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曹聞不大确性的伸長了些脖子, 确認遠處樹兜子裏真的有個人後,他拽住繩子幾步爬了回去。
‘怎麽了?’
許多鹽看見下去不過須臾空手而歸的人,面露詫異。
“前頭好似有個跌落的人。”
他說完便拿着繩子轉去了發現有人的那頭山崖處。
許多鹽聞言眉心一緊, 這般深山老林裏的山崖處發現跌落的人只怕是兇多吉少。
雖戰亂之年橫屍遍野乃家常便飯, 但而今戰事好不易才平息,這般太平年景之間出事也實在唏噓。
他連忙也朝着曹聞的方向追了過去。
過去時曹聞已經輕車熟路的将繩子一頭拴在樹上,另一頭捆到了自己身子間。
許多鹽俯身望了一眼山崖底下, 雖不見曹聞所說的那個人,但崖間的草木上明顯有一條滑痕, 沿旁的草都被壓垮了。
‘千萬小心。‘
曹聞應了一聲, 抓着繩子便順着滑痕快步的跳了下去。
直到是滑痕到了盡頭, 曹聞才見着方才卡在了樹兜子裏的人, 竟是跟皮膚黝黑的老頭兒。
此時人剛好屈着身子被蜿蜒生長的樹幹給攔住,若非運氣好滾到了樹兜裏, 并沒有滾落太長的距離, 但再往下就是萬丈懸崖了。
便是運氣好不曾被裸露凸起的山石與灌木草藤戳穿五髒六腑, 墜入崖底也落得個死無全屍。
曹聞蹙起眉頭, 輕凝了口氣,倒不是自己見着出事的人也怕了。
他仰頭看了一眼在山崖上緊拽着繩索的許多鹽, 只是忽而覺得這般風險極高的謀生之計确也不是長久之計。
曹聞收回目光,攀着崖壁上的石頭, 先試探着将腳伸進了樹兜裏, 踩了幾腳确定樹幹承受得起兩個人的重量以後,他才一躍跳了過去。
老頭兒只是臉上有些磕碰的刮傷, 他輕輕将人扶正, 探了探鼻息,所幸是還有氣進出。
“還活着。”
曹聞先跟上頭的許多鹽報了一聲, 随後用繩子将老頭兒捆到了自己背上。
他抓着山崖石和一切能承受重量的草藤,一步步的往上爬回去。
許多鹽死拽着繩子,一段一段的往回收。
他見着崖上的曹聞背上還托着個體形不小的人,每收一段繩子心便更提高一分,生怕這繩子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或是磨損過度斷裂。
好在是兩人的配合下順利把人救了上來。
許多鹽連忙上前去幫着解開繩子将人平放下來,他看着曹聞攀爬上來的一雙手被崖壁上的石頭和狗尾草割磨的全是傷口。
雖是小傷,但細碎破皮下滲出了些血來,一雙手血跡斑斑,若是出點汗浸着難受不必大傷口少。
他抿緊唇,心裏有些不舒坦,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張幹淨的方巾。
曹聞見着遞過來的方巾,連忙接了下來:“不知這老大爺傷勢如何,就面上來看倒是只有些磕碰。”
話畢,他連忙将方巾拿去給老頭兒擦了擦臉。
許多鹽:……..
他管這皮糙肉厚的傻小子做什麽。
“你說這是不是也來山裏采集山貨的農戶?”
許多鹽蹲下身,湊上前輕輕嗅了嗅,道:‘或許是個大夫,他身上有股很濃的草藥味,若非常年浸在草藥間,不會有這味道。‘
他伸手小心的替老頭兒摸了摸骨肉,看是否有摔斷骨頭。
鑒于先前某人昏迷時差點把他胳膊折斷的經驗,許多鹽蹲得遠遠的,戒備的給人做了一番查檢。
’倒是沒有斷骨的痕跡。‘
但是人昏迷着也不是個事兒,如此也不知人是何來歷與何處人士。
他試着給人掐了掐人中,反複了兩回卻也不見成效。
“要不然今天先這樣,我們先把人送到山下去?”
曹聞見狀提議說道,然則話音剛落,老頭兒的眉心卻又緊了一下。
許多鹽連忙加大了些力度,老頭兒這朝總算是睜開了眼。
“大爺,你可算醒了!”
