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少時心事」
「少時心事」
白菁和葉荷作為從犯，被罰打掃一星期的綠樟大道，而裴輕筠作為主犯，不僅同罰，周一升旗大會還要當衆檢讨。
這還是白菁第一次看到，裴輕筠站在高臺上，不是被表彰，卻是被罰念檢讨。
他的神情平靜，語氣不疾不徐，如果忽略耳邊傳來的聲音，多半會以為他依舊是作為代表在發言。
等大會結束，白菁找準機會，從裴輕筠身邊經過，想開口問，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裴輕筠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朝她也看了過來。
對上視線的一瞬，白菁徒勞地張了張口，卻怎麽都沒有發出任何的音節。
即将錯身時，她聽到了一句輕聲的“沒事”。
白菁只是略一錯神，就發現她和裴輕筠之間，已經被趕回教室的人群沖散。
身影融在一片浮動的藍白色中。
“我就是跟葉荷說了兩句話，你怎麽就跑不見了？”
身後傳來于飛飛的聲音。
手臂被親昵地挽住，于飛飛看着出神的白菁，奇怪地朝着目光所向處看過去，只看到匆匆的人群。
她奇怪地問：“你在看什麽？”
白菁突然回過神，搖了搖頭，只是說：“沒什麽，沒看什麽。”
之後，白菁的校園生活便恢複了往常平靜，這個事情也不過是一個插曲而已，過去後，便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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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白菁看到數學題冊上的幾何題，劃輔助線時，就忍不住想起裴輕筠來。
白菁想，其實她跟裴輕筠不過是兩條平行線，因為她想錯的思路，就這麽被迫相交的了一瞬。
揭曉正确答案的時候，就要擦去劃錯的輔助線，跟着零散的橡皮屑，失去它的存在。
這天，學校舉辦了大學咨詢講座，白菁跟于飛飛一路朝着樓梯往下跑。
因為去了趟語文教學組一趟，耽誤了一些時間，為了不遲到，要在十分鐘內趕到學校禮堂。
到了一樓的時候，白菁看了眼時間，發現還是充裕的，于是喘氣放慢了腳步。
烈日高懸，這裏是學校用作各種活動的南教學樓，到處寂靜一片。
白菁走了幾步，突然聽到從灌木叢後傳來的竊竊私語。
“裴輕筠那事，就這麽簡單過去了，羅大成再偏心也不能偏心得這麽明顯啊。”
“人家是教導主任心尖上的小心肝，怎麽會舍得真罰呢？”
是兩個男生說話的聲音，語氣陰陽怪氣的，說完還嗤笑了兩聲。
于飛飛吃驚地看向白菁，指了指灌木叢，用口型比着：“這是在說那件事？”
白菁朝着灌木叢看了過去，直直盯着，突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于飛飛被她這突然的一下，吓了一跳，剛想開口問怎麽了。
就聽到白菁揚高了聲音：“有本事就去人面前說，只敢在背後說算什麽本事。”
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怎麽還有人啊，怎麽到哪都有人維護裴輕筠，不就是臉長得好看了一點，至于嗎……”
“別說了，快走快走……”
白菁仍在盯着那片灌木叢。
于飛飛看她表情，連忙一把挽過手臂，催促道：“走了走了，要來不及了，我們趕緊去禮堂！”
話說得晚一點，她都怕白菁會沖上去，跟他們當場對峙起來。
事後，于飛飛也好奇過，白菁對裴輕筠的态度。
她感覺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總給她一種說不上的感覺，跟傳言中相似，卻又處處透露出詭異。
