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從小白樓回去的路上, 蘇藍感覺鐘予都心情很好。
眼尾暈紅,那張平日裏冷冰冰的臉竟然帶上一些柔軟的輪廓, 他靠在椅背上, 虛弱的病美人唇角微微抿起,瑰麗異常。
“他……遇到什麽好事了嗎?”遲疑着,蘇藍問蝴蝶。
不出意外地沒得到回應。
蘇藍也想不出來, 小白樓,跟鐘予的心情好有什麽關聯。
看醫生難道會讓人開心麽?
蘇藍細細打量了一下鐘予。
別的不說。
蘇藍也很少見到他這樣柔和的神情。
很淡,很淡。
但又像是即将完成某種夙願時候的快樂。
他的睫毛微微垂着, 更顯得抿起的唇線輕柔。
豔麗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
上一次見他這樣是什麽時候?
蘇藍恍然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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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婚禮。
她跟鐘予的婚禮。
大家族之間的聯姻, 向來規矩一籮筐,步驟和日程也多,何況這次一方還是舊世貴族的鐘家。
她跟鐘予是名義上的伴侶, 那既然為了名義, 所有複雜的婚禮流程他們也都走了個遍。
訂婚宴,籌辦婚禮, 挑選禮服, 鮮花,配飾……這些需要恩愛伴侶做的事情, 她跟鐘予一個不落,還做得很好。
演戲演得很周全。
當然,事務繁瑣,家族自然不會讓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一對新人頭上, 他們巨額請來了最好的策劃設計, 讓這些人事無巨細地安排細節,只有選擇性上的問題會來向她跟鐘予敲定。
……
“婚禮的主要用花, 您覺得用繡球花可以嗎?”
戴着黑框眼鏡的策劃師帶着官方的語調,溫和地詢問着坐在對面沙發上的人,她推過去一份平板,屏幕上面的繡球花開得簇蔟團團,鮮豔溫馨,
“婚禮的時間,正好是繡球花的花期。這種花的顏色很多,花型又比較豐滿,寓意也很好,象征着希望,忠貞……”
蘇藍笑起來。
策劃師以為她是贊許,眼睛一亮,“蘇小姐是喜歡這個花語嗎?”
蘇藍慢悠悠點了個頭。
她看向旁邊的鐘予。
精致的黑發美人坐在她身側很近,眼睫斂着,安安靜靜,一絲神色也不露。
忠貞。
這用在他們倆身上真的太不合适了。
蘇藍随口,“雖然繡球花真的挺合适的,但我們換一個好了。用玫瑰吧,玫瑰更漂亮。”
策劃師一頓,“玫瑰?”
鐘予擡眼,驀地轉向她。
眼尾薄紅灼灼,是天然的風情。
蘇藍笑眯眯地回望他,嘴裏回答着策劃師,“對,我夫人喜歡玫瑰。用玫瑰最好。”
一句“夫人”之下,鐘予睫羽輕顫,他抿了抿唇,別過眼去。
“……嗯。”
他對着對面冷淡應道。算是肯定了蘇藍說的話,
“……那就玫瑰吧。”
聲音淡淡,似乎有些勉強。
“好,那我們婚禮的花就定玫瑰。玫瑰代表着濃烈的愛和真心,也很合适。”
策劃師笑起來,“我聽傳聞說,蘇小姐和鐘先生感情很好,這下看來果然是真的。”
蘇藍彎眼也笑,不置可否。
于是他們婚禮時,海邊懸崖就有了大片的玫瑰花海。
天色湛藍,玫瑰豔紅的花瓣從崖頂一直鋪到崖腳,一眼望過去,在海浪聲之中,絢爛至極。
聖臺上,鐘予垂着眼睫站在她的面前。
那天的他瑰豔美麗地驚人,連蘇藍都不得不承認。
那雙眼擡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時候。
瞳仁清亮,眼尾嫣紅,背景所有豔麗的玫瑰都失去了顏色。
唇角輕輕抿起,柔和又真心。
他期待的快樂太真。
蘇藍有一剎那的近乎恍神。
威嚴的神父站在高臺,手放在他們的肩上,朗聲宣布。
“——我宣布你們将成為永生的伴侶,生死都不能将你們分開。”
“我們将成為永生的伴侶。”
他們對視着,跟着慢慢念出,
“……無論生死,都不能将我們分開。”
漫天的鮮花和掌聲中。
蘇藍俯身,吻偏了偏,落在他的唇角。
“蘇藍……”
貼近時候,她聽到他輕聲的呓語。
睫羽顫抖,氣息斷續都不穩。
他側眼注視她的眼神恍惚又迷茫。
薄薄的水霧令人心驚。
他們走下聖臺,暫時離開人群去後面休息的時候,鐘予貼在她的身側。
人群仍然能看到他們的背影,蘇藍的手就仍然摟在鐘予的腰上。
他們極其親密,極其貼近地走着。
