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朱紅玫瑰（二）
朱紅玫瑰（二）
林西野的魂體支撐不住，終于在這時徹底消散于無，白茫茫的光穿透了他的身體，他在一片絢爛的光圈中消失殆盡。
最後一抹魂氣飄蕩在空中許久，無聲無息地穿進了楚檸的身體，她的眉心突然顯出了一顆紅痣，滴血一般豔紅郁烈。
希爾玥躲在樹後忙着觀星象算命數，替楚檸分析這一仗獲勝的可能性有多少，猛然間她不知算到了什麽，睜開兩眼沖出藏身的大樹，對着楚檸竭力喊道：“阿檸！不要！”
然而沒有用，楚檸原本烏黑的瞳孔剎那間變成血紅色，散亂的發絲随着狂風呼呼作舞，她仿佛失去了神智，打魂鞭落在一旁被沖擊力沖出很遠，她低頭輕閉眼，指尖聚力，喚出一條猙獰嘶吼的血色狂龍，不斷怒吼着直沖維斯托身軀而去。
希爾玥一陣膽寒，她知道楚檸的真身是藍玫瑰，作戰狀态無論如何也不會顯出紅色瞳孔。她呆愣在原地，眼珠驚恐地瞪得很大。
直到看見楚檸額間那顆幽紅的血痣，希爾玥才驚覺發現，那是林西野消失前殘留的一抹魂氣，進/入了楚檸的身體和她精元交融，染紅了她的藍玫瑰真身。
他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守護她。
林西野與楚檸交融起來湊成一股的能量威力巨大，維斯托根本無力招架，被準确擊中命脈，掙紮着倒落在地，抽搐不止。
“你……你……你居然有他的能量源……”維斯托瞪着眸子望向楚檸，滿臉寫着不敢置信，“他居然……在你的身體裏……”
“人類與異魂結合……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維斯托不停抽着氣，身體還在試圖負隅頑抗地想要爬起來。
然而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楚檸剛才的那一招打碎了他的所有元神精氣，他再無還站得起來的丁點可能。
楚檸幾步走到了維斯托面前，眼神冰冷居高臨下道：“下地獄去吧。”
她的瞳孔已經恢複了清明的黑，白皙的額頭中間印着一枚血痣，揚鞭的動作幹淨利落，只一擊就将維斯托打得魂體稀碎。
由維斯托帶來的一切罪惡在此刻終止，他在楚檸面前化為灰燼。
然而真正的危機從未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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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通過星象羅盤測出未來的希爾玥抖着身體從一旁走出：“阿檸……”
楚檸擡眼看向她：“玥玥，你都看到了嗎？”
希爾玥劇烈搖頭：“不要，阿檸，不要這樣，我們總會有別的辦法的，我們再想想……”
星象羅盤告訴她，真神奧古斯都不會這麽輕易就被泯滅，林西野散盡一身精氣也不過只能勉強将他壓制，如果沒有人徹底将他封印，他遲早有一天還會繼續複蘇。
而楚檸身上存着一抹林西野的魂氣，她又身為安魂師優秀的後代，沒有人比她更适合完成這件事。
“我不會死的，玥玥，”楚檸嘆息聲沉重，“我只是要用我自己的精元去封印奧古斯都，我大概要睡上很久了。”
希爾玥眼眶裏蓄滿了淚珠，她如鲠在喉：“不要……阿檸……”
楚檸卻對着她滿不在意地輕輕一笑：“我等你好不好？等你有一天找到可以救我出來的方法，你再來叫醒我。”
楚檸這時忽然想起她的父母，記憶裏在她的童年只出現過寥寥幾次的兩位長輩，他們同樣是大陸上遠近聞名的安魂師，在一次受命前往西南地區驅邪避害時，為了将邪惡的異魂永久封印而雙雙獻出了年輕寶貴的生命。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偶爾疑惑地問奶奶為什麽她沒有爸爸媽媽。奶奶只是摸着她的頭，柔聲說她的父母是為了大陸的安寧奉獻犧牲的，正是因為有他們的大公無私，她才能得以平安長大。
“我們安魂師一族，随時随地都在為了犧牲而做準備。”
小小的楚檸點着腦袋似懂非懂，直到如今她才将這些話領悟了個透徹，為了心愛的人可以得到和平的生活，世間總要有人去付出生命的代價。
只是奶奶，真遺憾，再也不能陪您一起喝玫瑰花茶了。
還有，August ，對不起，我沒有機會帶你回呼格吉勒的玫瑰莊園了。
“玥玥，麻煩你替我照顧好奶奶，也幫我轉告August ，我不是有意冷落他，我一直很愛他。”楚檸的眼淚洶湧落下，她并不是一個軟弱愛哭的人，今天之內流的淚卻已經比過去十幾年還要多。她到底不過十多歲的孩子一個，意識到要與親人愛人永久分離的時刻，說不觸動都是假的，所有的難過悲傷都化成了眼淚，沉沉将她吞噬。
希爾玥滿臉是淚地想要走過來攔住楚檸，卻被她用意念控制不得近身。滿地的石塊碎屑随着楚檸的異能操控慢慢升空複原，破碎的衣冠冢也恢複了原形，樹林裏的混亂瞬間不再，只剩風沙吹過揚起的樹葉嘩嘩聲，那幾塊墓碑依舊安安靜靜立在原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阿檸！”在希爾玥聲嘶力竭的吶喊聲中，楚檸苦澀一笑，任由身體騰空而起，化為光影縱身投向衣冠冢。
那一刻，楚檸腦中空空如也，只突然浮現出August 曾經對她露出的親切如暖陽般的笑容。
真好，她在一片虛空中也輕輕笑了笑，臨死之前還能再見到你的笑，也沒有遺憾了。
楚檸欣然閉上了雙眼。
林西野，你消失的當時，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對不起，我不能為你正名了，但我幫你了結了維斯托，是我的手殺了他，你不用擔心會遭天譴，你會上天堂。
那裏太冷了，我來陪你一塊兒受。
