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懷孕?”
電梯裏靜了片刻。
“恭喜啊。”蘇藍收回眼神, 笑了一下。
她的手指從電梯按鍵上拿下來,莫名關節有些僵硬, 她揉捏了一下, 這才收回掌心。
哪裏不對勁。
來到她家裏,蘇藍開了酒櫃,毫不吝啬地開了兩瓶多年沉澱的酒, 她跟胡如兩人歪倒在落地窗前的軟榻上,把價值連城的酒對瓶喝。
好友重逢,自然是有很多話要說。
胡如先罵了她很久, 罵罵咧咧拍地毯,最後又試圖跟她來個熊抱, 被蘇藍嫌棄地一巴掌推開。
“AA授受不親。”
最後還是給她熊抱了。
酒斷斷續續喝到第三瓶,胡如臉都喝得暈紅,頭暈目眩地對着窗外夜景發呆, 都城的夜景在喝醉的人眼裏就像是被打翻的油畫顏料似的, 黏黏稠稠,很難清洗, 潑在了玻璃上。
在油畫裏膩歪的胡如, 她聽見自己的好友冷不丁問,“你老婆懷孕是什麽樣?”
“哈?我老婆?”聲音拔高。
“你們怎麽發現的?”
剛挺起身子的胡如唰地一下又癱下了, 不清醒地想了下,“其實本來也沒發現。還挺陰差陽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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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看。”
“嗐。你知道的,孕夫麽……都有點容易情緒波動,那幾天我老婆就老是生氣, 氣完了就哭, 我本來以為他就是不高興。”
胡如回憶,“結果有天哭着哭着……他就吐了。”
“後來想了下, 其實征兆挺多的。比如身體上……咳咳咳,這個不能多說,總之那些懷孕的特征,細細比對一下,都能對得上。”
蘇藍随口問:“你們不吃藥?”
“吃啊,怎麽不吃。”
胡如說,“我跟老婆是想要孩子來着,但最近他研究所事情還忙着呢,不是個好時機,我倆每次都吃藥。但你也知道吧,蘇藍,藥效這個東西标榜了99.9%有效,就說明有0.01%會是漏網之魚……”
“臉太黑或者手太紅的人,一般就有這個概率……”
“……”
蘇藍沒回應。
啪地一聲,點燃了火機,煙霧彌散。
胡如在地毯上滾了個圈靠過來,“怎麽?蘇大小姐,你有新情況?”她勉強打了個手勢,
“你不是不要小孩的麽?這不就有的鬧了……”
“沒有,別瞎說。”
窗外的天都被她們喝到亮堂了。
蘇藍瞥了眼蒙蒙亮的天,從胡如嘴裏把叼着的煙取出來,摁滅了,踹了她一腳,“要睡去客房睡,別在這兒燒我的地板。”
胡如搓了把臉:“你呢?”
蘇藍:“我出趟門。”
胡如:“哦,買藥去?”
蘇藍:“……”
神他媽買藥。
蘇藍踹了踹地上胡如的胳膊,“去客房睡。有事給霍游寒打電話,他把你弄來的,他該全權負責下你。”
胡如死魚一樣應了聲好。
翻了個身,她呼嚕地又自言自語般說了句什麽,蘇藍腳步頓了頓。
拎了件外套,蘇藍這就出了門。
秋天的清晨寒風一吹,蘇藍本來就沒多少的醉意也全醒了大半。
最後胡如含糊着說的那句話,還在她的耳邊。
“蘇藍,你不知道嗎?……我老婆跟我說,你跟鐘予結婚的時候,玫瑰很想要你的孩子的。”
煙快要燒到手。
蘇藍慢慢地啧了一下。
她踩過了路邊的落葉,打了霜的落葉都蔫得要命,擦上去無聲無息。
鐘予當初……
可并不是這麽跟她說的。
如果是現在的話……
口袋裏有什麽硬物,蘇藍摸出來,發現是之前找到的那枚戒指。
晨光熹微,戒指銀亮亮的。
天已經亮起來了。
蘇藍順着街道慢慢地散步。
等到晨光完全明亮,蘇藍想起昨晚的電話,打給了鐘予。
她莫名地想見他。
“鐘予……”
“您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請您稍後嘗試。”
冰冷的機械音響起。
還沒起來麽?