蘇藍側過臉,正好看到鐘予耳側的碎發落了一片彩色碎片,她順手替他摘了下去。
鐘予一頓。
他忽地轉眼過來,怔怔地與她對視。
他們靠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織。
鐘予忽然又上前貼近了一點,這樣他幾乎就貼進了她的懷中,他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蘇藍有些訝異。
被人看着,她沒有推開他。
懷中傳來他溫熱的體溫。
蘇藍才發現他比自己想象中單薄,少年到青年之間過度的身體乖順地貼在她的懷裏,輕飄飄地像羽毛。
“鐘予?”她問。
他沒有回應。
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眼尾緋紅地燙人心尖。
“蘇藍。”
他說。
聲音很輕,
“我們已經結婚了。”
“如果可以,我們能不能……”
氣息和她的氣息交纏地相近,蘇藍近乎有些茫然。
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
“在這裏就親熱?你們不如找個房間得了。”
蘇藍眉一皺。
她轉過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抱着雙臂靠在不遠處的陰影裏打量着他們。
倨傲的一張俊臉上,皮笑肉不笑。
不知道站在那裏多久了。
煩人的東西。
蘇藍看見他就煩,她放開鐘予,扯開一個笑,過去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腳。
“今天我的大好日子,你也來做皇太女的走狗?”
她沒收力,看似不輕不重的一腳,她本來的力道擺在那兒,也不會讓人好受。
霍游寒面無表情地挨了她的踹,面皮抽了抽,倒也沒躲。
他從陰影裏走出來,男人身形結實高大,标準的Alpha氣質散發出來,帶着隐隐的震懾力。
霍游寒跟她是一年前認識的。
……或者說,一年前,是霍游寒主動來找她的麻煩。
舊世階級崩塌,皇族不複存在。但這些所謂皇族後裔在現在依舊對外以皇室血統自稱,身邊也跟随着一群世代之交的貴族家族。
那個“皇太女”對鐘予觊觎追求了好幾年,驟然聽到他跟蘇藍訂婚的消息,當即就讓自己的世交家族之子霍游寒,來給蘇藍“找點樂子”。
……後果當然是堂堂軍火世家,霍家的大公子,被蘇藍治得很是凄慘。
蘇藍想起自己第一次動手,就把他羞辱成那副德性,她不光奪了他的槍,還反綁他跪下,強迫他跪着張嘴吞槍管,還拍了拍他的臉誇他霍大公子真是熟練……
他先一而再再而三惹到她頭上,蘇藍當然對他沒什麽好脾氣。
……但被這種“是個Alpha都不能忍”的行為羞辱成那樣,這個人,居然之後跟打了雞血似的,還變本加厲,更加陰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每次想到這裏,蘇藍都無語地眼角直抽。
——她都把他Alpha自尊心的雷區都踩了個遍,這人還每次送上來挨打,打完左臉送右臉,這人有病吧?
還走哪兒都跟着她。
就像現在。
現在面前的寬闊男人,正繃着一張臉皮,在她的婚禮上冷笑出聲,
“老子都說了多少次,皇太女哪有那麽大面子驅使老子。老子自己想來你婚禮自己就來了,不行嗎?”
一句話三個“老子”,狗氣十足。
“行,很行,那你自己玩去。”
蘇藍懶得理他,揮揮手把路邊的野狗打發了,“往那邊走,那邊有吃的,你自己吃飽喝足,想惹誰惹誰,別來煩我。”
她手往旁邊一個方向一指。
男人沒動,臉色難看地盯她,眼神像是能吃人。
“蘇藍。”
他語氣低沉,但意外地沒有什麽怒意。
“嗯?”
“你真喜歡鐘予,才跟他結婚的?”
他這話甚至問得有點沒底氣,蘇藍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然呢?”
她古怪瞥他。
“你人都在我婚禮上了,還問這種問題,是不是有點不識趣。”她說話委婉了,其實該是“不識擡舉”。
霍游寒不說話,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俊朗的面容在昏暗裏陰沉地能滴出水。
蘇藍對他的表情免疫,她轉身就離開,往鐘予身邊走回。
走出幾步,就聽身後傳來聲冷笑,“蘇藍,老子才不信你會收斂。”
“以後你小心點,我還會盯着你。你要出軌,你試試看。”
“……”還盯她,蘇藍能被他弄笑,“你不才說皇太女沒那麽大面子驅使你?”