也試探性地問過，可白菁的回答總是淡淡的，沒什麽特別的。
就連偶爾在走廊上相遇，那股劍拔弩張的尴尬感，仍舊揮之不去。
沒有交流，處處就只像是兩個普通的陌生同學，這都讓她覺得其實是自己的錯覺。
白菁其實早就察覺到了于飛飛的試探，于飛飛平常大大咧咧的，裝不了掩飾，自以為小心的試探，其實是相當的明顯。
對于那些明晃晃的問題，她也并沒有掩飾，也沒有說謊。
只是他們……真的沒什麽大的關系而已。
時間一晃，就到了高三下學期，黑板記着的倒計時一天天減少，高考的日子也一點點逼近。
到了五月，天氣漸漸變得熱了起來，也漸漸換上了夏季校服。
一天午休，白菁發現班上突然鬧哄哄的，從焦頭爛額的數學大題上擡起頭。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于飛飛一把拽了起來：“快快快，快走，五樓鬧起來了，在吵架，都快打起來了！”
五樓，打架。
這兩個詞放到一起，聽起來就很炸裂。
白菁跟着于飛飛上樓，剛走上五樓，就看到烏泱泱的一大群人。
往前緩緩擠過去，白菁看到圍在其中的是兩個男生，臉上帶着怒色，緊張對峙着。
氣氛劍拔弩張。
幾句話還沒說完，十七八歲的男生，正是沖動氣盛的年紀，一言不合便揚高了聲量。
怒目瞪視，誰都不讓誰。
只是一眨眼的瞬間，白菁就看到兩個男生混成一團身影，已經就扭打到了一起。
拳拳到肉，看着就很吓人。
周圍突然喧鬧起來，有勸架的，有要去叫老師的……
兩個男生依舊打得難解難分，勸架的同學剛拉開其中一個男生，就又讓他撲了回去。
兩人再次扭打成一團。
一片混亂中，勸架的同學甚至還挨了幾個拳頭。
“讓一讓！快讓一讓！”
“同學們都讓讓，離遠點！”
混亂中傳來一道道急促的聲音，白菁看過去，是風紀部的人來了。
裴輕筠也在其中，步履很快，應該是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的。
看清眼前場景後，裴輕筠輕皺起眉頭，撥開人群，朝着混亂中心走去。
“別打了。”
語調平靜的話語，淹沒在怒氣之中，沒激起半點波瀾。
裴輕筠朝着身邊幾個風紀部的同學點頭示意，四五個男生同時上前，将兩個男生很快分開，活生生架了在了兩邊。
“為什麽打架？”
裴輕筠一邊問，一邊用手肘托着風紀冊，用筆記錄着信息。
“這個你要問他！”
男生說着，又動起氣來，還用力地掙紮了起來，又被重新架了回去。
都有氣，誰也不服誰，裴輕筠輕輕皺了下眉頭，目前看樣子是不能正常交流了。
裴輕筠把風紀冊蓋上，淡淡看了眼面前兩個男生：“移送教務室，把他們分開，不要走一條路。”
可就是在這過程裏，出了差錯，一開始一直就比較配合的男生，突然就用力掙脫了禁锢，朝着跟他打架的男生沖去。
突如其來的一拳，分秒之間，就要打到另一個男生的臉上。
哐當——
一陣重響，伴随着重拳落下，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下，裴輕筠躲避般偏過頭，還是被拳頭蹭到了側臉，同時右手重重撞向牆側。
很重的一聲鈍響，出拳的男生也沒想到裴輕筠會突然上前。
驚疑不定間，他已經被一把揪住衣領，随即被大力地抵在了白色牆面上。
後背猛地撞到牆壁，發出一陣劇烈的鈍痛。
“別動。”
裴輕筠一臉冷意，語調平靜，卻含着濃烈的警告意味。
“都給我住手！”
身後傳來響破樓道的喊聲。
羅大成走到人群中，看清了眼前的狀況後，直皺起眉頭，沖着圍觀的同學們，喊道：“都散開！無關人員都離開！”
教導主任清場，所有圍觀的人立刻扭頭就跑，于飛飛也一激靈，想趕緊拉着白菁快走，卻發現怎麽都拉不動。
她只得急聲說：“快走啊，一會要被罵的。”
白菁卻拉開于飛飛的手：“你先走，我一會回去。”
“哎——”于飛飛還想說什麽，就被白菁往前推了幾步。
