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身損
情身損
正當炎午憂心之時,方才領他入內的豹妖上前幾步,對狼妖拱了拱爪:
“大哥,這個無常使多半是在凡間撞見了那小魔尊,才沾染了幽蘭氣。我剛剛都問過了,他是追查一個游魂才到了魔界。咱們跟陰司無冤無仇的,何必難為他?放他走算了。”
炎午又驚又喜,暗道這豹妖不愧是馬面君的暗樁,關鍵時刻果然要保自己一命。
狼妖沉思片刻,一揮毛爪:“罷了,我是看在閻君的面子上才饒你一命,下回記得繞道走,別來我們魔界撒野!”
炎午一聽能全身而退,也不計較他說話難聽,當下行了一禮,同那豹妖一起出了妖王宮。
到了魔界盡頭,炎午想起豹妖在殿中說的話,恭敬道:“方才聽說,這小魔尊眼下正在人間?”
“他們妖族入冬前都要去人間賣米賣面,聽說最常去的就是京都附近,咋啦?”
炎午陪笑幾聲:“無事無事,随口問問罷了。”
豹妖翻個白眼:“追個游魂而已,這麽盡責做什麽,幸虧我大哥是個好說話的,下回別再來了,淨給我找事!快走!”
炎午心知“游魂”一事定是貼心的馬面君替他尋的借口,當下也不解釋,出了魔界往人間去了。
豹妖甩了甩尾巴,沖炎午離開的方向嗤笑幾聲,轉身正要回去,卻見狼妖也跟了來。他登時換上一副笑臉,矮着身道:“大哥,我剛才演得還行不?”
狼妖錘他一拳,歪了歪嘴:“便是凡人的戲子也沒你厲害!”
“大哥,你說那邪仙真有法子把小魔尊殺了,幫我們掌控魔界麽?”
狼妖冷笑:“如今我們還有什麽別的法子沒有?”
豹妖搖頭嘆氣:“我們操練了這許久的兵,還以為大王定能掌控魔界,帶我們重返人間,沒想到他竟一去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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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急,咱們只要等着,那小魔尊整日裏在天界和人間亂蹿,早晚露出馬腳來。那邪仙定是捏了她的錯,等事情鬧大了,何愁沒有我們妖族一口湯喝?”
豹妖欣喜起來:“大哥說得是,咱們只管照那邪仙說的做!”
狼妖抖了抖肩,摟着他道:“今兒高興,大哥讓孩兒們把麥子剝了殼,給你做倆窩窩頭吃!”
“謝大哥賞!”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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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午騰了朵烏雲,緊趕慢趕,總算在兩個時辰內入了人間。
此時天色已暗,他卻滿心歡喜,不計較夜路漆黑。
畢竟越是漆黑一團的夜,越能清楚望見幽蘭氣所在的方向。
他立在雲頭,将袖中的幽蘭氣取出,捏在掌心使了個尋氣訣,那輕盈的氣息當即四散。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便瞧見西北方向隐隐透出同樣的氣息。
他落下雲頭,直奔那處所在,見一名道姑模樣的女子站在方家村外,似乎想進去,但又猶豫不決。
那絲幽蘭氣正從她身上冉冉而出。
炎午心中大喜。
真是得來不費功夫,今歲該他炎午掙大功!
向來聽凡人說,魔族人最是陰邪可怖,這小魔尊暗中尋魂聚氣,多半是因為她做了什麽惡毒之事,鬧得魂魄缺損,需要使那等陰招,勾來凡人的魂氣補上一補。
幸虧自己帶了繁空鏡來,只消取出對她這麽一照,定能發現端倪!
炎午暗忖一番,只覺此計頗佳,當下收了尋氣訣,小心繞到她身前,避了月光,取出繁空鏡對許千度遙遙照去,瞬間将她的神魂情竅的影子攝入鏡中。
怕小魔尊察覺自己,炎午立即收了鏡子,騰回雲上。他顧不得細看,一氣回到陰司,才将繁空鏡取出,認真翻看許千度的魂魄。
可他将那魂魄的影子從頭到腳查了六七回,卻沒有發現一星半點的缺損。
他眉頭緊皺。
不應該啊,那小魔尊費了這般大的功夫,暗中搜集魂氣,若非她自己魂魄受損,又是為了何人?
老魔尊早就離世,聽說她只有個表哥,但一向安好,沒有需要吸取魂氣的跡象。
若說是為了旁的人,自己定是不信的,一介魔尊,哪有這般好心。
炎午苦思許久,還是一無所獲,見許千度的神思和七情身也在鏡中,便随手翻出來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這小魔尊的七情身怎會比尋常人的小了這麽多?
難道說,不是魂魄,而是七情身受損?
炎午腦中靈光大現,立刻将鏡中的情身之影剝出,懸在殿中,湊到近處,一寸一寸查看許久,終于從一個細微處發現了一道裂痕。
他一個甚是大膽的念頭在他心頭閃過,逼得他猛然一驚。
除非……這七情身被撕開過!
他打了個冷顫。
不會吧,誰會對自己下這等毒手?
要知道七情連結神思和魂魄,每撕一下,就要比剜心刮骨痛上千百倍,有誰能受得住這般苦?
炎午越想越覺得身上汗涔涔的,抖着手将何春意的魂拘來,用繁空鏡照出她的七情身,剝出鏡面立在殿內。
一大一小的兩幅情身相,在冥殿內盈盈透亮。
就在這時,何春意的七情身突然潮水般湧動起來。
炎午震驚地看見,她的“怒”猶如波濤,向許千度的七情身奔湧而去!