“哈,老子樂意,你管得着?”
“……”
這人是真有病。
找了機會就往她跟前莽,不知道皇太女到底用什麽收買的他。
蘇藍不跟發病的人計較,她走回鐘予身邊,撫着他的背,跟他一起走進了休息室。
關上門。
蘇藍想起來,轉眼問,“鐘予,你之前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麽?”
鐘予從剛剛開始就沉默。
他臉上之前那層浮起的柔和意味已經褪去了,像是從恍惚中從幻夢中驀地清醒,又露出了他一貫冷淡的神色。
綠眸冰涼涼,他別過臉,聲音很淡,“沒什麽。”
蘇藍盯他一眼。
他看起來很冷淡。
那就是正常。
沒多想,蘇藍在休息室裏環顧了一圈,手叩了叩桌子和餐櫃。
“這兩個是木頭的麽?”
鐘予看過來,“應該不是。”
蘇藍“哦”了一聲,她又在房間裏四處轉了轉,到處敲敲。
鐘予:“你在找什麽?”
蘇藍拉開抽屜,看裏面的東西,“找木頭的東西。”
不明白為什麽,鐘予還是開口:“窗棂。那個應該是木頭做的。”
蘇藍轉眼看去,“謝了。”她松了口氣。
她屈起食指,伸過去在木制的窗棂上敲了兩下,發出清脆的“咚咚”兩聲。
“這樣應該就行了。”
她回頭看他,“鐘予,你也來敲敲。”
鐘予走過去,漂亮的綠眸微微眯起。
他問:“為什麽?”
“說了不吉利的話,要敲木頭。”
微涼的風從窗外吹來,蘇藍順手把窗戶給關上了。
她回頭,發現鐘予正看着她。
他的表情很怔忪。
漂亮的美人喉結動了動。
“哪一句。”他輕聲問。
話音很輕,像是快要破碎,化成泡沫。
蘇藍奇怪,難道他們還說了別的什麽不吉利的麽?
她張口,“當然是神父那句,‘生死都不能将我們分開’。”
她彎頭看他,淡金色的眼眸映着他的臉。
“難道不是麽?”
她是真的疑惑。
鐘予那雙墨綠色的眸子望着她,眼尾灼紅地厲害。
有一瞬間,蘇藍都覺得他好像要哭。
但只是她的錯覺。
因為鐘予只是別開眼,斂下神色,冷淡地說了句,“知道了。”
蘇藍點頭。
她邁開步子,将窗戶讓給鐘予。
她打開酒櫃,挑出了瓶白葡萄酒,開了瓶,給自己跟鐘予各倒了杯。
澄澈的酒液散發出醉人的香氣,蘇藍走回去,遞到他身側。
“慶祝一下。這個日子開這個酒不錯。”
鐘予側過臉。
他正倚在窗臺邊,黑鴉似的眼睫低垂下去,安靜地望着她遞過去的酒杯。
睫毛濕潤,薄紅的眼尾泛潮。
蘇藍注意到了,“你累了麽?”
對自己未來名義上的伴侶,她還算體貼,“你要是累,等下就先在這裏休息下吧,外面我先來應付。”
鐘予停了一下,他接過酒杯,“沒關系。”
他說。
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像是喝得太急,他劇烈咳嗽了起來。
蘇藍驚訝,放下自己的酒杯,上前去拍他的背。
“鐘予,你是不是不會喝酒?怎麽喝這麽急?”
“咳……咳咳……”
鐘予被她安撫着,一張漂亮的臉因為劇烈咳嗽漲得通紅,眼淚都掉下來了。
美人掉淚,豔得驚人。
鐘予拽着她的衣服,臉上難受地要命。
他斷斷續續地咳嗽,淚水都劃過臉頰,順着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蘇藍,咳咳……你怎麽一點心都沒有……咳咳……”
蘇藍只能拍他的背,無奈,“我的錯,我的錯,我不知道你喝不了酒,下次我不讓你喝了。”
“咳……咳咳……”
鐘予嗓音微弱,讓人莫名心疼,“可為什麽……”
“為什麽我還是……”
他的聲音到最後,淹沒地無聲了。
蘇藍沒聽清楚:“什麽?”
鐘予的淚水讓她的肩上都濕了一片。
他默默地在她的肩上埋了會兒,才擡起臉。
“……沒什麽。”
鐘予說。
他的眼神垂向一邊,眼尾嫣紅,還帶着未墜的淚珠。
“沒什麽。”他輕輕說,“我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