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小梨，幸福就是你現在的課題，不要讓任何人幹涉你的課題。”◎
張姨回頭， 表情很鎮定，将手裏的西紅柿擦幹淨水珠後放好保鮮盒裏，語氣平淡道：“不是很好。”
蘇梨微微一怔。
便聽見張姨即使用那種講述陌生人的人生故事一樣的語氣說：“他爸爸要他結婚，他不肯就被關起來了。”
張姨手裏的動作不停， 連一點痛苦表情都沒有露出來， 因此蘇梨也并不覺得對方是站在周予辭的角度在向自己賣慘。
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收起來，張姨将手中的塑料袋展平折了折放進口袋裏， 再次忙碌極了為蘇梨準備将保溫壺裏的湯放好， 問：“你現在要喝一點嗎？”
蘇梨本來該走了， 點點頭， 坐下：“現在呢？”
“現在還在家裏， 每天的鬧， 鬧得他爸爸已經不願意管他了，因為有個女人又生了個孩子，這會是個女孩， 聽說長得像他爸爸。”張姨替蘇梨倒出半碗湯， 香味一出來， 蘇梨便清楚這湯是周予辭炖的， 每個人做飯都有各自的習慣， 即使是一樣的菜做出來的味道也都各自不同。
蘇梨一時沉默， 問：“他是不是有什麽要你轉達我的？”
分手後， 蘇梨并沒有拉黑周予辭的聯系方式， 只是聊天記錄斷了，誰也沒有再續上，這是一段正常的分手關系， 蘇梨一直在往前過自己的生活， 于是以為別人也一樣。
張姨動作停下來， 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盒子，從桌上遞給她。
是個戒指盒，蘇梨沒接，坦白道：“張姨，我已經交了新的男朋友。”
這東西她不能接受，不管怎麽樣，蘇梨不會輕易和人複合，一條路斷了，再重新走一遍，還是會遇到斷了的分岔，蘇梨沒有本事去重新走一遍。
言盡于此，張姨也難做，留下戒指給她，說：“你不想要，自己去和他說。”
說到這裏，張姨臉上多了一些懇求：“你再見他一次，好好和他說清楚，小辭現在狀況很不好。”
說罷要走，看一眼蘇梨，這回笑了下：“以後我也不來了，來一次你也尴尬，你現在這個男朋友看樣子不錯。”她看見冰箱被人整理的井井有條，只有有心維持的人才會把冰箱收拾的幹幹淨淨。
這樣的長輩關系，蘇梨永遠處理不好，心軟了下：“沒關系，張姨以後你想來就來。”
張姨笑了下，走了。
剩下蘇梨看着桌上的戒指盒，她打開，裏面有兩枚戒指，男女婚戒，似乎在說等蘇梨自己的決定。
她啪的一下關上，将戒指就放在這裏，又将碗裏的湯喝完，髒碗丢進洗碗機裏，其他東西收進冰箱，轉身出門去上課。
畫畫的時候會讓人心裏很安靜，什麽都不想，只握住自己的畫筆一筆又一筆的在紙上塗抹，老師走過來誇蘇梨：“蘇女士，您的顏色搭配很漂亮。”
“是嗎？謝謝。”蘇梨喜歡被人誇獎。
老師替她糾正了下一兩個錯誤，用有些惋惜的語氣說：“您應該從小學的，您很适合畫畫。”
這是一句普通社交語言，實際上蘇梨已經聽到老師對好幾個同教室裏的人這麽說了。
她笑了下，輕聲道謝。
兩小時的繪畫課結束，蘇梨開車去衛寧那裏做心理治療。
最近衛寧一直在誇獎蘇梨，仿佛把她二十四年缺少的正向誇獎全都補回來。
蘇梨坐在衛寧面前，她有點不理解：“我還是時不時覺得難過。”
“為什麽呢？”衛寧問。
“因為我覺得我現在過的很幸福。”蘇梨說到這裏一頓，她有些難堪的低下頭，低聲道：“很多人因為我過的不好。”
她講完自己和父母，講自己的戀愛，将自己前兩個分手的前男友，無論是梁遠丞還是周予辭，似乎都在和她分手後過的很不好，蘇梨自以為的美好戀愛其實沒有帶給他們好的售後體驗。
在講這些的時候，蘇梨将人名隐去，以A男和O男代稱。
衛寧聽完，她同樣很認真的反問：“那他們這樣和你有什麽關系嗎？”
蘇梨：“當然有，是因為我，他們才會弄成現在這樣。”
衛寧搖搖頭：“不，小梨，你知道課題分離這個概念嗎？”
