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銘刻術
銘刻術
許千度嘆了口氣:“也是,我是魔界中人,自然不會做這天上的星星。”
陵明沒有言語,站在黑暗裏默了許久,擡手将一道靈力送入滾燈。
院子漸漸亮了,頭頂上的星辰卻暗淡了些。
許千度從袖中摸出一本小冊子,翻了幾頁對陵明道:“仙君,能不能同我對對探查術的心訣?我昨日練習時,總覺得有幾個術法與你使得不一樣。”
“今日晚了,你先回去歇息。”
陵明轉身要走,許千度一個閃身躍到他面前,神色懇切:“仙君,不過是幾句心訣,很快就能對完,若是有錯謬的地方,今晚我回去後也能重新背過,明日就能立即開始練習,免得多耗時間。”
那三十六般探查術其實複雜得很,幾乎把陵明修出的有為法盡數收入。
單是這機變術中,就有八百六十七條心訣,雖說修成後可随意變化世間萬物,可光是記心訣,便要費不少事。
見她求道心切,陵明只得點了頭:“好。”
許千度的眼底浮上些笑意,低頭撇了那冊子一眼:“仙君,機變術中的地物一條,我實在有些拿不準。
若是我要變作一個梨子,被人拿起來咬了一口咽下了肚,那我的身子豈不是都分離了?如此一來,這‘神魂情竅,聚氣歸一’要歸到哪裏去呢?梨核、梨杆,還是梨肉?”
陵明修道四萬載,從未聽過如此別致的問題。
機變術說到底不過是個權宜之計,遇上危急時變化一番,躲一躲也就回了人形。
哪有變作梨子後老也不走,等在那裏給人吃的道理?
退一萬步,就算發現自己被人拿起來,預備着咬上兩口,要麽立即滾落,要麽捏訣讓梨子發爛,叫人見了下不了嘴,總會有個法子脫身,不至于落到被吃進肚子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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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許千度畢竟問了,不答也不好,陵明幾番思忖,開口道:“若是梨子,那便把神魂情竅歸入梨核中,如此也能保得真身不分離。”
許千度“啊”了一聲,心下了然:“我明白了,仙君的意思是,得把真身落在不會被傷害到的地方,比如梨子的核,葡萄的杆,橘子的皮之類的。我得好好記下來……”
說着,她變了支筆,在那冊子上疾書。
陵明瞥了一眼,見這冊子并不是他錄的那本法術冊,皺眉道:“你謄錄了一本?”
許千度頭也不擡:“是啊,我記性不好,怕把心訣忘了,也怕理解不了那些複雜的印訣手勢,就花了幾個晚上另外抄了一本,書頁邊上留出空隙來,遇上不懂的地方好備注一二。”
她快速記完,将那冊子送到陵明手中,指着邊角上的空白道:“仙君你看,就是備注在此處。若是要用的時候忘了,有了這冊子,我也能立即翻出來。”
陵明翻了幾頁,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忍不住道:“謄錄背誦只是初學之功,假使你真的遇上麻煩,要用心訣變化真身,若你不曾牢記,難道關鍵時刻還要翻書保命?”
許千度一愣,她安穩太平了三百年,老老實實地過日子,父君也給她留了不少藏身躲災的法寶,妖族雖然猖狂,可終究不敢真對她下手,她的确沒想過有朝一日會遇上麻煩這件事。
陵明将書頁合上,肅然道:“若是這本冊子丢了,你又忘了心訣,該如何?”
許千度抓了抓腦袋:“那……那我多抄幾本。”
多做幾個備份總行了吧。
陵明聽得無奈,把冊子還給她,丢下一句“進來”,轉身往前殿去。
許千度不知他是何意,但雙腳卻聽話得很,跟着進了前殿。陵明揮手招來一張椅子,道了句“坐”,她連忙坐下,就是心裏有些打鼓。
陵明也不去別處,只近近地立在她身前,右手捏起一個刻刀似的訣:“今日我便授你銘刻術,練成後,你便能将法術一一刻進眼底,危急時刻無須翻書保命。”
許千度又驚又喜。
仙君竟還會這等打小抄的法術,當真妙極啊。
“不過,銘刻術要在雙目上動刀,使起來須得萬分小心,我先演練一回,你今晚回去後勤加練習,但莫要在自己眼睛上動刀,等明日我檢查無誤後,再使此術。”
許千度點頭如搗蒜。
陵明靠得更近,幾乎貼着她站着,左手輕柔地覆在她右眼上,捏訣的手指淩空微動,緩緩落刀刻字。
“會有些疼,忍忍便好……”
話音未落,許千度卻突然雙手捏拳,大喊一聲:“啊啊啊好痛啊——”
陵明忙收了手,眼神也慌亂起來,捧住她的臉俯身細瞧:“怎會這般疼?莫不是你之前流過血淚,如今還沒痊愈?”
