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奧古斯都（一）
奧古斯都（一）
老人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了，頭發幾乎已經掉光，唯獨剩下幾摞也都是無一例外的花白一片，因為年老，兩只眼窩向下深深凹陷，顯得一雙眼珠突兀的黑和大，莫名有些滲人。他的皮膚脫了水一樣皺皺巴巴，溝壑交錯，臉上的肉少得可憐，似乎就只剩一張皮挂在了骨頭上。
楚檸眉頭微皺，下意識就往後退了退，站在了August 的背後。
“老先生，是小澤學校的理事長和學生會長。”名叫阿洛的管家耐心回答着，“你之前交代過我說他們會過來看看小澤的。”
“還站着做什麽？給尊貴的客人倒茶，連最基本的禮數都忘了嗎。”老人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威嚴。
“是。”阿洛管家扭頭滿懷歉意地看着August ，“理事長，您和楚會長請這邊先坐坐，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
說完又輕聲對着角落裏的女傭說：“還愣着幹什麽？泡茶。”
女傭領了命令，應了一聲鑽進茶房沏茶，阿洛管家像根本不見外楚檸他們還在這裏一樣，當即就輕斥了一句：“真是兩個死人，不說話永遠不會自己做事。”
楚檸的眉頭就沒有理由地皺得更厲害了，仿佛能夾死蒼蠅。
下一刻，August 動作自然地拉過楚檸的手走過去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了，幾乎沒過一分鐘，被女傭推着乘坐室內電梯下行到一樓的老人家也很快來到了他們面前。
“理事長，楚會長。”他一一對兩個人點頭示意，蒼老渾濁卻不失銳利的眸子裏似乎閃爍着異樣的情緒，“我是小澤的外公，你們喊我秦老就好了。雖然安校長有提前和我聯系過，但具體并不知道你們二位會在今天前來，事發突然，招待不周了，還請多多海涵。”
他說話的聲音格外奇怪，不像一般老年人那樣溫潤低沉，嗓子裏卡了樹枝一般往外吐出一個字就伴随着一陣咯吱聲，雖然說着好聽的場面話，卻聽得楚檸頭皮發麻，整個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開始不舒服起來。
她總覺得夏澤的這個外公古古怪怪的，非常不對勁。但想起曾經的夏澤，似乎也和他的外公一樣，獨來獨往，行為舉止詭異，她一時間又覺得貌似沒什麽問題。
August 反應快，微笑着搖搖頭說：“哪裏哪裏，其實還是我們唐突了，沒打一聲招呼就過來了，應該提前知會你們一下的。”
“理事長說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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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打交道的事情楚檸通常是不會插話的，一是不會聊二是也沒心思聊，于是兀自端坐在那兒聽着他們兩個人交談。
沒過多久，滾燙的幾杯茶水被端上了桌面，楚檸不經意間擡頭看了一眼，驚奇地發現女傭給她們泡的茶水竟然是玫瑰花茶。
她對這個可不陌生，在家鄉，美麗的玫瑰莊園，奶奶也時常會在閑暇時間采摘玫瑰曬幹制作茶葉，燒玫瑰花茶給她喝，因為加入了特殊佐料，花茶的味道酸甜适口，既保留了花的香甜，又留下了茶的清新，二者混合相得益彰，是幼年時她格外喜歡的一道飲料。
索羅大陸地形奇特，不同地區氣候條件變化極大，也因此導致生長玫瑰的地區極為罕見，印象裏，似乎只有楚檸所在的呼格吉勒的玫瑰莊園盛産玫瑰，那個悠然寧靜幾乎與外界毫無交流的小鎮，由于技術失傳，會制作玫瑰花茶葉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楚檸的奶奶算是為數不多的其中之一。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也能看見稀有的玫瑰花茶，楚檸張了張嘴，一下子就呆了呆。
自從離開奶奶來到首都後，她的确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品嘗過這茶香甜的味道了，心情是說不出的懷念和向往。
于是楚檸原本還有些戒備的心，因為這一杯小小的玫瑰花茶而逐漸被化開：“沒想到在秦老家裏也能看到玫瑰花茶，真的已經是很久沒有嘗過味道，我都快忘了。”
聞言，秦老對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楚會長喜歡就好。”
因為他這怪異的笑容，楚檸上揚的微笑定格在唇角，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說了一個“嗯”字。
卻一直沒有伸手去動桌子上的那杯茶。
“夏澤是在家的對嗎？”簡單的寒暄過後，August 終于切入正題，“我們這次主要還是為了他來的，看看他就要回去，也就不過多打擾您老人家了。”