衛寧輕輕微笑一下：“課題分離指的是在我們的人際關系中，要區分開自己與他人的課題，并只關注自己的課題。①”
就像是陸聞嶼說的那樣，衛寧也對蘇梨這樣說：“你父母不願意離婚是他們的事情，你作為孩子不能也不應該承擔你父母的情緒，而所謂A男和O男，交往分手這是他們自己的課題。”
她牽住蘇梨的雙手，手心溫度很暖和：“你不能随意的幹涉別人的課題，當然你也不能允許別人承擔你的課題。”
蘇梨看着她，衛寧只是她的心理醫生，在聽到蘇梨說自己最近過的很幸福的時候，她忍不住笑：“小梨，幸福就是你現在的課題，不要讓任何人幹涉你的課題。”
兩個小時結束，有護士小姐敲門來提醒，衛寧輕輕喊了聲進來，護士小姐在門縫裏露出半張臉，很八卦的笑了下：“蘇小姐，你男朋友又來接你了哦。”
蘇梨起身，走到門口才想起來和衛寧道別，衛寧擺擺手，提醒蘇梨：“我們還有最後兩周的時間見面，小梨。”
蘇梨點點頭。
推開門，跟着護士小姐下樓，來的多了，和護士小姐也熟悉了，她悄悄塞給蘇梨兩顆巧克力：“這是偷拿衛醫生的，吃吧吃吧，不要錢。”
蘇梨還沒有走下樓，便看見陸聞嶼在樓下坐着，一聽見腳步聲他便擡頭看，笑着同樓上的蘇梨揮手。
蘇梨看着他，腳步加快，直到走下樓，把其中一顆巧克力塞給陸聞嶼。
蘇梨：“等你放假，咱們就去之前你說的溫泉酒店怎麽樣？”
陸聞嶼有些驚訝：“不是說你工作很忙？”
蘇梨笑：“小陸接了個新電影，起碼要拍七八個月，我也不用天天進組陪他。”
陸聞嶼：“好。”
他不知道蘇梨為什麽突然想要出去玩，但已經在想自己的假期，每一年陸聞嶼自己有一整個月的冬季假期，他不喜歡長久的工作，會有種自己是背着蝸牛殼負重前行的錯覺。
走在路上，蘇梨直白的和陸聞嶼說了上午張姨來的事情，戀愛中的蘇梨還是不會對愛人說謊。
陸聞嶼聽完，沉默半響，問：“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去看他？”
蘇梨：“周末吧。”
陸聞嶼點點頭，說：“需要我送你嗎？”
“你有時間嗎？”蘇梨說。
“周末的話就有時間。”
兩人間的話題斷了片刻，蘇梨牽住他的手晃了下，玩笑道：“怎麽不說話，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蘇梨開玩笑的，她感覺陸聞嶼應該永遠不會吃醋，因為他總給人一種風雨欲來山自立的感覺。
話音一落，沒想到真的聽見陸聞嶼的回答：“嗯，有點。”
她不可思議的擡眼，陸聞嶼都沒有什麽表情，既看不出吃醋的樣子，也看不出開心的樣子。
兩個人走到停車位附近，正要上車，陸聞嶼繞了圈過來，抵着蘇梨親了下，身影被車子遮擋，幾乎沒人能看見，他飛快親一下，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請蘇梨上車。
蘇梨一臉不可思議，半響吐出一句：“你其實就只是找個借口親一下我吧。”
陸聞嶼臉上浮現一個淺淺的笑容，道：“居然被你發現了。”
蘇梨捏他肚子，伸手順着襯衫扣子縫隙伸進一個手指，發現他裏面也穿了背心，蘇梨有點無語：“怎麽感覺你在防備我。”
“沒有。”陸聞嶼垂眼，看她坐上車，關上副駕駛的車門，繞了圈又回到駕駛座。
上了車，陸聞嶼才正色幾分：“周末我送你過去，但我不會進去，我在門口等你。”
蘇梨抿唇：“你進去也可以。”
陸聞嶼搖搖頭：“我怕我生氣，你還是一個人進去吧。”
他一本正經的說着這樣的話，蘇梨都弄不清陸聞嶼是在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但蘇梨想這樣也好。
今晚兩人在外面吃的飯，陸聞嶼訂的餐廳，座位上的玫瑰花鮮豔欲滴，一走進餐廳內，便看見點燃蠟燭的位置，蘇梨和陸聞嶼扭頭對視一眼，陸聞嶼有些無奈扶額：“我訂座位是時候說要和你慶祝，所以座位要安靜一點而已。”
蘇梨都忍着不笑出聲。
陸聞嶼捏她手心，最後，他很認真的問：“要不還是關了燈？”
蘇梨樂不可支的笑出聲，一邊笑一邊說：“不要，好俗氣。”