老頭兒迷糊的看了曹聞一眼,許是還有些糊塗不知所以,好一會兒後像終于想起了自己是怎麽出現在這裏了一般。
他挪動了一下身子,急忙同曹聞道謝:“多謝小兄弟相救。”
“不礙事,只是大爺一個人怎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還滑到了山崖下,要不是落在了樹縫間可就兇多吉少了。”
劉青藤聞言也是心有餘悸,只不過跌下去的一瞬間便只覺得天旋地轉,後頭不曉得是被什麽磕到便昏了過去。
聽到曹聞一口一個大爺的叫着,他微有些尴尬的介紹道:“在下劉青藤,是一名游方郎中,路過此地看見了草藥一時貪得,這才不慎落崖。”
話畢,又道:“鄙人尚且未逾不惑之年,只因走南行北,看着年邁了些。”
曹聞和許多鹽聞言皆是眉頭一緊,這做游方郎中這麽辛苦的麽。
随後曹聞笑看向許多鹽,道了一句:“還得時你料事如神。”
劉青藤順着曹聞的目光看向了一頭的人,見着一身女子裝束的許多鹽,他微微一怔,又見他以手語應對曹聞,不由得考究的看了他一眼。
許多鹽自也注意到了郎中的目光,四目相對,他沒來由的心裏咯噔了一聲,總覺得這郎中好似一眼便能将人洞穿了一般。
旋即他有些心虛的斂起目光,往曹聞身後挪了一點。
“劉大夫,不知你攻哪科?我家裏總是咳嗽體虛,不曉得能不能麻煩你看個脈。”
曹聞聽說劉青藤是游方大夫,頓時更有了些興趣。
當今世道會游走四方的大夫說明是當真好醫之人,能不拘于安穩而四方游走求道,說明醫術也決計不差,他當即便想到了呂菱璧。
“這是自然,小兄弟乃我救命恩人,我無以回報,替小兄弟家裏人診脈我必當全力。”
“那再好不過了!”
曹聞把劉青藤扶了起來:“走吧,阿鹽。”
許多鹽眉心微動,心裏雖有些不安,但還是扯了絲笑容。
三人結伴一同下了山。
呂菱璧方才從城裏拿了些新的扇料回來,同扇坊掌櫃的接洽得十分順利。
她正高興着,便見着進山的曹聞和許多鹽早早的回來了,與之同行的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倒是沒等他詢問,曹聞便先同她說了來龍去脈。
呂菱璧和許多鹽對視了一眼,見他的臉色不太好,她更打起了些精神應對。
“難為你還挂記着我的事情。”
“劉大夫本就是要下山的,我們識路送他下來,順道給伯母看個脈。”
呂菱璧柔和的笑了笑:“好。”
劉青藤跌崖雖是沒什麽大事,不過到底是生死一線驚吓了一場,又下山一通勞累。
曹聞沒有失禮的催促着劉青藤立馬給呂菱璧看脈,而是打了些水給他洗漱,又授意呂菱璧做了碗面。
劉青藤在堂屋裏,許多鹽回來以後便刻意的避開在竈房裏處理今天摘回來的木姜子,不曾前去和劉青藤碰面。
直到劉青藤吃喝足了自提出和呂菱璧看診時,他挂記她娘的身子這才進了堂屋。
“多思多慮,體虛根本。”
曹聞見劉青藤摸了脈後吐出這麽幾個字,連忙追問道:“那我伯母的身子究竟是如何?”
“這位夫人并沒有什麽大的病症,只是多思焦愁,又勞心勞力傷了身體根本,而今才時有體虛之相。往後放開心胸,少思少慮,再配與我開的方子,假以時日,會有所好轉。”
呂菱璧聽此一番話,心裏也寬慰不少:“多謝大夫。”
“不必客氣。”
曹聞見大夫看的這麽準,不禁眼前一亮,他看了一眼眼中也有舒快神色的許多鹽。
“劉大夫,不知你對失語症是否有所涉獵,可以幫阿鹽再看看麽?”
