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前塵往事,不必再提。”蕭亦行面無表情道。
沈念辰聳聳肩,嗤笑着走開:“說前塵往事的是你,心裏放不下的也是你。師兄,你口是心非,活得可真累。”
蕭亦行:“……”。
樓上衆人都是各門派宗主、長老一類的人物,左淮風雖不是掌門,但蒼穹派勢大,仍然被安排坐在了東道主身旁,他談笑風生,眉宇間已然穩操勝券。
弟子們都已進入山谷,一時半刻也沒個結果。在座長老們無非就是客套寒暄,表面上風輕雲淡、一片和氣,實則心裏各有算盤。
左淮風一劍破天、逼停驟雨,更是成為佳話,一時間阿谀奉承之聲不斷。昆侖宮玄境真人就坐在蕭亦行右側,臉色陰沉,一聲不吭。
褚雲晗性格爽烈,在這種場合下應付得游刃有餘,但蕭亦行聽了沒一會兒,就覺得虛僞聒噪、心中甚煩,于是起身離開了。
琅琊閣百年大派,山水草木、亭臺樓閣基本都還是舊時模樣,盡管來之前,他早已有了心裏準備,但親眼看到這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那些以為不再會起波瀾的記憶,還是輕而易舉地攪動了內心。
蕭亦行徑直穿過半個琅琊閣,來到後山一片竹林前。煙霞氤氲,竹海翻湧,細碎的風彈撥着竹葉,撲面而來一陣淩冽的竹香。
他放慢步伐,終于在一處石碑前停下,碑上爬滿青苔,字體經風雨侵蝕,已有些許斑駁。衣袖輕輕拂去石碑周圍的灰塵,他凝視着石碑上的字,默然不語。
風吹竹林,簌簌作響,悠遠地聲音從耳旁掠過,像是穿越時空,又好似午夜夢回。蕭亦行阖上眼眸,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仿佛下一刻,記憶中的那人就會突然出現,挽着手中的劍笑着跟他說:“師弟,再來。”
他渾身寒意遍生,覺得自己仿若大夢一場,從噬心刻骨的疼痛到逐漸麻木,再到日複一日的不知所止、百轉千回,思念就像生根一般,在風雨飄搖的心中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無論平日裏掩飾得再好,當他回到故地,親眼看到“顧衍之”三個字的時候,深埋心底的那根弦霎時間崩潰了。
所有情緒在頃刻間傾瀉而出,他愣愣地站在石碑前,全身微微地顫抖着,喉嚨裏發出一聲極低極輕的哽咽。
他生性要強,從不輕易在人前流露一絲一毫的軟弱,唯有在顧衍之面前,他才能卸下一切自我保護的外殼,不再是世人眼中光風霁月的仙師,不再是弟子眼中默默守護的師尊,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蕭亦行。
他薄唇緊抿,一雙鳳眸裏噙着淚水,神色像是求救,又像是墜落,一襲白衣伫立風中,充斥着瘋狂的破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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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間,一雙手臂從身後環抱過來,靛藍袍服、銀色護腕,溫暖有力地環繞在他腰間。
蕭亦行明顯一怔,眼淚随即奪眶而出,一滴一滴砸落下來。他竭力調整着呼吸,但發抖的身體和哽咽的聲音依然出賣了他。
感受到那人脊背傳來的細密顫抖,楚杭只覺喉嚨發澀、心痛難當,他很想把人攬入懷中安撫他的傷痛,很想告訴他自己會一直陪着他,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此刻在顧衍之的衣冠冢前,他說什麽都是蒼白。那些青梅竹馬、歷經生死的歲月就像一道無情的天塹隔在兩人之間。所謂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便是如此吧。
楚杭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尋到此處的,他怔怔地擁着眼前瘦削的背影,看着那座靜立的石碑,拼命克制着要落荒而逃的沖動。自己能做的,不過是給予眼前人些許慰藉陪伴,給予這副冰冷的身體一點溫度。
滿滿的酸澀湧上心頭,他閉上眼睛,把頭埋的很低很低,漸漸收緊了懷抱。那一刻,他在想,如果當年死的人是他,那便好了。
他沒有什麽不能給蕭亦行的,這顆心,這條命。
但說來可笑。與他相伴多年的師尊,親密無間的師尊,此時此刻卻顯得遙不可及,冷得不冒一絲兒人氣,把他的心都快凍僵了。
蕭亦行伫立許久都沒有回頭看楚杭一眼,只是失神地盯着那塊石碑,似有千言萬語。
過了許久,他自嘲地輕笑了一聲,胸口起伏終是漸漸歸于平靜,緩緩開口道:“我們走吧。”
楚杭強忍下快要溢出的眼淚,松開了已經僵硬的手臂,默默跟在蕭亦行身後,心緒紛紛擾擾。
可他們還沒走出幾步,只聽“嘭”的一聲,一朵青白相間的山字雲紋圖标在空中炸開,碎成點點星光灑落下來。
