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弟子們的經歷是這樣的, 他們半個月前路過一個凡族村落，村裏人見到修仙者，自然誠惶誠恐地招待他們。
為了感謝村子收留他們一夜, 弟子們還特地去附近的深山獵殺了幾個妖獸送給了這些人, 算是充當飯錢和夜宿的費用，還了這個小小的善緣。
凡族在修仙界生存不易, 遇到一點點來自修士的善意便感激涕零, 臨行時，村裏人還特地送他們送出很遠。
弟子們心中也記着這些凡族，回程的路上, 幹脆繞了幾天的路，特地想去再見見他們。
沒成想走到一半, 他們看到滿身是血狼狽逃跑的村民, 村民認出了他們，頓時嚎啕大哭——有一個不明身份的修仙者，正在村莊裏大開殺戒！
弟子們立刻趕了過去，對面是個築基初期的散修，自然不是他們六人的對手。
原來這個散修前幾日殺人奪寶, 得了個新武器, 路過凡人村落，幹脆順手試試新武器好壞, 開個光。
在許多修仙者眼裏, 凡族已經不屬于‘人’的範疇，就像是人類和猴子的差距。
這個散修随意得像是往蟻穴裏倒了瓶水，甚至一句話都不屑開口, 凡族村子就這樣天降橫災，已經被他屠了一半。
弟子們殺了散修, 他們不僅幫村裏人安葬逝者，還拿出丹藥救人，這般忙了好幾日，今天才差不多将情況穩定下來。
凡族們先遭大難，又被人拯救，如此悲喜交加，快要昏厥過去，都圍着弟子們不斷磕頭。
弟子們急于安撫人心，不小心将他們宗門善待凡族、甚至庇護他們開村生活的事情講了出來，凡族們聽着這夢境一般的描述，便小心翼翼地問他們，自己的村子有沒有可能也被保佑。
這時，弟子們才意識到他們沒有經驗，竟然一時說多了。
可是這剩下的半村子人太慘了，整個村莊土地被染得暗紅，哪怕掩埋了屍體，蚊蠅鼠害也無法驅散，反而愈演愈烈，連深山裏的兇獸都聞着血腥味往外鑽。
幾天來大家患難與共，弟子們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只好硬着頭皮聯絡門派。他們怕大師兄罵他們，直接聯絡虞容歌，沒想到最後還是二人一起接通的。
随着他們的講述，沈澤的臉色越來越冰冷，說到最後，師弟師妹們聲音幾乎小得聽不見，頭深深地低垂着，不敢看他。
“你們臨行前，我囑咐了什麽？”沈澤冷冷地問。
“不……不能暴露門派的一絲一毫。”
沈澤只是問這一個問題，弟子們眼圈就紅了。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大錯特錯，萬一引火上身，拖累門派呢？
雖然道理都明白，可是他們太年輕、太沒有經驗，那句安慰的話脫口而出，腦子在後面追，他們說完當時就後悔了，差點沒咬住舌頭。
“對不起，大師兄，我們知道錯了。”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小點弟子帶着哭腔，“那句話說出來我就後悔了，我、我……”
沈澤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
這還是虞容歌第一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她終于知道為什麽這些師弟師妹都這樣敬畏害怕沈澤了。
他這張臉本來就自帶八分冷峻，神色再沉下來，簡直猶如寒風厲雪，一句話都不用說，就足夠吓死別人了。
只是虞容歌知道他是君子，弟子們雖然沒管住口風，但怎麽說也是懲惡揚善，還為了殺那個散修受了傷，好不容易救了那半村子可憐人，她以為他會不忍心。
“這些人，天極宗不會接受。”沒想到，沈澤冰冷地說，“這是你們做錯事的代價。”
……哇哦，好冷酷哦。
虞容歌都有些對沈澤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如此決絕冷厲的一面。
弟子們兩次與那村子結緣，先有好感，後有救命恩情，五天時間救治傷患、掩埋死者，已經是患難與共。
因為他們嘴快沒有提前和門派商量，讓村子失去了被庇護的機會，還要由他們親自通知這些信任他們的普通百姓，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
想必他們這輩子都會記得這個教訓。
事實也是如此，弟子們不由自主開始哽咽，他們遲遲不願意結束聯絡，卻一句請求的話都說不出來。
虞容歌心中有些複雜，管束弟子是沈澤的權利，他做了決斷，她不好再駁回，畢竟管孩子最怕的就是一方認真，一方和稀泥。
可是她真的有個問題想問弟子們，而且這個問題或許關乎甚大。
原因無他，這段邪修屠戮村子的經歷，和原著男主李承白的少年劇情十分相似。
許多修真文都是主角龍傲天大殺四方的爽文，可這本書不是，作為男主的李承白，甚至比許多配角都要凄慘。
古早的升級流的長篇争霸小說，經常會有主角升一級、遇到的對手便高兩級的設定，主角一邊變強，一邊挨欺負，越被欺負越強，然後再挨欺負，直到劇情最後登上頂峰才揚眉吐氣。
這個文很明顯走的便是類似的虐主角升級流派。
李承白得到什麽，失去也會乘以雙倍。
他是凡族身份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是普通人，在修真界渺小得低入塵埃。
他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渡過了童年，直到有一天，一個邪修忽然出現，輕飄飄地覆滅了整個村子，李承白恰巧貪玩跑去山上，逃過一劫。
