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在蘇藍來之前, 鐘予并沒有睡着多久。
沒有她在身邊,他睡不安穩。但抱着她給的衣服, 把臉埋進帶有她氣息的衣料裏, 他勉勉強強能阖上眼睡着。
睡得不安慰,他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或許是因為下午才見過那個自信滿滿的皇子。
在他的夢裏,蘇藍真的結婚了。
皇族的婚禮一向正式, 宏偉的教堂,莊嚴的神父,盛大的排場, 它不光是家族之間的聯姻,更是全民矚目的盛典。
在神聖的神臺上, 一對新人面對面站着。
他們幸福洋溢,相視溫柔。
彩色的玻璃映出來的光讓這一幕如夢似幻。
背對着他的青年金發垂順,細致地綁了藍金色的絲帶, 而他的發尾則被他對面的人骨節分明的手捏在指間環繞玩弄。
親昵又肆意。
鐘予感覺自己氣息都變得緩慢, 心髒像是被人捏住,跳聲也微弱。
他斂下眼, 發現自己正穿着淺色的長袍, 衣擺的金線繡着繁複的花紋。
這是屬于證婚人的服制。
恍神間,他意識到了自己出現在自己是為了什麽。
Advertisement
……蘇藍的婚禮。
彩色玻璃灑下的光落在他鞋尖前的地板上, 鐘予走入了光裏。
萬衆矚目之下,他來到那對新人前。
金發青年面目模糊不清,臉上洋溢着緋色,輕聲跟他問好。
鐘予的目光只落在他對面的女人身上。
似乎意識到了他的靠近, 她轉過來。
婚禮打扮的蘇藍尤其明豔, 一張臉的輪廓清晰又絕美,那雙淺金色的眼望着人的時候, 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謝謝你來見證我的婚禮,鐘予。”她笑着說。
鐘予心髒都要停了。
然後,是翻湧而起強烈的抽搐感。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嘴裏說出來,帶着壓抑着的冷靜。
“不用客氣。”
輕飄飄的。
神父威嚴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念出的詩句抑揚頓挫,帶着古老的發音。
鐘予就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着一對新人跟随着神父念出誓詞,他的心都在一點一點糾緊,茫然地被水淹沒。
因為有證婚人的環節,最後的宣布需要由他來進行。
鐘予麻木地走過去,接替了神父的位置。
他也跟着神父的話念道。
“我現在宣布——”
他說:“我現在宣布。”
“你們二人——”
他說:“你們二人。”
“——正式成為伴侶。”
鐘予麻木地張口:“正式……成為伴侶。”
聲音很輕,很輕,散在空氣之中。
他看見了蘇藍親吻她對面的人。
在嘴唇上,不是在嘴角。
但當初他在婚禮上得到的那個吻……也只不過是在唇角而已。
她捧起那張臉,輕柔地親吻她的愛人。金色的發絲纏繞在她的指間,閃着柔和的光。
鐘予看着,看着,只覺得眼眶燙又熱,淚都要滾下來。
但他克制住了。
這是她的婚禮。他不會哭。
他希望她一切開心。
親吻完了她新晉的伴侶,蘇藍轉過眼來,看向了他。
鐘予勉強沖她露出一個笑。
似乎是他的臉色過于蒼白,她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來,摸上了他的臉。
溫熱的觸感傳來。
鐘予身體一顫,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怎麽臉色差成這樣?你是不是又沒有好好聽醫生的話?”
