着蕭亦行墜落的方向趕去。琅琊山林深茂密、灌木叢生,他尋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才發現了落在草堆深處,已經無知無覺的白衣身影。
蕭亦行幾乎是正面伏在地上的,發絲淩亂的散在額前,完全看不清面容。從那樣的高度摔下來,就算有金丹靈力護體,也是夠嗆。
北桓輕嘆一口氣,扶着他的脖頸,小心翼翼地把他翻過身,仔細打量起傷口來。
蕭亦行上身穿着輕甲倒也還好,只是四肢、脖頸甚至臉龐,都被墜落的沖力和枝桠劃下了深深淺淺的傷口,縱橫交錯,鮮血淋漓。為了減緩落地的沖力,他的右臂和手指已經骨折,以一種不自然地角度彎曲着。
北桓盯着這張臉沉默了一瞬,還是掏出了止血丹藥給他服下,又聚起靈力覆上他骨折的傷處,細細化開淤血腫脹。正在包紮手臂之時,碧雲天衆人趕到了。
在山洞結界消失之時,楚杭便心頭一涼。這道結界是以蕭亦行自身的靈力維系的,結界破了,其中含義不言而喻。四位徒弟心中驚愕萬分,再也按捺不住,不約而同沖了出去。
楚杭腰間的琉璃佩與蕭亦行的神識有所感應,他一路拽着江嶼白,乘着禦風訣好不容易追到此地,赫然看到蕭亦行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登時心跳漏了一拍。
蕭亦行冷得像冰一樣,連喚了好幾聲都毫無反應。裸露出的皮膚布滿深深淺淺的傷口,脖頸間一道猩紅猙獰的裂口觸目驚心。
那張有着修真界第一美譽的臉龐,此刻傷痕累累,血跡斑駁,混着髒兮兮的塵土,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楚杭搭在江嶼白肩上的手驟然滑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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