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玫瑰花期（一）
玫瑰花期（一）
楚檸感覺自己做了個很複雜的夢，并沒有持續很久的時間，沒過多久也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身體很軟，提不上力氣，她猜測是先前那杯酒裏下的藥還沒有過勁兒，也就屈着一條腿多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恢複體力。
楚檸呆的這間房就是一開始夏澤的房間，這個時候，夏澤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睡得非常安穩。
她感受不到一點點的異魂氣息，也就是說，先前附身這所別墅的異魂已經全部離開。
至于為什麽當時并沒有發現？楚檸懊悔地抓了抓頭發，她很清楚地知道最近銀環鈴的失誤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總是因為不能及時告知異魂的靠近而讓她身陷困境，難怪自從一踏入這座別墅她心底裏怪異的感覺就沒有消除過，其實真該多留點心思的。
所幸她只是渾身沒力氣并沒有受什麽傷，那些異魂也沒有對她做什麽，撐着手臂從地上慢慢站起來的時候，她長長松了一口氣。
楚檸抱着手臂，盡管知道這時August 或許正在找她找得快要發瘋也沒着急離開去與他彙合，而是不緊不慢地盯着床上的夏澤看了很久。
她也是這時候，才突然好像明白過來了什麽，也包括之前夏澤喃喃念叨的那些不明所以的話。
命運還真就是挺可笑的。
房間裏的光線依舊很暗，分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麽時間。楚檸費勁地擡手晃了晃，才有力氣從兜裏摸出手機按開屏幕，已經下午四點了。
未接來電名單上顯示了一連串August 的手機號碼，她仔細數了數，一共有十七個。
他肯定很擔心她吧。
但楚檸絲毫沒有想要回撥電話給August 報平安的想法，她眼神呆滞了一會兒，很緩慢才恢複原樣，忽然輕聲對着面前的虛空問了一句：“林西野？”
失去意識的時候，她卻分明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個人的氣息，猜想着如果不是他，她現在也不可能安全無恙地站在這裏。
不出所料，這個人果然很快在楚檸眼前現了本形，眼神很複雜地望着她：“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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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要叫我的名字？為什麽不去找那個理事長然後和他回去？”林西野的表情看起來懊悔極了，低了低頭，語氣前所未有的頹廢，“我就不該出手，這樣你就不會捕捉到我了。”
楚檸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發汗，力氣也還沒有完全回籠，但她很努力讓自己的身體站穩沒有搖晃，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夏澤的預言。
還有她在夢裏的預見。
林西野擡眸，聲音輕得近乎不可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那我呢？”楚檸繼續問，“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又發現了什麽呢？”
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她面前，為什麽幾乎每次她遇到危險他都能第一時間趕到，為什麽總是要陰魂不散地糾纏在她身邊，林西野真的有這麽閑嗎？又或者玩弄一個和自己敵對的人真的是林西野特殊的癖好嗎？
怎麽可能。
林西野沉默着不說話了。
楚檸想起第一次見到林西野的真容時，他留在她唇邊那一個輕飄飄就像沒有發生過的吻，嗓子哽咽了一下：“林西野，你真的就挺沒意思的。”
她轉身踉跄着想要離開房間，很快被他輕輕拉住了手腕：“小玫瑰……”
楚檸在這個時候已經感受不到林西野身上的溫度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松開被他握住的手：“你和我說實話。”
“我現在只要聽實話。”
林西野猶豫了很久，他第一次在楚檸面前這樣舉棋不定，小心翼翼叫她的名字：“楚檸……”
楚檸的身體輕輕頓了頓。
他好像是第一次這麽叫她的名字，從前總是輕浮不正經的“小玫瑰。”
林西野向來帶着笑意的眼睛裏逐漸染上了悲傷，仿佛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子，握住楚檸手腕的手指越來越用力：“我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幾乎是他剛到首都學校沒多久的時候。但是那會兒我并沒有放在心上，我沒有想到事情到後面會變得這麽嚴重，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獨善其身，他當然也可以，所以，我一直沒有動過他。”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騙你，應該說我所有的計劃裏，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你的出現。我曾經讓我的手下旁敲側擊地告訴過你，就是曾經夏澤輕生想要自殺時附身他的那個異魂，可是你并不相信，從那個時候起我才決定瞞着你的。”
“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也一點都沒有驚慌的，因為我還是覺得，一切都不會太嚴重的。直到今天我看見了維斯托，我沒有讓他傷到你哪裏，但我也知道，我再也瞞不住你了。”
楚檸很少聽過林西野這種口氣，應該說從來就沒有聽過，惶恐的，擔心的，惴惴不安的，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異魂之首，想要玩弄一個人和玩弄螞蟻一樣簡單，從前每次見面總是三言兩語就能輕而易舉勾起她的怒火，什麽時候像現在一樣誠惶誠恐過。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輕輕拿開林西野的手指：“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他無力地搖了搖頭。
楚檸沒有生氣想要和他争吵什麽，而是冷笑了起來：“你有多少次機會可以直截了當告訴我，在幻境裏，在學校裏，在每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寧願多花時間來惹我生氣也不想告訴我一點點真相，你明明什麽時候都可以說，你為什麽不說？”
她一字一句，殘忍地戳中了他內心的想法：“我來告訴你為什麽，因為你到現在都還堅信，維斯托一定不會和你徹底撕破臉，你甚至還想着有一天他可以回心轉意繼續回歸你的部下為你賣命，因為你們異魂一族相生相克一旦族內自相殘殺就必定會有人魂飛魄散。”
“因為你自私，你不想你的任何一個族人出事，哪怕他作惡多端，喪盡天良，害了很多無辜的人，你也願意無條件包庇他。”