她溫柔地問,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
“鐘予,我怎麽跟你說的?要聽話。”
她身側金發青年的手,還拉着她的衣角,靜靜地跟她站在一邊。
鐘予覺得水霧都漫上視線,他努力地克制了淚水,沒有掉下來眼淚。
她還是好溫柔。
在夢裏對他也很溫柔。
“嗯。”他點頭,聽到自己說,“我會聽話的。”
“我不會讓你擔心的……蘇藍。”
“那就好。”
她微笑起來,“鐘予,你很乖的,我知道。”
她的手指順過他耳邊的碎發,将發絲攏到他的耳後。
然後她退後一步,拉起她伴侶的手,金發青年面色羞紅地被她牽走,兩人就這樣從他面前離開。
只留下他一個人,站在神臺上。
鐘予仰起頭,看向神明的雕像,它帶着慈悲又冷酷的笑,無悲無喜地凝視着世人,回望着他。
鐘予他怔怔地想。
如果能留在她身邊的話。
神明的話也不會管用。
他像是推門見到了曼妙春夏的旅人,再也沒有辦法退縮進自己黑暗又不見天日的谷底了。
他已經習慣了她的溫柔……已經沒有辦法再離開她了。
鐘予閉上眼,安靜又緩慢地想。
夢裏的他,轉身大步追上那離開的兩人。
他拉住了蘇藍的另一只手。
手指順着她的指縫滑入,手指彎起,十指相扣。
相牽的手,被他身上寬大的袍子遮住,像是無法見光的罪惡。
無論是什麽身份都好,他都要待在她身邊。
……
“你結婚以後,如果你還想要我的話……”
“能不能,讓我做你的情人?”
鐘予輕聲地,認真地問。
夜裏昏暗光線的卧室內,話音靜靜地落下。
蘇藍抱着他,像是被他的話驚訝到了。
她凝視着他的臉,久久沒有說話。
半晌。
她說:“鐘予,你是鐘家人。”
地位矜貴無比的鐘家人,去做婚外情的情人——這是連那些八卦小報都想都不敢想的驚天秘聞。
但鐘予輕輕搖了搖頭,他就這麽睜着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乞求道。
“可以嗎?”他說。
“我不會打擾你的婚姻,公開場合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沒有人會發現。”
鐘予定了定神,
“我會學習做一個很好的情人。我也會學,很多的方法……”他聲音又輕了些,直直地望她,
“我會努力,取悅你。”
咬了下唇,鐘予望她,“可以嗎?”
蘇藍定定地望着他。
讓一個鐘家人做情人——更何況鐘予名義上還是喪了妻……這也太驚世駭俗了。
她挑上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擡起,“你怎麽突然想得這麽遠?”
鐘予長睫微微垂下,“能不離開你的話……什麽都可以。”
她摸了下他的臉。
皮膚細膩,還有些微涼的潮意,鐘予之前應該掉了眼淚。
“在我結婚之後也願意?”
“……嗯。”
“看到我跟別人親密也願意?”
鐘予在她懷裏的脊背抖了一下,他還是輕輕地點頭:“……嗯。”
“如果我跟我夫人關系很好呢?”
“夫人”這個詞一出來,鐘予整個人都僵硬了。
像是戳到了他的什麽心跡,鐘予手指攥緊,呼吸又輕又急促,像是搖搖欲墜的羽毛,脆弱地快要折斷。
鐘予擡起臉的時候,眼眶都已經完全紅了。
本來他才是她的夫人的。
但他還是忍着淚水,認真地沖她點頭,“那樣的話……只要你還要我,我也願意。”
房間內寂靜。
良久,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鐘予。”
蘇藍擡起手。
啪。
她曲起手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
他額頭白皙又光潔,就這麽彈了一下,立馬浮起一個微紅的印子。
綠眸都睜大了,還帶着迷蒙的水霧。
“……疼。”
完全沒意識到她會這麽做,鐘予人都懵了,
這是什麽意思……
蘇藍無奈地道:“雖然讓你做我的地下情人,在某些方面我覺得還挺有趣——”
“但目前來看,你還沒有這個機會。”
她感覺她再不解釋,鐘予真的一意孤行要為做她的情人準備了,看起來可憐壞了。
也不能欺負他到那種地步。
鐘予還是傻傻地看着她。
“蘇藍,”他慢慢道,“可是,他的長相是你喜歡的類型……”他仔細看過了。
蘇藍有點頭疼。
“……我沒有要結婚,鐘予。”她說。
“你說的是跟皇室的婚約吧?”
