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似玲珑翡翠
他似玲珑翡翠
周渡野的東西下午就已經搬到了魏宗潮的家裏。
兩個人回去時有些沉默,但各自懷着心事,也沒工夫去尴尬。
等到兩個人進了魏宗潮的家門,魏宗潮率先開口:“想好了嗎?”
“嗯。”周渡野應了一聲,有點慌亂,“大,大概吧。”
魏宗潮瞥了他一眼:“你想怎麽樣?”
周渡野抿唇:“我,我……抱歉,魏老師,我沒做好心理準備,能等我幾天嗎?我還是做不到。”
魏宗潮就笑了:“你在想什麽?覺得我在威逼利誘你和我上床?”
“……我怕疼。”周渡野只是小聲道。
“我不是那種人,我對這種事的欲望其實很低。”魏宗潮伸出手指,摩挲周渡野的耳郭,看對方的皮膚慢慢泛起好看的粉色,“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在《人類激勵理論》中,将人類的需求從低到高分為五種層次,分別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食色性也,是人的欲望中最低級的部分。”
周渡野發現沒辦法躲閃之後,選擇了順從:“那,什麽才算是更高級?”
“比生理需求更重要的,是安全需求,就像現在的你一樣,害怕自己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所以內心不安;然後是感情上的需要,也就是社交需求,人們渴望被愛,也想要愛人。”答案很繁瑣,魏宗潮卻耐着性子一一為周渡野說來,“尊重需求指的是受人尊重和自尊,自我實現是達成自己的理想抱負。小周總,你覺得按你的本事,能為我完成到哪一步?”
“魏老師,你有一億小目标嗎?”周渡野來了精神,“我可以幫你實現。”
魏宗潮興致缺缺:“我對錢沒那麽感興趣,夠用就行。”
“哦,好吧。”周渡野又耷拉下腦袋,“那魏老師有沒有被尊重的需求?”
“可能有。”魏宗潮想了想,“大概是年少時總是孤獨被忽視,所以我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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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野好奇:“什麽樣子?”
“你不了解?”魏宗潮擡眼,眸色有些深。
周渡野眨了眨眼,無辜道:“魏老師有很多樣子,我不是每一個都了解。”
魏宗潮捏住了周渡野的後頸,一個抓捕獵物的姿勢:“喜歡控制,喜歡馴服,喜歡讓人從身到心為我掌握——這些想法超越了生理需求,都是尊重需求。”
“我肯定是尊重魏老師的。”周渡野連忙表忠心,“如果是為了魏老師,我願意低頭。”
魏宗潮不置可否,又問:“周渡野,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愛和你玩我喜歡的那一套嗎?”
“為什麽?”周渡野猜測道,“因為我不會?還是因為我有反骨?”
“因為你的眼睛很漂亮,裏面有純粹的真誠。”魏宗潮輕聲說,“被你注視着的時候,我會感覺到自己在被尊重,所以不需要那些。”
周渡野若有所悟地叫他:“魏老師。”
“嗯?”魏宗潮依舊沉靜地看着眼前人。
“再給我兩天時間吧。”周渡野承諾,“我會給你你想要的。”
—
陳太和酒醒打電話來時,魏宗潮在洗漱。
周渡野躺在床上接起,就聽到了陳太和的大嗓門:“小周總,你和魏老師,真的在一起了?正經的?”
“當然是正經的。”說到這兒,周渡野摸摸鼻子,“我還沒正經談過戀愛呢。”
陳太和在電話那頭也納悶:“原來你對哪個前任不是送房送車一條龍,再喜歡一點就陪着逛逛街,很難想象你要是認真跟人談戀愛,是什麽樣的一個畫面。”
“魏老師是不一樣的。”周渡野想到什麽,“陳和尚,今天我差點被你坑死了,現在我有點事需要你幫忙,你幫不幫。”
“那當然,兄弟有難,兩肋插刀啊。”陳太和連忙表态,“說吧,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做的。”
“你覺得,像魏老師這種人,會喜歡什麽?”周渡野還有點不好意思,“……咳,我想給他準備點驚喜。”
“魏老師是有品味的知識分子,他的審美肯定和我們這群富二代的審美不同。我覺得他大概會喜歡一些有市無價的東西吧,譬如珠寶玉石之類的。”陳太和話鋒一轉,“——說到這個,我家小容兒最近辦了個珠寶拍賣會,要不要我給你發個邀請函?”