燭光晚餐已經足夠俗氣，還要關了燈點着蠟燭吃飯。
這晚蘇梨發了朋友圈，在關了燈的餐廳裏兩只蠟燭亮着，邊緣露出玫瑰花的影子。
她說：搶先幸福一下。
第一個點贊的時候陸聞嶼，他悄悄評論，裝模作樣的問：是誰啊？好老土。
蘇梨回複：不知道耶，聽說姓陸吧。
陸聞嶼又回複：哦，那他好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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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陸聞嶼開車送蘇梨去周予辭的別墅，蘇梨握着那戒指盒打開又關上，看了很長時間，陸聞嶼的目光也垂下來，随便的掃一掃，公平的誇贊：“他的審美還不錯。”
蘇梨啪的一下關上戒指盒，深吸一口氣：“是啊。”
可惜送給不屬于這戒指的主人。
好久沒再走這條路，蘇梨都有些陌生了，看周圍草木，忍不住回憶道：“有次我騎自行車從山上下去找你，你記得嗎？”
陸聞嶼抿唇：“記得。”
她騎了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吃飯的時候還在喜滋滋的說今天自己運動量達标可以放開吃。
車子漸漸拐上去，露出別墅的影子，許久沒來了，蘇梨看見竟然有點覺得懷念，她在這裏住的那段時間還撿了一窩小貓，其實花色很好看，如果是現在的她可能就留下養着了，不久之前，蘇梨還收到寵物醫院的消息，說是最後一只貓也被送出去了。
蘇梨心裏有點遺憾，本來想着那只貓遲遲沒有送養出去就她自己留下。
車停在別墅門口，不多時別墅大門自動的朝兩邊打開，蘇梨知道也許周予辭正在樓上看自己，她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身後陸聞嶼看着她要下車了，拉住她，一本正經道：“去了還回來吧？”
蘇梨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了，于是也不打算分辨了，回頭雙手捧住他的臉，胡亂的親了一親，額頭貼着額頭：“這回沒人借我自行車了，你得在這裏等着接我回去，然後咱們去花鳥市場去看看，說了好久都沒去，就趁着今天去吧。”
陸聞嶼深深看她，眼裏倒映着自己的輪廓，聲音低下來，道一聲好。
她反身下車關上車門，獨自進了別墅裏了。
別墅裏安安靜靜的，像是許久沒進過人，也像是許久沒出過人，張姨在花房裏，聽見腳步聲才站在玻璃花房的門口往外看一眼，見蘇梨來了，又抱着花退回去。
蘇梨一個人進了別墅裏，沿着樓梯上二層，以前這是周予辭的專屬，她不常上來，幾次上來的回憶都非常美好。
樓上房間打通，只留了三個大房間，一個周予辭用來練舞的，一個是書房，另外一個才是他的房間。
蘇梨走過去，停在門口敲了敲門。
門裏傳出一陣鋼琴聲，在敲門聲想起來的時候，鋼琴聲停了，蘇梨安靜等待了會，沒多久面前的門從裏面打開，迎面是甜橙香，香味一出現，蘇梨想起來許多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
周予辭站在門裏看她，大概是太久沒出門，他膚色比原先還白，看在眼裏有種幾乎要碎了的白，頭發也長了，嘗試笑了一下，卻非常僵硬。
周予辭：“我想你這個時候正要上來，所以彈了鋼琴，怎麽樣？”
蘇梨：“好聽。”
周予辭：“我最近這段時間自學的。”
他讓開位置，讓蘇梨進來，自己又重新坐在鋼琴邊上，重新彈起剛剛斷掉的間奏，蘇梨聽出來是他自己的歌，她站在鋼琴邊靜靜聽完，誇贊道：“彈得很好聽。”
見自己被誇贊，周予辭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興起想要彈另一首，從張姨那裏聽說她可能要來的時候就一直練習着，希望今天能彈給她聽。