秦老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小澤這孩子……終究還是被他那對不負責的父母給害了的，他以前性格很開朗的，朋友也很多……可惜了……從醫院回來以後就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和任何人說話，我擔心他，但也不敢随便進他的房間，只是女傭定時送進房間的食物會有減少。”
說完這句話，他吐了吐氣，似乎連說話都有些費力的樣子：“除了送吃的女傭，只要有人靠近他的房間一點點，他就會又喊又叫，很吓人，我……也沒有辦法了。”
這麽嚴重？楚檸扭頭看了看August ，發現他也是一臉的嚴肅：“那……方便讓我們去看看嗎？”
秦老說：“我當然可以，但是小澤……我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楚檸抿着嘴唇，垂了垂眼皮，忽然開口插了句話：“讓我去試試吧，我感覺……我應該可以。”
其實她心裏也沒什麽底氣，只是潛意識裏覺得，夏澤會抗拒別人的接近，但不一定會抗拒她這個安魂師，畢竟他身上的那些經歷只有她才全部清楚。
秦老擡眼看了看楚檸，像是這時候才看清她的相貌一樣，頗為意外地問：“楚會長這麽年輕的嗎？你今年有多大了？”
楚檸面色很淡：“這不重要，還是夏澤比較要緊。”
August 也說：“對，還是先去看看他吧。”
秦老就擡手招來了一名女傭：“帶二位去三樓小澤的房間。”
楚檸和August 起身跟随女傭的腳步朝電梯走去，秦老蒼老的聲線在背後響起：“我老頭子身體不好就不陪二位一起去了，有任何需要你們都可以告訴女傭，她們會招待好二位的。”
在他身後，推着輪椅的女傭對着兩人微微點了下頭，就推着他很快離開了。
之前提起夏澤時，秦老那動容的神情讓楚檸好不容易才把一開始自己對他那股奇怪的感覺壓了下去，陰森的氣息褪去了好多，而現在沒過多久他這副事不關己的口吻卻又讓她心頭劃過了一絲異樣痕跡。
夏澤外公這個人，真的非常……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在即将進入電梯的時候，楚檸擡手攔住了女傭，說：“夏澤住三樓哪一間房？”
女傭一頓，還是如實回答了：“在走廊最近頭的那一間。”
“行，我知道了，”楚檸點了點頭，“你去忙你的吧，我們自己上去就好。”
“啊？”女傭愣了愣，“這……不太好吧，您二位是客人……”
楚檸面無表情地打斷她：“沒什麽不好的，你就按照我說的做，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們有事會和你講的。”
女傭這才猶豫着點了頭：“好吧。”
進了電梯，按下三樓按鈕，August 靠近楚檸，抓了抓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發現什麽了？”
她沒理由無緣無故把女傭支開，明明有女傭帶路會更方便一些。
楚檸輕輕擰着眉頭，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覺得古怪，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August 心領神會，随即就問：“你說夏澤的外公？”
她點頭：“嗯。”
“的确是有一點，”August 轉了轉眼睛，知道楚檸是指他居然不跟着他們一起來看夏澤，“但仔細想想其實也還好，他年紀大了，要是女傭推來推去的跟着我們也的确不方便，而且夏澤從醫院回來也有些時間了，可能他早就想去看他了，只是夏澤一直都很排斥別人接近，慢慢的他才會沒有再去了，因為去了也會無濟于事。”
這個解釋倒也合理，楚檸暫時信服，輕輕點了點頭。
電梯抵達三樓，透明電梯門緩緩向兩邊張開，楚檸的目光往外面掃了一圈，三樓的裝修更加富麗堂皇，走廊上鋪滿了柔軟厚實的地毯，兩邊牆壁上格外對稱的挂着幾幅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精美油畫，每走兩步就有一盆完全不同的綠植擺放在角落裏。
牆壁很高，窗戶安得出奇的高，窗口很小，卻仍舊有陽光固執地從縫隙裏照射了進來，走廊一片鴉雀無聲，安靜得詭異。
楚檸也是這時候才猛地一下子發現，為什麽她會覺得這間別墅給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了。
因為安靜，太安靜了。
從一進門的那一刻開始，整座房子唯一熱鬧一點的時候就是夏澤外公和他們講話時，偌大的房子毫無煙火氣息，就連女傭們也都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
還有那個阿洛管家，盡管面對他們時一臉的熱情款待，但在夏澤外公下樓後也很快就褪去了豐富的表情，在他們要上三樓時也沒有提出要跟着他們一起來。
一個管家，放任客人這樣随意，真的合适嗎？
楚檸微撇着眉頭，不動聲色地站到了August 背後去，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