邪修屠村，血流成河。
李承白躲在隐秘處眼睜睜目睹這一切，直到村子裏所有活人死絕，邪修這才離去。
他受此刺激覺醒了修仙的天賦，自己卻并不知曉，步行半個月去了附近的仙城，從此受了三年苦楚，經歷了無數人間冷暖。
後來他被一個隐居的修士所救，認了那人為師，上有一個師兄兩個師姐，後有一個小師弟，師徒六人并無宗門，而是像是一家人般隐居在竹林，李承白終于過了十年的安穩日子。
他頗有俠氣心性、赤子之心，從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雖有血海深仇，卻并不怨天尤人，反而樂觀向上，重振精神。
他天賦異禀，十七歲開始修煉，二十三歲突破至築基期，如此進展順利，結果這時陰差陽錯，出了大事。
李承白發現自己曾經視作一生仇敵的邪修，竟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築基修士，他屠村沒有任何原因，只是為了實驗新得來的武器。
如此輕描淡寫的藐視，讓李承白失去理智殺了他，差點将人剁成肉泥。
結果人是死了，複仇似乎也結束了，可李承白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真相，他無法接受自己至愛親朋竟然因為這般可笑的原因而死，只是因為凡人的命不是命。
李承白由此心魔橫生，修為抵達築基巅峰期便再無進展。
既然是虐男主，後面的劇情想也知道都是什麽。
他最重要的師門沒了，他突破了，他有了新的仇人，他努力報了仇，得到了新裝備，可失去的回不來。又遇到新的磋磨，新的逆境。
命運像是海浪，将李承白擊倒，等着他爬起來，再擊倒……一切仿佛永無止境。
虞容歌覺得整個書裏最慘的就是這個主角，李承白的人設根基是承受所有他人不能承受的苦難，并且屹立不倒，永遠堅韌向上，保持本心。
他是主角，所以其他美強慘可以黑化、可以選擇堕落，可以犯錯，可以說一聲情有可原，李承白卻不行，他一直都要是那個正直堅持的少年。
誰敢信，明明是一本書的主角，李承白到最後卻是孤家寡人，連穆大佬這個神劍劍靈都折戟在登仙之前。
他要受盡天下所有苦難，方能取得大道，平複下界，最後登天稱帝，在他的治理和推動下，天下太平，衆生平等。
可正如他最挂念修真界，而修真界卻早已容不下他，李承白最終只剩下保護三界的大愛，他高坐雲巅，永享孤獨。
怎麽說……虞容歌覺得這種人很偉大，但是，可惡，怎麽想都好慘啊！
在她來看，這樣的人生經歷塑造了李承白，可是也殺死了最初的李承白。
或許她就是個凡夫俗子吧，做這樣的主角，有個屁的意思，還不如她快活呢。
哎，想遠了。
總而言之，虞容歌總覺得弟子們遇到的這個事情和李承白的少年經歷查重率百分之九十。
虞容歌不知道她該不該問此事，這還是她第一次有些猶豫。
李承白畢竟是主角，如果他的人生發生了重大轉變，那他還是那個主角嗎？
可是如果這真的是他生活的村子，天極弟子們還是改變了劇情走向，或許也不差她再橫插一腳了？
虞容歌正在分心糾結，就聽到弟子們啜泣的聲音漸起。
其中一個弟子哭泣道，“我們真的知道錯了……”
他們一直道歉，卻一句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來。
虞容歌心中也在猶豫，她下意識看向沈澤，沒想到沈澤也恰巧轉過頭，二人的目光對視。
就這麽一眼，虞容歌霎時從沈澤的目光中看出來了——他要和她扮黑白臉！
沈澤就是要故意吓吓弟子們，讓他們長個教訓。
可天極弟子們都心性純善，他們因自己一時之過拖累凡族，就怕日後因此事留下陰影，影響修煉和道心。
如今沈澤這個壞人已經辦了，該虞容歌往回拉了。
虞容歌看向投影，她笑道，“好了，等回來了你們再挨個檢讨。那些村民都是可憐人，你們做好信息登記，屆時一并帶回吧。”
弟子們本來都已經陷入絕望，他們都在心裏怪自己藏不住話，才拖累村民無人庇護。宗主和大師兄都仁善，如果他們提前彙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沒想到峰回路轉，宗主竟然同意了！
看着他們一臉淚痕，呆呆的樣子，虞容歌說，“還不快點謝謝你們大師兄？”
弟子們傻傻地看向沈澤，沒人敢說話，怕大師兄出言反對。
直到沈澤嘆息一聲，似乎态度松動，弟子們這才趕緊道歉道謝。
結束通訊後，沈澤說，“此事我來負責，不會讓別有用心的人進入宗門。”
虞容歌對此一向不太在意，有沈澤和李宜來管，她更是甩手掌櫃了。
想了想，她說，“順便正好排查一下那村子裏的少年人，看看有沒有修仙的苗子。”
沈澤一并應了。
虞容歌以為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便回去歇息了，卻不知沈澤神情仍然很冷，明顯餘氣未消。
過去天極宗全靠他一人支撐的時候，師弟師妹們做了錯事，也只能可憐巴巴地接受懲罰。
現在可倒好，他們知道避重就輕找宗主了，不就是因為覺得她好說話嗎？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個風氣一定要狠狠滅在搖籃裏。
必須得讓所有弟子記住——在天極宗裏，只有宗主一人能胡作非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