蘇梨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住他的動作，從口袋裏掏出戒指盒放在鋼琴上，說：“我只是為了把這個還你。”
周予辭微微一怔，眼裏閃過痛苦的迷惘：“為什麽？你不喜歡？”
“不是，我新交了個男朋友，收下這個不合适。”蘇梨語氣溫柔道。
話音一落，周予辭的目光才從戒指盒上慢慢擡起轉移到蘇梨的臉上，見蘇梨狀态很好，她頭發也長了些，已經到胸口了，一側頭發挽在耳後。
周予辭笑了下：“我聽張姨說了。”
周予辭：“是那位陸先生對嗎？”
蘇梨點點頭。
周予辭垂下眼，語氣輕飄飄的：“他是Beta，和你很适合。”
因Omega的身份，周予辭一直擔心焦慮，她無法标記自己，自己也無法屬于蘇梨，這對一直接受Omega教育的周予辭來說是一件打擊。
且他無法阻止自己靠近蘇梨。
周予辭：“我送你的，你不要就丢了。”
蘇梨點頭表示明白了，把戒指盒丢在鋼琴上，轉身就要走了。
還不等走，周予辭抓起戒指盒砸出去，順着窗戶不知落在那裏。
蘇梨也不在乎了，反正戒指是他的，她想走出去，在要走的時候，還是不忍心看周予辭陷入一段短暫的戀情裏自我折磨。
蘇梨：“小辭，你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還記得我送你那件西裝外套嗎？我一直都喜歡你能好好愛自己。”
這句話其實應該送給她們兩個人，蘇梨很多時候留給別人溫柔，卻狠下心對自己視而不見。
周予辭聽她這語氣，像是心軟了，起身走到她面前攔住蘇梨，撒嬌道：“阿梨，我記得的。”
他嘗試握住蘇梨的手，結果被避開了。
這讓他臉上讨好的笑像是凍住的冰塊，憑空尴尬的掉落下來，他眼眶在一瞬間紅起來，怕眼淚掉下來讓蘇梨看見，他刻意偏過頭，只露出側臉。
蘇梨知道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又傷了他的心，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周予辭以為她嫌棄自己髒。
他退後一點，說：“你走吧。”
蘇梨：“小辭，別犯傻了，好好生活，不然只有關心的人會傷心。”
聞言，周予辭轉過頭來，一顆眼淚恰好落下，漂亮的像布偶貓一樣的人正在哭泣，蘇梨嘆聲氣，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來，她把整包紙巾都遞給他，這次沒有再幫他擦眼淚。
周予辭握緊她遞來的紙巾，只覺得胸口堵塞着一般疼，他不得不深呼吸緩解這種疼痛。
眼看蘇梨真的要走了，周予辭才輕聲問一句：“你當時真的喜歡過我嗎？”
已經拉開門的蘇梨不得不回過頭，周予辭背對着她，蘇梨認真道：“真的喜歡過的。”
不論為什麽樣的理由開始，蘇梨都認真喜歡過自己每一任交往對象。
就是因為真心喜歡，分手也就結束了。
蘇梨輕聲道：“小辭，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分手就是分手了。
蘇梨能做的就只有憑空說一句話。
她起身走了，除了別墅大門，遠遠便看見正在車外站着的陸聞嶼，他眉毛蹙着，緊緊盯着不遠處的樹枝。
蘇梨快步走過去，一下跳躍在他背上。
陸聞嶼吓了一跳，下意識接住她。
陸聞嶼問：“說好了？”
蘇梨：“嗯，把戒指還給他了，說我現在交往了新的男朋友，讓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沒了。”
蘇梨：“你會覺得我壞嗎？”
陸聞嶼：“為什麽這麽問？”
蘇梨笑了下，被陸聞嶼背着走在樹蔭底下，來回走了兩步，說：“感覺我不負責任之類的。”
陸聞嶼：“不會。”
陸聞嶼：“還要怎麽負責任？會把我們小梨累死的。”
作者有話說：
①課題分離來自心理學家阿德勒提出的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