“又和好啦?”周渡野笑了一聲。
陳太和十分驕傲:“十分鐘前和好的,那是當然,哥這麽優秀,他不跟哥好,還能跟誰好呢。”
“我去支持一下你的愛情事業。”周渡野思考片刻,“發兩份邀請函吧,我一份,魏老師單獨一份。”
“還是你想得周到。”陳太和樂呵呵地去辦,“放心,座位會給你們安排在一起的,最好能給你們準備一個包間,幹什麽都方便。”
魏宗潮出來了,周渡野就挂了電話。
“不和你貧,魏老師出來了。”然後他開始專心欣賞自己的男朋友。
男人随意在腰間裹着一條浴巾,身材管理得很好,肌肉塊壘分明,曲線流暢。
他坐在床邊上,周渡野還能感受到水汽。
“用冷水洗的澡?”周渡野仰頭看他。
魏宗潮沒否認,寒潭一般的眸子裏鎖着周渡野的倒影:“天氣熱,燥得慌。”
周渡野暧昧地“哦”了一聲:“魏老師這是想我了。”
“正常的生理反應,可以克服。”清清冷冷的語調。
—
魏宗潮掀了浴巾,躺在了周渡野的身側,他床頭常放一本書以供随時翻閱,今天是亞當·斯密的《道德情操論》。
周渡野在玩手機,他把關注列表裏的擦邊博主一個個删了,然後對那些找上門來的狂蜂浪蝶開了屏蔽。
兩個安安靜靜躺在一起,少有這麽平和的時候。
周渡野湊過去,吻了一下魏宗潮的下巴,随意找了個借口:“那個,我媽生日快到了,周末能不能陪我去一個拍賣會,我拍點東西送給她。”
魏宗潮應下來:“到了時候通知我就行。”
這樣的對話太“老夫老夫”,周渡野想到什麽,帶上一些笑意:“魏老師,你說人年紀大了就想穩定下來,原來我不懂,現在我懂了一點。”
魏宗潮沒當真,随意應了一句:“是麽。”
周渡野還在說好話:“——如果那個人是你,穩定也不是不行。”
說完,他心裏一咯噔,這算什麽,他周渡野非魏宗潮不可了?
這種說法太危險,所以他又欲蓋彌彰得補充:“畢竟你又會做飯,又會伺候人,當然是理想中最好的伴侶類型。”
“……別想太遠。”魏宗潮睫毛顫了一下,手中的書翻過一頁,“睡吧,晚安。”
周渡野不爽地擡眼:“魏老師你不信?”
“正常人都不信。”魏宗潮表情不變。
周渡野憋悶地躺下,聽見魏宗潮翻書的聲音,又按捺不住轉過去問:“魏老師,你睡前都會看書嗎?”
“通常情況下都會看。”魏宗潮應了,聲音很柔和,“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看點書,學習接受一些新的東西……是燈光影響到你睡覺了?”
“沒有,只是太興奮。”周渡野搖搖頭,“你在看什麽書?”
魏宗潮有問必答:“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我在看論克己的那一段。”
“沒聽說過。”周渡野翻了個身,“反正我也睡不着,給我念一念吧?”
“好。”
魏宗潮低沉的聲音在夜間很助眠,比任何的美酒還醉人。
“……古代某些最好的道學家似乎認為,逼迫或慫恿我們的那些激情或熱情,可以被劃分成兩種不同的類別……但是,由于那些激情幾乎是在不斷地引誘我們,因此,在我們的一生中,它們往往會誤導我們做出一些重大的偏差行為——”
“——譬如我看上你。”
周渡野接,黑夜中他那雙眸子亮晶晶的,像是某種大型犬科動物。
魏宗潮頓了一下,垂眼輕聲重複他的話:“……譬如我看上你。”
世界上總有一些重大的偏差行徑。
譬如逼迫或慫恿我們的那些激情或熱情,引導我看上你。
—
古色古香的會客室,周行謹接過沈容易泡的茶。
“正宗的武夷岩茶。”年輕的小公子唇紅齒白,像是一幅水彩畫,“嘗嘗味道吧,我的老同學。”
周行謹沒有喝,開口就是:“容易,聽說你要搞珠寶拍賣會?我提前祝你成功。”
沈容易羞赧地笑了笑:“借你吉言,多虧了太和幫我宣傳,不然以我那點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人際關系,也辦不起這樣的活動。”
“陳少對你可真好。我在邀請嘉賓名單上,好像看到了我哥的名字。”周行謹柔聲問,“你是邀請了我哥嗎?”
