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蘇藍沒這麽狼狽過。
至少沒為這種事情這麽狼狽過。
她睜開眼, 伸手關掉了淋浴的開關。
淋了快半小時的冷水,蘇藍現在整個人都冰涼涼的。
水珠還在順着她的肌膚, 她的臉, 她的發梢往下滴落,帶來陣陣寒意。
她本來還在沸騰的血液終于平緩了下去。
外面還在大雪紛飛,她在屋裏沖冷水澡。
蘇藍自己都不得不嘲自己一句“好雅興”的程度。
按了下眉心, 她披上浴衣,濕淋淋的頭發散落在身後,她也不介意。
手支在洗手池上, 蘇藍點了根煙。
臉頰側的發梢還在往下滴着水。
她起來的時候從來沒這麽狼狽過。
清晨。剛睡醒。人在懷裏。本能作祟。
四個詞一連串,按蘇藍的經驗來說, 本來就應該很順理成章地發生點事情。
更別提,懷裏的人那一聲輕輕的咬字,氣息撩撥在她的耳邊, 又啞又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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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蹭她的腿。
蘇藍:“……”
然後她就意識到了懷裏的人是誰。
高漲的火焰被驀地壓住, 她幾乎是一下子就把鐘予從懷裏拉開。
漂亮的玫瑰還睡得迷迷糊糊,無意識地蜷進了被子裏。
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給她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蘇藍關上鐘予房門的時候, 腦海裏下意識地閃過“他還身體不好, 還很虛弱”。于是關門的力道還被她順手放緩了。
最後門合上,悄無聲息。
跟她血管裏血液沸騰的聲音完全相反。
蘇藍沖了個冷水澡。
沖到最後, 皮膚冰涼,發梢冰涼,吐出的氣息還是燙的,阖上眼, 平時不會有的沒有的不該有的念頭全冒出來了。
……
蘇藍對着鏡子點完了一根煙。
煙燃到最後, 被她摁滅,力道很大, 蜷曲的煙身受到了無情的蹂.躏。
那是鐘予,蘇藍想。
把頭發擦幹了,蘇藍換了衣服下樓。
這次她來北境其實也有公務要忙。貴族領主來到領地,有很多當地事務要給她過目。
白天她不會在北山森。
在玄關傭人給她披上圍巾和大衣的時候,蘇藍回頭,往樓梯那裏看了一眼。
沒有動靜。鐘予應該是還沒醒。
-
蘇藍飛去了北境的首府,私人飛機按她的行程來,她到首府的時候,還只是上午。
在貴族領地裏,聯邦官員跟貴族指派的主事共同執政管理整片地域,蘇藍不打招呼直接到的時候,兩方驚成一團,随即熱情并成了一把火,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讨這位領主歡心。
“領主,您難得來一趟,我們這兒真是蓬荜生輝啊!”
“您有什麽想吃的嗎?我們馬上安排下去……”
“您有什麽想逛想去的地方嗎?我們陪您一起參觀參觀……”
“領主,您今晚留下來嗎?我們給您準備了些禮物,您一定喜歡……”
但沒想到,他們臨時準備上的一應娛樂項目全部都沒用,那位一直微笑着的大美人領主,一到地方,直接讓人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公文。
公文很重,砰地一聲扔在桌上,整個桌面都震了一下。
打開來,數字,條目,負責人,金額……一應俱全。
全部都是不在上交的財簿上的內容。
兩人谄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身材高挑,面容絕美的貴族笑眯眯地看着他們的表情,慢條斯理地坐在了沙發上,雙腿交疊,姿态優雅又悠閑。
“解釋一下。”她說。
官員和主事滿頭冷汗。
會議室暖氣開得很足,兩位在北境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雙股戰戰,抖如篩糠。
蘇藍很悠哉地喝完了一盞茶。
表情愉悅。
“不是要陪我參觀一圈嗎,來,走吧。”
她站起來,說。說完真的就往外走去。
官員和主事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兩人沒人敢問,也不敢不跟上去,最後真的只好陪着蘇藍在城內有名的名勝古跡逛了一下午。
逛的途中,領主大人似乎是真的只對游覽感興趣,還偶爾問上一些關于人物事跡,建築風格,歷史風貌等等只跟景點有關的問題,神态認真,還頻頻點頭。
好像是真的來參觀的。
兩個管事的人一路上戰戰兢兢,最怕她忽然說點什麽,但最後幾個小時的一整圈逛下來了,心裏折磨得兩人提心吊膽,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恨不得她給他們個痛快。
最後逛完了最後一個景點,蘇藍終于滿意了。
“明天我要名字和答案。”她說。
兩人松了一大口氣。
忙不疊地點頭,表示明天一定她到的時候他們一定能給出答卷。
“那您,晚上不如下榻我們這裏,——我們給您接風洗塵?”