像是看他表情呆愣在那裏,蘇藍又補充了一句,她單手揉了下太陽穴,“訂婚信物那條項鏈我已經退回去了。我說了我不感興趣。”
她重申,也望進鐘予的眼眸,一字一句。
“鐘予,我沒有要結婚。”
就這麽對視了一會兒,鐘予終于反應過來了。他身體都開始發抖,他依偎過來,雙腿跨坐在蘇藍身上,就這麽上身貼近她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岸邊。
他的臉頰貼着她的臉側,冰涼又濕漉漉的。
過了會兒,他的聲音輕輕傳來。
“我不管。”
鐘予小聲道,帶着顫,“蘇藍……你結婚了,我也要待在你身邊。”
“你答應我了的……你不會不見我的。”
鐘予難得語氣帶着這種軟軟的嗔,蘇藍有些驚訝,像是可憐的小貓委屈巴巴地撒嬌了起來。
“好。我不會不見你,我說過的。”
她說,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手指撫摸着他的後頸那塊柔軟的皮膚,不出意外地感到懷裏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但鐘予,你之前說,要學什麽方法取悅我來着?”
鐘予僵了一下。
他撤開一點臉,臉上已經全紅了。蝶翅似的綿密長睫掃過她的臉頰,有一些酥麻的癢意。
似乎沒想到她還記得,他支支吾吾,沒說出話。
蘇藍驚訝,“不會是因為我不讓你當情人了,你就當之前的話沒說過吧?”
“不,我……我沒有。”
鐘予頭垂了一點,臉紅得更厲害了。
蘇藍道:“你自己過來的。”
“我……”
鐘予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樣跨坐在她腿上的姿勢,太過惹人遐想。
他慌慌張張地想要起身,又被她抓住腰際按了回來,鐘予下意識地去推她的肩,手一滑,推在了她身後的牆上,上身又貼進了她的懷裏。看起來就像投懷送抱一樣。
這麽一來,就隔着布料磨蹭到,鐘予沒忍住輕叫一聲,随即整個人一抖,渾身都燙了起來。
蘇藍不置可否:“這麽主動。”
她壓低他的脖頸,在他那柔軟漂亮的後頸皮膚上,徑直就咬了下去。尖銳的牙刺破腺體,毫不留情地侵略占據他的氣味。
很久沒咬他了,她真的很懷念玫瑰的香味。
不一會兒,鐘予眼神迷離,身體軟軟地趴進她的懷裏。
他覺得渾身難受,無意識地自己向前蹭着,隔着絲綢睡衣的布料他怎麽都不得章法,委屈地要命,撐在牆上的那只手,也都快撐不住,一直往下打滑。
蘇藍。他哀軟地叫她的名字,眼尾濕紅。
蘇藍就笑吟吟地注視他動作,興致很高的樣子。
似乎是久久得不到她的回應。鐘予眼睛閉了閉,他慢慢從她身體上撤下去,向下縮進了被子裏。
蘇藍猛地抓住了他後腦的頭發。然後又将他按近了自己。唇舌柔軟,溫暖濕熱,鐘予很努力地讨好她,被怎麽對待都不介意。
他眼睫上帶着濕濡的氣,微微撩起眼,那雙綠色的眸失神又濕漉漉的,在夜裏閃着灼熱的光。他全部咽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鐘予又重新趴進了她的懷裏。雙膝在她身側跪着,他直立起上身,将衣擺卷起,自覺地咬入自己的齒間。夜色之下的嬌紅格外惑人。他送上前了一點,到了她的唇邊。
蘇藍就晾着他,任他動作。
鐘予見她只是帶着笑看着他,眼睫顫抖,羞恥地都快哭出來。他咬着衣角的唇齒含含糊糊帶着哭音乞求。終于,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脊背,将他壓向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最後的鐘予癱在被子之間,黑發全部沾濕在臉上,白皙清冷的臉上全是病态的潮紅。
他手指動了動,無力地慢慢移過去,覆住了蘇藍的手,她反握住他,十指相扣。
鐘予慢慢叫了她一聲,“蘇藍。”
他抓緊她的手。
“嗯?”她順了順他腦後的頭發。
“我真的好喜歡你。”
鐘予輕輕蹭過來,慢慢地用臉蹭着她的手背,滿足地像得到愛護的小貓。
蘇藍微微怔住。
“喜歡……好喜歡。”