……
變故是在這時突然發生的。
一道敏捷的身影從天而降，在希爾玥眼前飛速閃過，只留下一個略顯熟悉的背影，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那身影奮不顧身沖着楚檸的身體奔了過去。
楚檸即将融進衣冠冢，以安魂師的血/肉之軀永久封印這座會帶來災禍無盡的罪惡之冢。
她的意識已經趨近于無。
不期然間手臂卻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抓住。
楚檸眼神迷茫，恍惚中疑心這是幻覺，不然此時此地，August 又怎麽會出現？
“小玫瑰，你故意支開我，就是想再一次抛下我嗎？”朦胧中耳畔響起August 低沉熟悉的聲音。
楚檸的身體狠狠一震，不敢置信地睜開兩眼。
她被August 擁在懷中，而層層疊疊的光圈環繞在他們身側，再往下一些，就是封印衣冠冢需要進入的無盡深淵。
楚檸唇角打顫：“你怎麽……怎麽會在這裏……”
August 看着她悲涼一笑：“小玫瑰，因為我終于知道我是誰了。”
“原來我并不是從小被我的父母狠心丢下的，而是我本就沒有父母，我只是真神奧古斯都當年殒身後殘存于世的一抹精氣，因為不甘漂浮世間執念深重所以化成了人形。”
否則常人都無法擁有的能夠看見異魂的異瞳他又怎麽會擁有？原來歸根結底，他和他自己嘴裏那些髒東西都是同類，只不過他運氣稍稍好一些，化為人形後失去了自帶的惡念，又機緣巧合進入王宮，被教導着一路向善，于是才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楚檸身旁的權利，不然他也不過只是一只會死在楚檸鞭子下的異魂而已。
原本August 一直都對這些無知無覺，他身為人類形态已經二十多年，異魂屬性早已沖刷得幹幹淨淨。然而楚檸不久前讓他去王宮禀報明顯要把他支開的話語引起了他的疑心，他沒有離開學校，只是加急電話通通層層篩選嚴查接通了國王陛下的信號源并告知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而後他一直密切留意着楚檸的動向，緊随其後地跟着她。
只不過楚檸和希爾玥在後山使用瞬移咒消失的得飛快，而August 憑着天生優越的方向感走進了漆黑的樹林，一路循着光源趕到了這裏。
在林西野散盡精氣的前一刻，衣冠冢內的奧古斯都其實已經睜開了眼睛，只是差一點點，就能走出來徹底重生。
也是那瞬間，塵封的記憶潮水般向August 湧來，他終于看見了自己動蕩且充滿罪惡的前世，原來他就是邪神奧古斯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楚檸将August 支開是為了保護他，她早在夏澤家的別墅時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她選擇緘默不語，和林西野一起将這個秘密藏在了心底。
林西野不是無緣無故就對他有敵意的，一個異魂族的首領，自然在August 踏進首都學校的第一天就嗅到了他身上邪神的氣息，但不清楚對方的實力究竟保留了多少，林西野只能選擇按兵不動。
而如今，林西野為了阻止奧古斯都重生散盡精氣供世間所有異魂吸食，保人間百年平安，楚檸寧可以精元生祭衣冠冢內的奧古斯都，也不肯對August 吐露半句實話。
“你想讓我一個人活下去，每天沉浸在對你的思念和愧疚中，然後一點一點把自己折磨死嗎？”
August 捏住楚檸尖細的下巴，不等她回答重重吻了下去。
他吻得兇狠急切，帶着懲罰意味，動作很重，恨不得将楚檸拆開一塊一塊吞咽下肚。
楚檸大腦發懵，被August 狂風暴雨般的動作惹得毫無力氣。
他松開她濕潤的唇，兩眼泛着駭人的紅：“楚檸，現在我告訴你，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想起我，你永遠不能忘了我。”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荒唐滑稽的錯誤，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August 要楚檸這輩子都死死記住他，而他願意把這條本不該存在的命送出去。
“我的小玫瑰，以後沒人罩着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楚檸身體一僵，下一秒被August 朝外重重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向着那深不可測的深淵浮去，頭也不回。
她意識到他在做什麽，拼盡全力地大叫起來：“簡言行！你回來……”
這一刻，他不再是位高權重人人尊敬的學院高層August ，也不是所謂的真神殘魂，他是簡言行，是楚檸愛慕的簡言行，僅此而已。
楚檸被跌跌撞撞推出了結界，而簡言行代替她封印住了奧古斯都的衣冠冢，樹林內所有刺眼的光芒一瞬間暗淡下去，所有的一切重歸原樣。
世間有唯二真神，白絲琦和奧古斯都，前者為守護女神，守護世界和平與寧靜，後者為黑暗化身，由世間極惡之地滋養，視為不祥的象征。白絲琦死于邪惡，奧古斯都死于真善，從此世間再無神明。
曾經夏澤所有的無意呢喃，在此刻悉數應驗。
奧古斯都未曾複生，而簡言行是奧古斯都的殘魂，最終為了封印邪惡奉獻軀體，及此，他是這世間最後一位存活的神明，如今因為內心純良的真善，長眠于此。
天地間歸于平靜，經此一役，首都學校所有的危機險象長久解除。
而楚檸撕心裂肺的痛哭響徹整片林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