“是啊,小周總還約了一個姓魏的先生,估計是要談事情。”沈容易笑了笑,“你也想來?我給你遞帖子。”
“不用了,我不去。”周行謹又說,“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拍賣一件東西?”
“當然可以,你把東西帶來就行。”沈容易無有不應,“是什麽東西,讓你親自來求我?”
“一位故人的遺物。”周行謹輕描淡寫道,“當代紫羅蘭翡翠長生牌,怪樁藍春色,起拍價六千六百萬。”
沈容易有些遲疑:“這價格……會不會定得高了點?”
“不會。”周行謹微微一笑,“正好。”
“行謹,我們同學一場,對彼此也有所了解,你了解我的性子,一向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沈容易卻是一個通透的人,“我知道你對你哥的心思,也知道你此舉大概是為了他而去,但你要不告訴我細節,我總是不能安心幫你做事。”
周行謹抓着杯子的手松開又緊握,他咬牙道:“不瞞你……我哥身邊有人了,我聽了朋友給的錄音,他還要人對他俯首稱臣,兩個人打得正是火熱。”
沈容易就明白了:“你還是不甘心?他一個不回頭的浪子,身邊有人不是很正常。”
“我怎麽能甘心?”周行謹眼眶迅速紅了,他很好地藏起嘴角的諷刺,“你是沒見過他最好的時候,不抽煙不喝酒有上進心,滿心滿眼都是我,要不是,要不是……他早該和我在一起了。”
沈容易果然立馬共了情:“你竟然迷戀他至此……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我哥要帶去的那個魏先生魏宗潮,是他的新任男朋友。魏宗潮父母雙亡,成年之前一直受人資助,他不知道資助人姓甚名誰,但是資助人送給他過一個紫檀木長生牌,這玉牌就是他資助人的遺物,雕刻的紋飾與那木長生牌一模一樣,他不可能認不出來,認出來之後,不可能不把它拍下。六千六百萬,恰好是他傾家蕩産才買得起的價格。”周行謹在訴說自己的計劃時,表情近乎冷漠,“他被逼無奈,肯定會找我哥要錢。而我哥被曾經的兄弟借錢不還背叛過,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找他借錢。”
“那萬一你哥直接幫人把玉牌買了呢?畢竟六千多萬對你哥來說,不是一個出不起的數字。”沈容易覺得這個想法不靠譜,“這件事變數太大了。”
“這個你不用管,我自己有辦法,我保證我哥不會買那塊玉牌。”周行謹斬釘截鐵,“拍賣人幫我署名為趙天航,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是我在背後運作。”
沈容易剛想思索:“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悉……”
“是麽?”周行謹笑笑,“大衆名字,随便取的。”
“你這又是何苦。”沈容易嘆了口氣,算是答應下來。
“魏宗潮要是找我哥借六千六百萬,我哥一定會拒絕,就看他們兩個誰說服得了誰了。”周行謹一字一句堅定道,“我不是拆散他們,我要他們自己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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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易對周渡野的了解多來自于兩個方面:一個是陳太和偶爾吐露的一些日常,一個是周行謹對周渡野的窮追不舍。
兩人對周渡野都是推崇備至。陳太和只承認周渡野這一個兄弟;周行謹更不用說,喜歡了周渡野好多年。
見到周渡野本人時,沈容易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确實有被認可的資本——優越的容貌,顯赫的家世,再配上獨特的性格,走到哪裏肯定都能吃得開。
沈容易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衫,頗有古風,主動打招呼道:“小周總好,我是沈容易。”
“我認識你。”男人看了他一眼,薄唇勾起,“陳太和總是和我念叨他和你的事情。”
“哪裏……”沈容易臉上就泛起一些粉色,“他總是愛四處亂說。對了,這位是——”
周渡野不開口,看着魏宗潮,等着他自己說。
魏宗潮禮貌道:“我是魏宗潮,周渡野的男朋友。”
周渡野滿意極了,嘴角快翹到了天上去。
沈容易微微有些愣神:本以為周渡野的新男友應該是一個溫柔小意的男孩,沒想到居然是一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
他差點失态,很快反應過來,客氣回應:“魏先生和小周總很般配,站在一起真是賞心悅目。我領二位去位置上吧,這是拍賣手冊,可以提前看看今天的拍品。”
二人落了座,等沈容易走了,周渡野又開始獻殷勤:“魏老師,要不要看看手冊?”