距離開賽不過三四個時辰,蒼穹派已經有人退出了。
蕭亦行神色微凝,步伐不由加快了一些,往宗門大殿直奔而去。一路上,空中竟然接二連三炸響了各派标志,乾坤太極紋、淩霄花,甚至出現了碧雲天的如意雲紋。
鳳眸陡然一冷,蕭亦行立刻拉起楚杭,足尖一點,身體瞬間騰空躍起,幾個起落之間就來到了宗門大殿。
此刻殿前空地上,已經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楚杭湊上前一看,登時呼吸一窒,心裏涼了半截。
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好幾名各門派弟子,關鍵是,大部分人都受了重傷,甚至已無氣息,血腥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之中,一些随行弟子見同門慘狀,已經嗚咽痛哭起來。
“北閣主,這如何解釋?”左淮風指着一名已經斷氣的蒼穹派弟子,怒氣沖沖道。
“是啊,山谷圍獵怎會如此兇險,琅琊閣是如何辦事的!”其他門派紛紛圍上來,指責質疑之聲不斷。
“不應該啊,圍獵的魔物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不至于造成如此傷害。”琅琊閣執事弟子臉都白了,急匆匆上前解釋。
“諸位且慢,這傷口不像是魔物造成的。”璇玑閣閣主陸遙道,他仔細檢查了蒼穹派那名弟子的屍身,并無任何外傷痕跡,但全身經脈皆斷靈力全無,定不可能是魔物兇獸所致,而更像是...他眼神向昆侖宮瞥去。
此刻站在一旁的玄境真人已臉色驟變。
“梅花針!是昆侖玉虛宮的梅花針!”蒼穹派中有人在那名弟子後頸處發現一個極其細微的小洞,大聲嚷道。
就在此時,其他人也紛紛發現了不妥,這些弟子身上有的是劍傷,有的是被內功拳法震碎了心脈,完完全全是門派之間的惡鬥之相。
褚雲晗守着碧雲天兩名受傷昏迷的弟子。一人傷口在頸側,不知是利刃還是刀傷,另一人嘴唇發紫,似是中毒跡象。
同門之間大多會相互庇護,碧雲天有三名金丹期的弟子在谷中,怎會讓其他弟子受到如此重傷。除非是已經走散或者情況危急到連他們也自顧不暇,蕭亦行臉色發白,隐隐湧上一種不詳的預感。
更讓人詫異的是,随着後面煙火紛紛綻開,山谷裏面卻沒有人再出來。
“怎麽回事?”北桓向執事弟子問道。
“閣主,這結界...出不來了。”弟子神色驚恐,開口道。
“什麽叫出不來?”衆人愣住了。
“不知何人把結界從裏面封住了,現在只能進,不能出。”弟子結結巴巴解釋道。
“什麽?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結界原本設置是兩天一夜,大概要到明日傍晚,結界才能自動消除。”
“現在各派死傷慘重,不知裏面情形如何還能再等!”左淮風怒急,轉向玄境真人道:“昆侖宮當真卑鄙,技不如人竟用暗器殘害我宗門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
玄境真人急忙道:“此事一定有誤會,絕非我派弟子所為,還請左兄明察。”
左淮風狠狠一甩衣袖,轉頭對餘下弟子道,“走,随我進去看看!”說罷,身影一躍沒入了結界之中。
北桓上前一步,朗聲道:“諸位道友,此事畢竟是在我琅琊閣發生。目前谷中情形不明,我願帶領琅琊閣弟子入谷查明真相。各位如願意,可一同前往。”
衆人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琅琊閣、淩霄宮、落鳳山掌、玉女宗掌門紛紛率領随行弟子飛入結界之中,其他門派見狀也趕緊跟了進去。
褚雲晗柳眉緊擰,手指點在受傷弟子頸側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但那人失血過多呼吸已是微弱,她擡眸向蕭亦行望去。
蕭亦行道:“你留在此處照顧受傷弟子,我進去看看。”
“我們一同去。”其他碧雲天随行弟子紛紛上前一步,“師兄弟們身處險境,其他門派人多勢衆,我們實在放心不下,還請蕭仙尊允準。”
此刻仙門衆家一片混亂,真相尚且不明,哪裏都談不上是安全之地。蕭亦行略一思忖,旋即道:“跟我來。”
白衣仙尊身形如電、縱躍如飛,如浮光掠影一般向結界內飛去,好在楚杭和江嶼白他們輕功也不差,倒也能勉強跟上。
正值申時,并非晝夜溫差交界之際,山谷中卻奇怪地彌漫着層層如煙般的霧氣,從上空看去整座山都處在雲霧缭繞之中,加上樹林茂密、地形複雜,給搜尋增加了不少難度。
找了約莫半個鐘頭的時間,蕭亦行忽然身形急速下落,向一處水潭邊掠去。
楚杭喘着粗氣堪堪跟上,倏一落地,就在遠處見到一抹熟悉的靛藍色身影。
他驚喜地喊道:“師兄!”
下一刻,就見易星辭回過頭來,胸口插着一簇飛箭,面色慘白,血已順着襟袍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