蘇藍等了半小時,又打了一次。
她坐進了以前經常去的華夫餅的早餐店。
老板熱情地給她端上來熱氣騰騰的華夫餅,澆上了色澤濃郁的楓糖漿。
“您慢用。”
“謝謝。”
電話裏的撥通音再繼續,
“咔”一聲響之後,又是那道機械的女聲。
“您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請您稍後嘗試。”
正要再撥,蘇藍的對面,坐下來一個人。
金發的皇子淺笑盈盈地對她彎了眼睫。
“好巧。”
萊斐爾金色的發辮輕輕掃過肩頭,他躬了點身子向前,幾乎貼得親昵。
“你上次給我點的那份華夫餅,我很喜歡。我也成了這裏的常客呢。你是不是挺久沒來了?”
不速之客。
蘇藍并沒有在意他,又打了一遍電話。
同一個提示音。
“你一直躲着我,我就只好來見你了。怎麽樣,你有再考慮考慮我的提議嗎?”
蘇藍皺起眉。
昨天晚上和鐘予的對話又浮現出來。
蘇藍莫名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她現在沒心情和萊斐爾虛以為蛇,冷淡地掃他一眼。
“沒興趣。”
“真的不再想想?”萊斐爾又躬前一點,“我看你最近老是在看珠寶,難道你有比我更好的人選了?”
他目光掃到蘇藍手邊的戒指,“這枚戒指就不錯。”
“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再退一步,皇室的收入我都可以讓一部分給你,只要你跟我生下一個繼承人……”
捏着那枚戒指,蘇藍盯過去,內心翻湧,像是有什麽呼之欲出。
蘇藍站起身來,直接結了賬,并沒有再理會萊斐爾。
萊斐爾也并不在意,目送着她出門。
不遠處有閃光燈閃過。
出了店鋪,蘇藍直接打給了鐘予的管家。
她開門見山:“鐘予在哪?”
管家驚愕半晌,“少爺目前去鐘家領地,需要一個月才能回來。您找少爺有什麽事麽?”
“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轉達給少爺——”
蘇藍語氣平靜,“鐘家領地,具體是哪?”
管家頓了頓:“少爺的個人行程,是保密的。我沒有辦法告訴您。”
蘇藍:“他手機關機,我需要聯系到他。他身邊跟着的人是誰?”
對面倏地沉默了。
“非常抱歉。”管家最後艱難地說。
接下來的電話,驚人地全是盲音。
“嘟——嘟——”
尖銳的鈴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
夜深人靜的時候。
鐘予其實幻想過和蘇藍的孩子。
跟蘇藍打完電話,鐘予靜靜地關了機。
在病床上沉沉睡下,鐘予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作為鐘家唯一的繼承人,小時候的鐘予對自己分化後的性別沒有什麽特殊的期許。但因為蘇藍,他開始期望自己能分化成一個Omega。
一切她喜歡的,他都想成為那個模樣。
他努力地拾掇自己,去學她喜歡的東西,到最後,他十五歲那年,進入了和她一所的高中。
少年時期的鐘予,在他安靜地喜歡蘇藍那麽多年之後,第一次正式和蘇藍見上面。
少年的暗戀酸澀又甜,充滿了幻想和憧憬。
蘇藍并不知道,學校裏那天他意外分化她背他去醫務室的時候,鐘予有多高興。
分化期最為難受的那幾天,鐘予躺在床上,冷汗浸濕衣衫,他心裏卻甜滋滋的。
——那天她背他的時候,叫了他聲“玫瑰”。
那以後……她也許,也會記得他的名字?