林西野垂下眼簾，肩膀輕輕抖了抖，高大的身形竟然在此刻有了一瞬間的搖晃：“小玫瑰……”
面對楚檸字字珠玑的指控，他啞口無言，因為一言一語都是殘酷冰冷的現實。
她緊抿着唇，牙齒咬得很緊，連牙床都在泛疼：“你也不願意相信我……”
這才是讓她最崩潰的事實。
身為一族之首，他有太多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她當然都能理解，但他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可他不相信她，更不會讓她插手半分。
“我是怕你受傷，”林西野終于找回了一點自己的情緒，啞着聲音說，“憑你的能力不能夠和維斯托抗衡的。”
“林西野，你忘了什麽嗎？”
楚檸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是一名安魂師，如果遇到危險我要因為害怕受傷而躲在別人身後或者被人保護，那我還有什麽臉去擔着安魂師這三個字？”
“你不是和我說過白絲琦嗎？之前我不了解，現在我知道了，她面對邪魂是什麽樣子，你比我還清楚吧？”
“還有，你當時故意添油加醋跟我講白絲琦的事，是為了吓唬我，想讓我知難而退，對吧？”
“你寧願自己攬下所有罪惡的責任也不想把維斯托的存在告訴我，你想方設法保護他，你多偉大啊？”
林西野再也沒有了從前的伶牙俐齒，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楚檸說的一切，都是他無法否認的。
他的确從來都只是個自私的人，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用盡了數不清低三下四的手段。包括不久前的維斯托，如果不是他有心放水，也不可能從他手中逃脫。
回想起夢裏的預見，楚檸內心掩蓋不住的難受：“你甚至還要拿我來做擋箭牌，用我來掩飾你的自私，你是故意放走維斯托的，對吧？他口口聲聲說我在你心裏很重要，其實也是刻意說給我聽的，對吧？”
林西野的沉默在楚檸看來就是默認，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除了覺得可笑，還有點可悲，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很累，什麽都不想再說了，只想趕快回去好好的蒙上被子睡上一覺，或許就能忘掉一些想忘的事情。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房間的，只記得離開房間前林西野最後對她說了一句話：“小玫瑰，對不起。首都學校不會太平太久了，如果可以的話，請趁早離開吧。”
他的口吻蒼白無力，又帶着幾分擔憂。
請趁早離開吧。
請趁早離開吧。
請趁早離開吧。
楚檸伸手用力甩上房門，把林西野飄散在空氣裏的聲音盡數隔絕在背後，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
解決了阿洛管家身上的那只異魂親眼看着它飛出窗外後，August 一邊掏手機不斷給楚檸打着電話一邊俯身飛快收拾着房間裏因為不久前他的動手而被弄亂的地方。
聽筒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電話通了，但一直沒有人接。
August 不确定她此時是否清醒，也許還昏迷着，也許是正身處險境不能接電話，不管是哪一個可能都不太樂觀，他當即挂斷了電話轉身奪門而出，連電梯都顧不上等踩着樓梯的臺階飛快往樓下跑。
他之前所在的房間大概是五樓的樣子，不多時下到一樓，決定開始一層一層往上面找。
一樓的大廳裏從之前吃飯時發生變故開始，那群沒有被附身的女傭就紛紛被吓得瑟瑟發抖，這時三三兩兩一群抱着膝蓋蹲在角落裏，見到從樓上下來的August 時更是驚慌得尖叫了起來。
August 無奈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壓着心頭的着急，沉聲問：“你們有沒有看到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子？她在哪兒？”
一群女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惴惴不安了很久，也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August 嘆了口氣，心裏也多多少少能理解她們的害怕，于是決定不再多問自己找人。
“別找了，她沒事。”
August 腳步頓住，聽見聲音轉過身去。
虛無的空氣裏，面無表情的林西野漸漸顯出了形。
“啊…………”因為他的出現，惹得角落裏的女傭們又是一陣害怕地尖叫出聲。
兩人先前打過照面，所以此時對于林西野的突然出現，August 并沒有覺得有多驚訝，他只是依然擔心楚檸：“你說這話什麽意思，楚檸到底在哪兒？”
沒等林西野回答，前方的樓梯臺階上就出現了楚檸的身影：“August ，我在這裏。”她看起來應該沒有受傷，只是身上的衣服微微亂了一些，面色稍微蒼白。
總算見到了她人，August 一直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等楚檸慢慢走了下來，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仔細檢查起來：“沒有受傷吧？”
楚檸輕輕搖頭：“我沒事。”
她的目光落在August 的身上，此時他正彎着頭格外認真地沿着皮膚一寸一寸檢查她到底有沒有問題，生怕她受傷，眉頭緊緊皺着，兩個人隔得太近，她還能聞到他頭發上清新的洗發水味道。
“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楚檸動了動手，從August 手裏縮回了自己的手臂，視線也跟着別開。
他怔了怔，有些意外楚檸的動作裏竟然帶着不知名的疏遠，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麽。
再回神的時候，林西野已經消失了。
這次的行程，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後面這些突如其來的事，楚檸只覺得身心疲憊，對August 的關心沒有半點心思回應，一心只想趕快回去休息。
August 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好夏澤和他的外公，帶着楚檸離開別墅時，大廳裏的那群女傭仍舊心驚膽戰地窩在角落裏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不敢說話。
普通人經歷這種事，一時害怕無法回神也是正常的，他這麽想着。
已經很晚了，楚檸坐在August 的車裏昏昏欲睡，還沒有完全閉上的那只眼睛從縫隙裏看見了不遠處暗成一片的天空看不到一丁點光亮，天上連顆星星都沒有，入目全是黑暗，壓抑得過分。
她在這樣靜谧的氛圍裏，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林西野對她說的那句話：首都學院不會太平太久了，請趁早離開吧。
她當然明白這句話意味着什麽，可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