“比任何人都要喜歡。”
“我最喜歡你了……你知道嗎,蘇藍。”
“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一直……一直……”
鐘予一遍遍自言自語着,幸福地彎着眼,困意濃濃襲來,他濃密的長睫扇了扇,還是困倦地垂下了。
被她的氣息環繞,鐘予安心地側着臉趴着,臉頰貼着她的手,就這麽昏睡了過去。
夜裏寂靜。
房間裏,只有他們兩人輕淺的呼吸聲。
在鐘予睡着之後很久。
一只手撥開他額頭沾濕的頭發。
感受到了她的接近,鐘予無意識地向她的方向蹭了蹭,極其地依戀與依賴。
飛蛾撲火。
不知道為什麽,蘇藍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這個詞。
她的動作一滞。
淺金色的眼眸低垂注視他,眸光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鐘予。”
蘇藍垂下臉,輕輕地吻了他的額頭。
-
鐘予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最後,睡得太久,他是被管家的敲門聲吵醒的。
他茫然地醒來,下意識向旁邊投去視線。
床的另一側空空蕩蕩……她不在。
心下凝滞了片刻,不過鐘予已經逐漸習慣了。
他盡力不去想,撐起身體,靜聲道,“怎麽了?”
“少爺,已經過了吃藥的時間了。”管家在門外說,有些停頓,“而且……蘇少爺來了。”
“蘇梓?”
“蘇少爺已經來了挺久了,現在正在客廳裏。”
鐘予剛醒還有些不清醒,腦海裏停滞了一瞬,才忽地想起來,蘇梓跟他要見面。
事情都交給蘇梓接手之後,蘇梓還是時不時需要他的指點,偶爾仍然會登門拜訪。
似乎說好的是今天上午。
鐘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經是天光大亮的午時了。
“我等下就下去。”
說完,他起床走進浴室,浴室的門關上,将管家的下一句話關在了外面,水聲嘩啦啦響起,鐘予并沒有聽見。
等他換好了衣服,走下樓的時候,才怔然站住了。
偌大的客廳裏,富貴溫香。
一個紅發少年頭發淩亂地站着,紅發亂糟糟地頂在頭頂,還有幾縷誇張地翹着,明顯剛剛他自己胡亂地揉了一通,揉得一片狼藉。
聽到下樓的聲音,少年轉過來,一臉驚懼慌張和不敢置信。
“姐夫,你,你快告訴我——”
鐘予走下來。
蘇梓三兩步走近他,又開始抓自己的頭發,壓低了聲音叫道:“——你們,你們是什麽關系?!為什麽她會一早就在這裏?還從樓上下來?她過夜了?發生了什麽?”
一連串的問題被抛出,嗓音很低,像是怕誰聽到一樣。
……她?
鐘予這才發現,少年擋住的身後的那個沙發上,坐着一個身影。
黑發女人姿勢優雅,正在喝茶。
她的雙腿交疊,雲淡風輕,慢悠悠的,仿佛少年的誇張舉動完全沒影響她一樣。
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她撩起眼回望,似笑非笑。
她……沒離開?
鐘予視線停留住。
手指攏進掌心,鐘予聽見蘇梓忽地又驚叫了起來。
這回他聲音很大,帶着毫不掩飾的震驚。
“鐘予,這是!這是什麽?!——”
少年像看到了什麽,瞳孔驟縮,沒忍住叫出了聲,他的手指指着他,“這是什麽痕跡?!你們,你們昨晚做了什麽——鐘予,你們倆是不是——”
這時候,一只手輕松地拎開了他。
“讓讓。”
蘇藍說,她很淡定地把少年拎到一邊,走過來到鐘予面前。
看到鐘予脖頸上那一枚露在外面的嫣紅吻痕,她動作自然地為他攏了攏領子。
“藥吃了嗎?”她溫聲問。
鐘予怔怔看她,輕聲道,“剛剛吃了。”
“那就好。本來應該早點叫你。”
“……沒關系。”
看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昵舉動和對話,蘇梓只覺得自己像是活生生被雷劈了一般,頭震驚地都要炸開。
這是——這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