光是想象一下蘇藍叫他名字的場景,鐘予就覺得很甜蜜了。
鐘予開學前就聽說,蘇藍喜歡漂亮的Omega,暧昧對象一大把,交往的人都從教學樓排到校門口。
學校裏的人都這麽說。
鐘予聽了之後安靜了好一會兒,但又忍不住憧憬。
——那他呢?
鐘予不那麽确定地想。
他也許……算是漂亮的。
而且現在的他,也是一個Omega了。
蘇藍……蘇藍會喜歡他嗎?
蘇藍也會對他感興趣麽?
鐘予允許身邊呆了一個喜歡蘇藍的同伴,又跟同伴一起加入了蘇藍的社團。
每一次蘇藍在的訓練,他都在。
蘇藍記得了他的名字。
蘇藍會跟他笑起來說話。
蘇藍會吃他做的甜品,會彎起唇說謝謝。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那一個個課間和放學後,鐘予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聽到周圍一片此起彼伏的“蘇藍學姐”的驚呼聲,轉過眼,就看見高挑的少女靠在他們班的門口。
她揚了揚眉,笑起來。
天光被她襯得都黯淡了下去。
然後,鐘予附近的一個少年站了起來,歡樂地像只小鳥一般撲進了她的懷裏。
“學姐。”少年甜甜地叫她。
蘇藍嗯了一聲,手揉了把少年的頭,收回視線的時候目光掃過鐘予,頓了頓,隔着人群對他也笑了下。
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鐘予靜靜地看着。
深夜的時候,鐘予咬着唇,安靜地想着白天的場景。
少年失去困意,在夜裏側卧在枕頭上,一聲不吭。
蘇藍的暧昧對象連接不斷,換個不停,她似乎永遠沒有空窗期。
但就算這樣,她的風評依舊很好,想要跟她交往的人數不勝數,跟她交往過的人念念不忘。
蘇藍依舊對他會笑,會打招呼,有時候還會幫他忙。
時間過了很久,鐘予終于發現了。
蘇藍的确喜歡漂亮的Omega,傳聞并沒有錯。
——除了他。
鐘予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
他茫然又無措。
最後父母讓他挑選聯姻對象,鐘予沉默了很久,他只想要蘇藍。
父母沒有辦法,互相搖頭嘆氣。
給蘇家送出消息的那幾天,鐘予晚上整晚都睡不着,輾轉反側,緊張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少年緊張又心悸,想要聽到回答,又害怕聽到回答。
那幾天,他在學校裏遇到蘇藍,蘇藍看上去很正常,遠遠看到他,依然會投來目光,輕輕地一點頭。
什麽都看不出來。
最後讓他驚喜的是,父母說,蘇家的長輩也有意向,他們可以坐在一起喝次茶。
“喝茶只是流程,一般同意喝茶,就是板上釘釘。”
“怎麽會有人會拒絕鐘家。”母親嘆氣說,“鐘予,你就等着婚約吧,會如你所願的。”
鐘予好高興。
他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他要成為……要成為蘇藍的新娘了。
他會和蘇藍在一起,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邊,他能跟她一起登上神臺,念出誓言,然後,然後……
鐘予幸福地想着,少年的心羞澀地砰砰作響。
然後……也許結婚後的某一天,他會有蘇藍的孩子。
他會努力做一個賢夫良父,不會讓蘇藍擔心。
然後事情在喝茶的那天,一切急轉直下。
……
在剛結婚不久的那段時間裏,鐘予還仍然留有一段時間的幻想。
蘇藍和他搬進了同一個家。
她很少回來,但每次她回來的時候,鐘予都很緊張。
他想要靠近她,想要多跟她說一點話。
可他不能喜歡她。
他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不能說。
鐘予只能冷下臉來,強迫自己轉開目光,像是風平浪靜的潭水。
夜裏寂靜的時候,鐘予躺在自己一個人的卧室裏,發現原來他跟蘇藍變得比高中時候都不如。
至少……
原來他們還可以一起看流星雨的。
少年的心逐漸一點一點灰敗下去。
像是被炭火燒盡了的灰燼,風一吹洋洋灑灑,哪裏都尋不見了。
熱潮期沒有被撫慰的Omega很痛苦,高敏感度的鐘予尤為痛苦,抑制劑打下去,他哆嗦地咬緊牙關,渾身冒冷汗。
在那痛苦失神的一瞬間,鐘予有時候就會茫然地想。
也許有一天他跟蘇藍有孩子的話,她會多看看他。
會多回家幾次。
會能讓他多見上她幾面。
多跟他說上一點話。
那樣的話……說不定,說不定有一天……
她會有那麽一點點喜歡他。
……但鐘予知道她不想要孩子。
知道的那天,是在一場宴會上。
那天人前的蘇藍依舊格外溫柔地挽着他的手,跟其他賓客聊天。
“你們結婚也有一年多了吧?感情這麽好,怎麽還沒孩子呀?”