“砰——”
兩副情身陡然相撞,炎午慌忙上前,想把它們分開,可何春意的“怒”卻非要同許千度的七情身貼在一起,似乎想融合進去。
炎午瞬間明白了一切。
那小魔尊七情缺怒,所以她的情身相才會比旁人的小上許多!
她定是知道自己的神魂情竅中缺了些什麽,但她沒有繁空鏡,瞧不出七情身的模樣,不曉得是情身出了問題,還以為是魂魄有損,這才暗中搜尋凡人的魂氣。
可是,究竟是誰剝了她的“怒”?
這份“怒”又怎會在何春意的七情身中?
炎午收起許千度的情身相,在何春意的情身相上細細一探,發現她的七份情的融合處略有裂痕,像是被某種能夠聚情聚魂的法術強行捏在了一處。
他又将何春意的神思和魂魄剝出,細查一番,果然也有類似的裂痕。
他放下繁空鏡,心中得出了一個讓他震蕩不安的結論——
何春意的神思、魂魄、七情身,都是被人用法術做出來的!
如此高深莫測的法術,又關乎神魂情,除了閻君,恐怕只有天界的仙家才能使得出。
炎午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發現了什麽。
這件事若真的查個清楚明白,勢必會涉及人、仙、魔三界中位高權重者,而他冥界或許也參與其中,只是他一介才剛入職的無常使,對這些秘事一無所知罷了。
他的雙手顫抖不停,慌亂間差點摔碎了繁空鏡。
一路跟着他的九禹心道不好,頃刻間變做馬面君,從門外走了來,望見炎午呆立殿中,換上一副吃驚模樣:“你不是去魔界了麽,怎就回了?”
炎午渾身一抖,仿佛從噩夢中驚醒似的,奔到他面前一把抓住:“馬面君,我……我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九禹背了手:“何事?”
炎午卻猶豫起來,支支吾吾地不肯說。
九禹知道他定是覺得此事太大,不是他一個小小無常使能擔得起的,眼珠一轉,和善笑道:“我猜你今日去魔界,定是查出尋找魂氣一事同那小魔尊有關。”
炎午聲音顫抖:“你,你怎麽知道?”
“瞧你這副不争氣的模樣,我便猜了個七七八八。”九禹故作輕松。“魔尊又怎麽了,三界如今是歸天界的紫薇帝君掌管,那魔尊才三百歲,能翻起什麽浪?要我說,她若真有罪,就該讓天界好好罰罰她!”
炎午遲疑道:“天界……能作魔界的主?”
“如何不能?”九禹拔高音調。“魔界中人行事,也得遵循他們的規矩,不然那被紫薇帝君拘在那裏的妖族,不早就破出魔界,重返人間了?”
炎午聽進了這番話,緩緩點頭:“也是,今日去了妖族地界,那些妖衆對小魔尊氣得要死,但還是拿她沒辦法……”
“所以啊,你若是真發現她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就應該坦坦蕩蕩地說出來!不管是魔界還是天界,只要犯了事,便應當受正道嚴懲!”
九禹上前兩步,鄭重其事地拍着他的肩。
“若是你為了自己平安而知情不報,将來釀出大禍,危及陰司,你于心何安啊!”
這番話聽在炎午耳中,猶如當頭的一聲棒喝。
他握緊雙拳,肅然颔首:“馬面君,你說得對,我雖然身份卑微,但也當從正道而行,斷不可只顧自身安危!”
九禹暗暗一笑:“這便好,事情沒查清楚,我也不好相問。等你知曉了來龍去脈,我定陪你上報閻君,将來便是要登天門,我與你同去!”
炎午那顆為陰司鞠躬盡瘁的心,瞬間被點燃,熱淚盈眶地沖九禹猛點了幾回頭,道了句“定不負君今日高義”,立即收起繁空鏡,拘了何春意的魂魄,轉出冥殿,回自己辦事的所在細查去了。
九禹沒有多留,迅速出了陰司,返回歸墟。
衡央正坐在那裏,緩緩飲着從人間帶來的君豐茶。
“如何?”
“回主上,一切順利。小魔尊收了我們做出的魂氣,那假魂也被一名喚做‘炎午’的無常使查出。如今他已然查到了小魔尊頭上,不過……”
“有事就說。”
九禹把許千度七情缺一,何春意身上有她的“怒”情一事和盤托出。
衡央臉色大變。
他早就查出何春意是陵明做出的假魂,取了流雲七情中的怒,這才有了她的氣息,代替她繼續輪回。
如今許千度的七情身和那份“怒”有融合之相,不正說明她就是許流雲的轉世麽!
衡央呼吸一滞,許久才透出氣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頭狂笑,欣喜萬分又苦澀難當。
尋尋覓覓三百年,沒想到流雲早就轉世做了魔界的尊上……不,那不是流雲,他的流雲才不像那個蠢笨無比的小魔尊!
只有取了那魔尊的魂魄和七情身,同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比着流雲的模樣重塑出來的神思和仙身融合在一處,那個人,才是許流雲。
“哈哈哈——陵明啊陵明,你心心念念之人,早就到了你的身邊,可你卻目盲心障,怎麽也看不清楚!”
九禹一驚:“主上,難道魔尊就是流雲姑娘?可姑娘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在魔界投胎轉世?”
衡央皺眉:“這件事我也想不通,罷了,暫且按下,等将來流雲回來,她自會說出經過。”
他沉思良久,又哭笑一回,眼中流了淚,神色卻越發狠戾,回身對九禹道:
“你覺得,我該挑個什麽時機,讓這位天市仙君發現,小魔尊七情缺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