清俊疏和的氣息籠罩着許千度,她望着這個近在咫尺的冷面仙君,望見他眼底的心疼和擔憂。
深沉卻濃烈。
許千度忽地笑道:“仙君,其實你也是有情衆生呢。”
陵明一愣,當即反應過來。
原來方才她不過是故意喊疼,想瞧瞧自己是否也同其他仙家一樣,會顯露七情。
他退後兩步,衣袖一拂:“胡鬧!”
沒等多說幾個字,心口猛地抽動,鈍刀割肉般的痛楚逼得他穩不住身子,“咚”地跪倒在地。
許千度慌了神,連忙沖過去扶他,卻發現他抖得厲害,臉色也白得吓人:“仙君你怎麽了?你寝殿在哪?我扶你進去!”
她咬牙将失了力氣的陵明攙起來,目光胡亂地在殿中一掃,眼前有好幾扇門,不知該往哪一扇去。
“走,走……”
陵明突然将她推開,許千度沒設防,一下跌在地上,很快又爬起來,沖過去再次扶住他:“仙君你都這樣了,就別計較其他的了!我知道你氣我騙你,等你好了再罰我也不遲!”
眼看她又要将自己攙起來,陵明只得艱難道:“不用去、去寝宮,就……就在此處。”
“在這裏?仙君你到底怎麽了?要不我去喊孟章神君來救你?”
陵明一把拉住她:“別去……我調息片刻就好。”
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許千度掙了掙,竟脫不了身,只得扶着他,看他調息吐納。
等了片刻,許千度漸漸冷靜下來。
陵明畢竟是活了四萬年的仙,曾經捉過邪仙,又降服妖族,身上有個三傷八痛的也是常理。
他既如此說,想必早就知道該如何恢複。
果然,不消多時,陵明的臉色紅潤了不少,身子也有了力氣,能坐得直一些了。
見他緩緩睜眼,許千度放了心,立馬端正身姿,恭恭敬敬地跪好:“仙君,我知錯了!”
陵明只是默然不語地望着她。
許千度以為他心裏還氣着:“仙君,我不該故意喊疼騙你,惹得你舊傷發作,你罰我吧!多重都行!”
不知過去多久,陵明才開了口,語調平淡:“為何這麽做?”
許千度鼓起勇氣道:“仙君既問了,我就大着膽子說說心裏的想法。我聽聞仙君在修習無情道之前,是天界最親切和善的仙,對凡人也大有憐憫之情。我想着,做仙本該如此,要是整日冷冰冰的,又如何慈愛衆生?
我上天也有些時日了,見過好多仙家,他們都有自己的脾性,只有仙君你沒有。如今大家見了你,都不敢擡頭同你大聲說話。
敢問仙君,你是修了無情道後才變得如此麽?若真是無情道所致,那這條修習之路不走也罷。”
大殿內悄然無聲,許千度低着頭跪了許久,就在腿酸得不行時,一只手忽地扶住了她。
她驚訝地仰了頭:“仙君?”
陵明仍是面無表情,右手用了些力,将她從地上帶起:“我修無情道,自有我的緣法。今日你所言種種,往後莫再提。”
許千度眼神一暗。
是因為你那凡人妻子麽?
她心思幾拐,還是忍住了沒說。
方才的一番話已然十分膽肥,情愛一道向來是個私密的事,她可不敢擅碰。
本以為陵明聽了自己的一番剖白,心裏會有所感悟,沒想到對方還是想繼續做個冷面仙君。
許千度心裏別扭了片刻。
罷了,他想做怎樣的仙,同自己有何幹系。
許千度擡了頭:“我明白了,今日的确是我胡鬧,仙君你罰我吧。”
“今晚就在我宮裏,将銘刻術學會了再回去。”
許千度差點哭出來。
這麽難學的法術,使的時候還得擔着千萬個小心,怎麽可能一晚上就學會!
可一想到自己方才誇了口,說罰多重都行,眼下也只得認了。
她點了點頭,艱難地道了句“仙君罰得甚好”。
陵明将施法的心訣說了幾遍,等她記熟後,又憑空化出一個假人,指着它的雙眼道:“你來使一回。”
許千度沉了氣,學着陵明方才的樣子,默念一回心訣,右手用靈力捏出一把刻刀,左手覆在假人的右眼上,小心地刻起來。
她本以為這法術難學,自己必得在浮宇宮中耗一晚上,才能掌握個大概。
可沒想到,她竟不費吹灰之力就使得頗為熟練。
望着那假人眼底的字句,許千度暗暗一笑,心道自己果然是個偷懶的命,這等做小抄用的法術,竟一學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