“快走吧，我有事情。”
沒過一分鐘，走廊上圍觀的人都走空了。
羅大成回頭，看到白菁還站在原地，就喊：“你在這幹什麽，還不快回班去！”
白菁看向他：“主任，我是校醫院的志願者，今天是我值班，裴輕筠他……手傷得這麽嚴重，要早點冰敷一下。”
羅大成這才看向裴輕筠，發現他右手手背上的一片青紫。
于是眉頭皺得更深了，羅大成開口道：“裴輕筠你先去跟白菁去校醫院。”
又轉頭對肇事二人組喊道：“你們兩個，跟我去教務室！”
走去校醫院的路上，兩人都無話。
校醫最近家裏有事，中午都沒法值班，所以招了兩個志願者，輪流值一星期的班。
白菁姥爺是醫生，從小就學了些基本的包紮醫護，看到招募消息，就報名了。
校醫院并不是很忙，大多數時候都是空閑的，都只是坐在裏面看門，吹空調而已。
白菁今天本來打算寫完那道題，到點剛好去校醫院的，沒想到順手帶來了一個……病人。
開了門，白菁看了眼挂鐘，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三分鐘，校醫已經先行離開了。
白菁開了空調，然後去冰櫃裏取了冰袋出來，包在幹淨的毛巾裏，弄了兩個，疊放在手裏。
回頭看到裴輕筠還站在原地，白菁說：“要不你先坐在床上吧。”
裴輕筠說：“我站在這就好。”
白菁有些猶豫地說：“那個，你太高了。”
裴輕筠看向白菁手裏的毛巾，像是才反應過來，坐到了床邊。
剛剛離得遠，白菁沒怎麽看清，只看到青紫一片，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還腫了起來，看得就很吓人。
當時那聲響那麽大，隔着那麽遠她都聽到了，也不知道有多痛。
白菁垂着視線，把手裏的毛巾輕輕放在了裴輕筠的手背，說：“先冷敷着，消下腫。”
沒聽到聲音，白菁奇怪地擡頭，卻看到裴輕筠偏頭移開了目光。
這一下，青了一小塊的側臉就剛好暴露在眼前。
跟這副清俊的眉目完全就不搭。
白菁嘆了口氣，拿起手裏剩下的毛巾，輕輕貼上側臉的青紫處。
卻沒想到，裴輕筠偏頭躲開了她的手。
“你別動啊。”白菁語氣有些急地說，“病人就好好待着。”
裴輕筠這才沒有再動。
空調的冷風已經散開，把室內的炎熱都驅走。
白菁看着裴輕筠低垂的眉目。
怎麽能打臉呢。
這樣的臉，怎麽就能下得去手啊。
白菁也說不清緣由，就有些氣惱地想着。
突然傳來輕微的悶哼聲，白菁突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無意識加重了力道。
“對不起對不起。”白菁連忙道歉，“弄痛你了吧。”
裴輕筠說：“沒有。”
明明就有，白菁都看到他不自覺皺起的眉頭了，看起來都覺得痛。
可是當事人都給她臺階下，她也就順着下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也不什麽說話，就這樣靜靜待着。
過了會，白菁突然開口道：“下次別這麽沖動了。”
白菁知道他是在護着那個男生，不然那個人的臉直接挨到那拳，還不知道會傷成什麽樣。
可這樣，她又想，裴輕筠平時那樣冷靜的一個人，應該……應該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的。
這個想法冒過腦海的一瞬，白菁就覺得自己太難為裴輕筠了。
剛剛那種緊急情況，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的确是傷痛的最小化。
于是白菁又後悔起來說這話，連忙說：“不是……”
白菁的話突然止住。
左手手腕被握住了，指腹傳來微涼的溫度。
白菁看到裴輕筠定定看着她，眼中像是寫滿了某種情緒。
“白菁，我……”
“小白菁，這門沒關嚴啊。”