兩人小心地看她臉色,話音帶了點暧昧。
“我們給您準備了點禮物……又貼心,又漂亮。”
他們聽說這位貴族小姐目前單身,未婚,在都城是炙手可熱的婚嫁人選。
——貴族嘛,結不結婚的,怎麽風流都很正常,何況還是個Alpha。
在知道她要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派人找好了貼心可人的各種各樣的小美人,就等着她一個眼神,馬上打包送上。
而且,面前這位領主大人——怎麽看怎麽都是風月事的高手。
蘇藍似笑非笑地看着兩人。
“禮物?”她唇角上翹,重複了一遍。
“對對,包您滿意,什麽樣都有,您喜歡什麽樣的?Omega,Beta,還是呃,Alpha?”
“我們都準備了,您說一聲,我們給您用絲帶綁個蝴蝶結送上!”
“您喜歡雙生子嗎?我們也有……”
蘇藍當然知道他們說的禮物是什麽意思。
說實在的,她早上被點的火還沒消。
但這種場合送來的禮物,蘇藍興致缺缺。
最後,官員和主事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領主大人坐上了車,車的影子消失在街角。
兩人對視一眼。
“領主應該只是第一天這樣,”主事說,“貴族我見多了,沒有美人計打不動的。要是打不動,就是沒有投其所好。”
“那領主喜歡什麽類型?”
“你那兒那對雙胞胎,沒人動過吧?”
“沒有。”
“好,那等明天我們再……”
兩人吞了吞口水,想到明天公務上要交差的內容,都是一陣頭皮發麻。
-
蘇藍回到山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山莊裏點起了燈,橙黃色的燈透過家家戶戶的窗戶透出來,映在暗下去的雪地上,格外有溫馨的感覺。
遠處的樹影和山影交織婆娑,映在夜空之中,像是遠去的畫。
首府和都城很像,是個縮小版的名利場,每個人的貪婪和欲望都寫在臉上,到處伸來的手蠢蠢欲動。
蘇藍感覺自己也就在北山森待上了兩天,回到這個地方,竟然有一種洗脫俗塵,時間變慢了的感覺。
雪道是個上坡,蘇藍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慢慢地走。
回到木屋前的時候,蘇藍看過去,腳步頓了一下。
木屋裏,也映着橙黃色的燈。
……有人在等她。
這個念頭,在蘇藍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夏日雨夜。
家宅橙黃色的門廊燈光下,鐘予撐着傘,也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她回家。
這一幕只是短暫地閃了一下,又消失。
蘇藍白天要離開北山森,就讓一兩個人傭人到木屋裏待着,以防萬一。
傭人給她推開門。
“您回來了。”
“嗯。……這些是什麽?”
蘇藍一進屋,就發現了玄關旁傭人們還正在整理着東西。
走廊裏放着許多籃子。
籃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樣,一看就是北山森居民手工編出來的。大多數都特意用花和毛絨絨的獸皮裝飾地很精致,裏面放了各種東西,有食物,有手工藝品,還有小擺件。
“這些是白天山莊裏的人送來的禮物,”傭人說,“他們說是要送給您,和……”
她茫然地模仿發了一個詞的音節,蘇藍聽出來了,是北山森語言裏的那個“森林的神子”。
蘇藍沒忍住,唇角彎了彎。
今天的禮物真的很多。
很顯然,只有這個讓她心情變得很好。
蘇藍把圍巾和外套脫了,交給傭人,随口問,“鐘予呢?”
“鐘先生在裏面。”
“他今天沒出門?”
“沒有。”
蘇藍揚了下眉,倒也沒有特別在意。
“他晚飯吃過了麽?”