客人揶揄道,“按你們倆的長相,就應該多生幾個,提高一下我們這個圈子裏下一代的平均顏值,也算是做做福利了。”
“他說的對。”
有人插話進來:“是啊是啊,我家還等着和你們的孩子聯姻呢。”
“別插隊,我先報名的!哎,蘇藍,誰不想跟你們孩子定娃娃親呀,尤其還是玫瑰……”
玫瑰生的。
說話的人自知失言,幾人嘻嘻哈哈一頓鬧,把這番話繞過去了。
鐘予卻微微怔住。
那場宴會到一半,蘇藍跟他到陽臺上去透氣。
離開了人群和喧鬧聲,他們倆之間又恢複了那種疏離的氣氛。
拿着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鐘予垂着眼,感覺自己耳尖都在發燙。
那些人只是在開玩笑。他告誡自己。
都是玩笑話。
蘇藍卻先開口了。
“鐘予,你怎麽看的。”
鐘予頓了下,“孩子?”
“對。”
她轉眼過來,淡金色的眼眸非常平靜,像是在談論一件公事,“你是獨子。鐘家需要後代麽?”
鐘予微不可查地怔了下。
還沒等他回答,蘇藍又繼續說,“應該是需要的吧。鐘家畢竟是貴族,需要至少一個血緣直系的繼承人。”
她似乎是想要點煙,但最後煙盒只是在手裏轉了一圈,又收了回去,“蘇家倒是無所謂,有蘇梓在,他比較聽長輩的話。”
鐘予面色平靜地回望她,其實內心早已經慌亂了不少。
“你是怎麽想的。”鐘予問。
蘇藍轉了轉自己雞尾酒杯子裏的橄榄串,先問了句,“你的心上人呢?我一直沒問過你,她有孩子麽。”
鐘予別過臉,輕聲道,“……還沒有。”
“那她想要跟你有一個嗎?”
鐘予一怔。
蘇藍看他表情,反而笑了一下,“別把我想得太高尚,我沒有替別人養孩子的打算。”
“如果你們鐘家需要一個繼承人,那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會幹預。但提前說好,我不喜歡小孩,出于這點,我建議你先考慮考慮別的選擇。”
鐘予撩起眼:“比如?”
“比如跟你的心上人有一個孩子。”
蘇藍拿着橄榄串在自己的杯子裏轉了一圈,“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個你心上人的孩子,也不難,我們可以過幾年就離婚。貴族離婚不算是什麽大事了,手續麻煩點,但最後我們都可以得償所願……”
後面的話,鐘予都沒聽見了。
得償所願。
這四個字,像是打碎了鏡子的尖銳利器,他的手掌觸到了鋒利的玻璃邊緣,又把它牢牢攥緊,深深紮進手心。
鐘予說,“我不想要。”
蘇藍愣了下。
他的表情過于冷淡和銳利,像是山巅上的玫瑰有着刺,此刻盡數彰顯,竟然有些急促的佞氣。
他冰涼的綠眸移開,重複道,“我沒有興趣。”
身旁靜了片刻。
蘇藍笑起來,說“好”。
“原來我們一樣。”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