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白菁感覺心髒猛地一跳。
下意識地，兩人像是觸電般，同時縮回了手。
冰袋卻脫力掉落在地。
白菁連忙俯身去撿，起身正對上進門的校醫姐姐。
“你又粗心大意了，這樣空調風全會跑光的！”
話音剛落，校醫就看到坐在床邊的裴輕筠。
“在冰敷啊，多久了？”
白菁聞言，突然反應了過來，她明明之前還記得要注意冰敷時間的，她直直看向挂鐘，報了個數字：“三十九分鐘。”
校醫搖搖頭：“下次三十分鐘就夠了，久了會肌肉麻木的。”
“你啊，迷糊。”
白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裴輕筠。
裴輕筠卻搖了搖頭，還在她面前動了動右手，說：“沒事。”
白菁看那腫的青紫一片，還動，心驚之下，連忙讓他不要再動了。
耳邊傳來呼嚕呼嚕聲，白菁逐漸回過神來，這是小時舒服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平常她撓下巴的毛，小時就會這樣。
過了會，裴輕筠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
“她問我有沒有尴尬的瞬間，我說沒有，她看起來很驚訝。”
“可是這的确是真的，有時候，明明知道過去的記憶會自己美化，可是在回想的時候。”
“好像都是心動的瞬間。”
高三那年，高一高二準備金秋彙演，裴輕筠作為高三生，已經退居學生會二線。
午休時，聽到同桌随口提了嘴，說是高一今天制作話劇道具，請了之前主負責的高三學姐幫忙，沒想到出了差錯，那個學姐手上裂開了一道口子。
“……不過，聽他們說，那個學姐還挺溫柔，笑着說沒事……”
同桌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裴輕筠起身走了出去。
明明神情還是跟往常一樣冷靜，可步伐卻怎麽看起來有些急。
他頓時摸不着頭腦起來。
話劇社在南教學樓一樓，分配的是最大的教室，還靠着小花園，為着就是方便排練。
窗戶半開着，裴輕筠走到那裏，聽到裏面傳來了兩道女聲。
“你要不還是去校醫院取個創可貼吧，老是在眼前晃着，看着也怪吓人。”
“哎呀，又不是很大的傷，沒必要的。”
“我看你就是懶——”
哐當一聲。
是有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
沒過幾秒，窗內再次傳來女聲：“碘酒、棉簽、創可貼，這剛剛才說，就來了，真是神了，還是從窗戶外面扔進來的。”
咯吱一聲，發出窗戶被推開了的聲音。
“哎，外面沒人啊，這做好事不留名啊。”
腳步聲漸近。
“還真的沒人。”
“不會又是什麽不知名的追求者吧，知道你受傷了，就來給你送東西來了，真是純情啊，還不願意留下姓名，就跑了。”
“你說我們要不要去調監控看看到底是誰？”
“不要了吧，人家也是好心。”
“好好好，我開玩笑的。”
“既然好心人都送送來了，你就趕緊消毒貼上吧，別辜負人家的一腔真心！”
“別開玩笑啦！”
對話聲從窗內飄出，裴輕筠卻坐靠在了牆側，被一片灌木叢擋住了身體。
長這麽大，裴輕筠還是頭遭這樣做。
目光對上學校裏的一只胖橘貓，走上前，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指腹。
樹梢上蟬鳴不止，胸口也像是裝滿了聒噪的蟬鳴，獨自在喋喋不休。
他的頭發被樹叢蹭亂，沾上了一片碎葉，幹淨整潔的藍白校服，蹭到了不少灰。
就連向來平靜自持的面容，也被泛濫的暑氣侵襲，在耳朵和脖頸上，浮上一連片紅意。
他是那樣狼狽笨拙着。
眼中卻又那樣如夏日燦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