魏宗潮興致缺缺:“不必,我對珠寶其實沒什麽研究,就當看個熱鬧好了。不是說來給你母親挑生日禮物嗎?你才應該多看看。”
周渡野艱難道:“哈哈,是啊,我媽生日快到了,我給她挑一挑。”
周渡野心中暗罵陳太和的建議不靠譜,又覺得自己邀請魏宗潮的借口找得差,思來想去,有些後悔來這裏。
但是沒辦法,自己找的借口,哭着也要圓上。
“和田玉鼻煙壺?”
“你媽用得上?”
“油青種翡翠手镯?”
“圈口太大,你媽估計沒法戴。”
“帝王綠玉玺?”
“……你想買就買吧。”
直到主持人介紹:“……第32號拍品,當代紫羅蘭翡翠長生牌,怪樁藍春色,拍賣者為趙天航先生,起拍價六千六百萬。”
兩個人同時擡起頭,魏宗潮是為了“長生牌”,周渡野是為了“趙天航”和“六千六百萬”。
趙天航和周渡野打了一架之後,被父母遣送出國。
出國前氣不過,假意和周渡野道歉和好,騙走了周渡野的六千六百萬。
“渡野,我不是故意和你打架的,真是對不起,我只是太吃驚了,現在我已經接受了,我覺得你喜歡男的也挺好。可是我人要出國了,在外面人生地不熟可能會過很慘,你能不能借我六千六百萬應急?等我安頓下來就還給你。”
——六千六百萬,對當時的周渡野來說可不是小數目,是他所有的零花錢。
但是他還是說了“好”,因為他拿趙天航當兄弟。
結果趙天航人到了國外,給周渡野打了第一個電話就是:“死同性戀,被你爸爸我騙了吧?六千六百萬就當是我的精神損失費,惡心死我了,看見你就反胃,你怎麽還不去死啊!”
這件事,給當時年少的周渡野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一度無法面對自己的取向。
再次聽到熟悉的數字,周渡野眉目一凜,雙手緊握成拳,把這個拍品視為趙天航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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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見有人問他:“……小周總,能不能借我六千六百萬?”
是魏宗潮,他正一臉嚴肅地請求。
“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過幾天賣了房子還給你。”
周渡野咬牙:“你要拍這個東西?”
“嗯。”魏宗潮應得很幹脆。
“非要不可?”周渡野有些疲憊,捏了捏鼻梁,“換一個,價格無所謂,錢不用還,我替你付。”
魏宗潮也很堅持:“我就要這個東西,它對我來說有着十分重大的意義。”
可是周渡野怎麽能答應呢?
他還能眼睜睜看着趙天航再次拿走他的六千六百萬?
在大庭廣衆之下,以這種人盡皆知的方式?
——是,他的确是區別對待了魏宗潮。
但這并不代表着,魏宗潮這個人,比他周渡野的尊嚴更重要。
“魏老師,不要和我争。”周渡野打定了主意,“你體諒體諒我,在這一件事上,我真的不能讓步。”
魏宗潮不再請求,轉而說:“那我自己想辦法。”
由于六千六百萬的價格實在太過虛高,兩槌下去,玉牌馬上就要流拍。
魏宗潮便在此時舉起了牌子:“六千六百萬。”
“六千六百萬一次!
“六千六百萬兩次!
“六千六百萬,成交!”
“你瘋了!”周渡野震驚地見證了這一切,“魏宗潮,你哪裏來的六千六百萬?!如果出不起是要付違約金的!”
他這話情急之下說得不好聽,但确實話糙理不糙,魏宗潮抿唇道:“不會出不起,我會求他寬限幾天,賣房然後貸一些款。無論如何,我必須拿到玉牌,哪怕傾家蕩産。”
“如果房子沒賣出去呢?如果貸款沒還上呢?影響征信,你一點都無所謂?”周渡野壓抑情緒着追問,“你真是天真。”
魏宗潮只是說:“……總會有辦法的。”
周渡野被他氣笑了:“你這是在逼我?你就打定主意,認為我會幫你出這筆錢?”
“你已經拒絕我了,我壓根沒有想讓你幫忙。”魏宗潮冷聲道,“這是我個人的事情,本來就與你無關,你沒有義務對我提供幫助。”
周渡野極其劇烈地喘息了幾聲,像是籠中的困獸。
“……可是我會舍不得。”他惡狠狠地說,“魏老師,我看不得你傾家蕩産,賣房賣車。”
兩個人針鋒相對半天,魏宗潮沒有一點退讓;聽到周渡野說了服軟的話,魏宗潮卻不自在地偏過頭,不敢看他。
他明澈玲珑似翡翠,榮光令他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