此話一出,屋裏頓時安靜的落可聞針。
劉青藤潛意識的擡頭看了一眼許多鹽,随後轉頭看着曹聞,他實事求是道:“曹聞小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若有求,我自是相應。”
曹聞面上一喜,許多鹽卻是後脊發僵,一時間不知所以。
“阿聞,要不然還是算了吧,這些年都這樣了,就不叨擾劉大夫了。”
呂菱璧連忙迂回道:“阿鹽已經沒有再報什麽期望了。”
“只是看看脈,不要緊的。”
曹聞倒是曉得呂菱璧的顧慮,只是機會都擺在了眼前,他不是能看着機會錯過的人,遂轉身看向許多鹽:“沒事的,別怕。”
他輕輕把許多鹽推坐到了劉青藤跟前。
劉青藤也捋了一把袖子,和聲道:“得罪了。”
許多鹽想要躲避,可一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竟然沒有挪動。
直到劉青藤的指腹按到了他的脈搏上,他方才回神,已知事無挽回。
在這安靜診脈的片刻之間,或許是事情過于突然,他竟然沒有想事情敗露了當如何應對,反倒是腦子恍惚得一片空白。
直到劉青藤收回了摸脈的手。
在三人各懷心思之中,他緩緩搖了搖頭。
許多鹽蹙緊眉頭,他第一反應不是虛驚一場,反倒是狐疑起劉青藤的醫術來。
這麽把脈竟然沒有探出什麽,随即卻聽到劉青藤道:
“心病還需心藥醫,恕鄙人才疏學淺,此失語之症恐無計可施。”
屋裏的呂菱璧長舒了口氣,曹聞卻凝起了眉。
“中醫不是講究個望聞問切麽,你都沒問症狀,怎麽單靠把把脈就知道不行了?”
見到曹聞急惱,劉青藤反倒是耐着脾氣道:
“曹聞小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不會弄虛作假哄騙于你。此失語症為心病,若是貿然用藥攻之,只會得不償失。倘若時機對了,問題自會迎刃而解。”
“你如此關切小許,他心中定有衡量,想必小許亦不會讓你們兩人受失語症所困,如何會讓你一直擔心。”
這話劉青藤是看着許多鹽說的。
曹聞覺得這大夫說話莫名其妙,頗有些維持體面的托辭,玄裏玄氣的,不過細來一想,說是心病倒是有兩分可信。
然則許多鹽聽聞這一席話卻是渾身猛然一怔,他胸口深深的起伏了一下。
再次看向曹聞時,羞愧的無法與那雙純粹的眼睛對視。
許多鹽目光緩緩失了神,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曹聞察覺到許多鹽失落的情緒,甚至于失落得有些太過顯然,幾乎是沒有任何神色的表情,心裏一窒。
疏忽明白了呂菱璧為什麽會阻攔他,一次次的失望打擊确實是消磨人的希望。
他為自己的莽撞感到歉疚,想要開口安慰時,劉青藤卻拟寫好了呂菱璧的方子請辭:
“曹聞小兄弟,這是方子。你我萍水相逢卻是救命之恩,只可惜山高水遠,路途尚且迢迢,倘若他日有緣再聚首,必當痛飲三杯才是。”
曹聞雖然有些不滿許多鹽的這個看診結果,卻也知道不能為難郎中,他還是起身送人去村子的主道上,同他指去集市的路。
看着走遠的兩個人,呂菱璧折身回屋,見着許多鹽仍舊保持着方才的神情動作。
“阿鹽,沒事了。”
雖是虛驚一場,許多鹽卻沒有半點舒氣的感受。
劉青藤什麽都看出來了,他是個聰明人,明知他的症結,卻維持了體面不曾卷入這場是非裏來。
許多鹽心緒複雜,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或許是因為被劉青藤今天的幾句話給點了。
那原本粉飾的一層薄薄的僞裝,一瞬間被撕的支離破碎。
讓那些原本壓抑住的複雜感情一并漫開滿地。
“娘,倘若有朝一日曹聞知道了真相,他當會恨我吧。”
許多鹽喃喃說道,旁的他都不想去想,腦子裏只有這個疑問。
呂菱璧聞言心疼的順了順許多鹽的後背:
“娘知道你很難受,現在娘也有了進項,再等些時日,咱們就離開這裏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不再打擾曹聞的生活。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往後會過得很好。”
許多鹽卻沒有應承呂菱璧的話,只覺得有雙手把他的心攥在了手裏,欺騙和隐瞞讓他心悶的發痛,可說要逃避離開時,他的心卻更痛。
烈日下緩慢回來個熟悉的身影,許多鹽恍然發現,那雙緊攥着他心的手其實便是曹聞的。
許多鹽忽然低頭慘笑了一聲。
即便他多翻遮掩,不去想也不去辨別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此時此刻,他還是不得不悲哀的承認,他好像喜歡上曹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