傭人停頓了一下,蘇藍沒有在意:“……也沒有。”
“好,謝謝,你們先回去吧。”
蘇藍看着餐廳裏昏黃透出來的光,走過去的時候,心裏還在想明天北境公務的事情。
數字,人名,金額,時間,所有的字符在她腦海裏過着一遍,她半眯起眼,想着明天那兩人會給她究竟交出個什麽解釋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踏進餐廳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餐廳和廚房連在一起,開放式的廚房讓她直接能看到那個身影。
一天沒見到的鐘予,正圍着圍裙,在臺後靜靜地做飯。
他剔透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層暖色的光,從蘇藍的角度,能看到他流暢優美的下颌線,和半張美到極致的側臉。
他垂着眼,動作不急不緩,安靜地切着食材。
就算蘇藍在死後彌留的那個時間看過他做飯……但當面看見,還是第一次。
她的步子停在原地。
漂亮清冷又矜貴的玫瑰,低着頭做着飯,見她來了,擡起眼微微抿起了唇。
“你回來了。”他說。
嗓音很輕,很好聽。
蘇藍微微怔住。
那些數字和字符,在她的腦海裏短暫地都消失了。
她走過去,低頭看着他處理食材。
“……怎麽你來做飯?”她問。
鐘予睫羽輕顫,他依舊垂着眼,“嗯……只是想做,就做了。”
“而且,北山森這裏很好,我還是有些吃不慣。”他說,“正好……我以前學過一點廚藝。”
蘇藍看着他切着食材。
心想,那可不只是“一點”。
鐘予動作很娴熟,輕柔又不疾不徐,就算是在用刀,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晚飯我來做的話……你會吃麽?”他問。
說話的時候睫毛微微顫抖,像是有些緊張。
蘇藍看着他處理食材着的手。
鐘予的手很漂亮,五指纖長,白皙又精致,蘇藍總覺得這雙看上去像藝術品一般的手,用來處理食材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何況,他身體還很虛弱。
但蘇藍身體比她的想法反應得更快,“嗯。”
她點了頭。
蘇藍:“……”
她很像一個吃了太久糟糠的人,突然面對佳肴美馔,實在是很難說不。
她蹙起眉,剛想再說點什麽,就見鐘予聽了她的回應,側過臉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好。”
他抿着唇,笑起來說。
美人笑靥如花,何況這個人是鐘予。
鐘家的玫瑰笑得好看,瞳仁明亮,眼尾都帶着豔豔波光,是天然的風情。
他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頭去去處理食材。
蘇藍的話就這麽咽了回去。
她移開視線前,發現鐘予那雙漂亮的手上,左手食指有一道很淺的淡色的疤。
她記起了那道疤痕。
在她死後彌留的時候看見的,他獨自去廚房做香菇雞茸粥,切到了手。
當時也只是草草用創可貼貼了一下。
……沒想到,那一刀竟然切得這麽深,現在還留着痕跡。
蘇藍坐到餐桌邊,鐘予端上來晚餐的時候,她還在想這道疤痕。
“鐘予。”
“……嗯?”
屋外的雪紛飛着,屋內篝火融融,橙色的燈火落在餐桌前,兩人相對而坐,吃着晚餐。
蘇藍的胃終于等到了久違的慰藉。
她整個人都感覺被融化了。
鐘予這次給她的做的菜式都是新的,以前的“蘇藍”沒有嘗過的。
所以……在她死了之後,他還在繼續做飯嗎?
甚至還一直在練習。
這個念頭在蘇藍的心頭閃過。
“鐘予,”她說,
“你的手,去看過嗎?”
鐘予放在桌上的手一頓。
他下意識地手指屈了一下,擋住了那道很淡的疤。
他的聲音很輕。
“看過。……很難看嗎?”
他在想什麽?
蘇藍有些驚訝地看了鐘予一眼,“沒有,只是看上去當時應該切得挺深的。”
鐘予輕輕搖頭,“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的廚藝真的很好。”
這句話真心實意。
鐘予耳尖紅了一點,暖光下不是很明顯,“……謝謝。”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的?”
“……做飯麽?”鐘予很輕巧地用着刀叉,垂着眼道,“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
“很小?”
蘇藍有點驚訝,笑了一下,“我印象裏的貴族,有人學廚藝,但也沒人會真的下廚。”
……還像他這麽熟練。
蘇藍記得自己跟鐘予是高中時候認識的,沒道理他是為自己的口味特地練習的。
……那樣想,也太過自以為是了。
鐘予“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他的确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
學習做飯,學習插花,學習練槍射擊,學習管理知識……學習一切她喜歡的,或者她在做的事情。
一切能向她靠近的事情。
鐘予從很小的時候,從喜歡上蘇藍的時候,他就開始為了能留在她身邊而努力地往前靠近。
她喜歡什麽呢?
鐘予會想。
夜深人靜,在少年青澀的夢裏,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她的身影走。
而她會回過頭,目光終于落到他的身上。
他希望她會喜歡他。
少年的心,怦怦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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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鐘予低着頭收拾的時候,說了一句,“蘇藍。”
“怎麽了?”她剛起身。
他擡起眼。
漂亮的眼眸在暖光下灼灼,眼尾的淚痣柔得不像話。
“我等下想去泡溫泉……可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