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毒蟲宴
毒蟲宴
許千度端出鄭重的神色:“我那時只顧着想辦法入天門,沒有考慮過別的。今日聽了仙君一番教誨,才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實在荒唐。還望仙君将來多多與我指點迷津。”
她這一番大大方方地承認錯誤,倒叫陵明不好揪着這個錯繼續說下去,停了停道:“既然你已知曉,本君也不再苛責。魔尊,以後行事,還望慎重。”
“一定一定。”
說話間,下方地界現出一片渾濁不清的濃霧。
許千度歡喜道:“仙君的騰雲術果然日行千裏,甚是厲害。我走了整整六日才從魔界到了天界,今日同仙君一起,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
陵明不理她的一番恭維,揮手使出一個靈力罩,避開濁霧落下雲頭。
沒等撤了罩子,他便聽見一聲高喊:“奏樂!”
不成曲調的鑼鼓聲頓時響徹雲霄。
熱鬧是熱鬧的,但也真聒噪啊。
陵明目光一掃,發現眼前圍了老大一群魔族人,個個穿着粗布衫,好幾個都打着赤腳,像是剛從泥地裏奔過來似的。
那日見過的鈎岳正歡喜地立在衆魔面前,雙手亂舞,像是要他們把鑼鼓敲得震翻天。見他望過來,鈎岳立即打了個響指。
一條長長的粗布紅緞登時淩空展開,上書十四個大字:“熱烈歡迎天市仙君親臨魔界指導!”
一名雙瞳漆黑的魔族孩子上前,将一捧野花束恭恭敬敬地獻給陵明。
陵明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見那花早就枯萎發黑,很是捉摸不透魔界的這般路數,暗忖難道這是他們的迎賓習俗?
一片喧天的鑼鼓聲中,許千度扭頭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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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不語,若有所思。
很好,應當是被自己費盡心思設計出來的歡迎儀式感動住了。
“仙君遠來辛苦,不如先到我宮中坐坐?”
陵明本來就想尋個由頭去她宮中探探,眼下許千度主動開口相請,他自然願意。
許千度揮了揮手,鑼鼓聲總算收住。
衆魔簇擁着陵明進了潛靈宮,個個都好奇又膽怯地把他望着。
陵明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回頭想讓許千度把衆魔請出去,卻發現她不知去了何處。
“天、天市仙君,路上辛、辛苦,飯食已經準、準備好了,要不先、先用用?”一名歪嘴小魔使結結巴巴道。
“魔尊為何不在?”陵明道。
“魔尊說,回來一趟不、不容易,先去查、查點一下秋收情況,等仙君用了飯、飯食,好給仙、仙君說說我們魔界的農事。”
陵明向來不大用飯,但轉念一想,或許魔族人存了在飯菜裏動手腳的心思,便點頭讓他們将菜肴盡數端來。
歪嘴小魔使歡喜地去了。
菜肴很快上齊,陵明低頭看了看,差點眼前一黑。
那盤子竟全是蛇蠍蝗蟻,好一頓毒蟲宴!
天界向來只有活潑靈動的小仙蟲,他從來不曾見過這般醜陋毒蟲,實在有些不忍直視。
才剛聚起的探查心思瞬間泯滅,陵明皺了皺眉,想讓他們把菜都撤下去。
誰知,一名身形肥碩獨眼魔族人上前對他一拱手,得意道:“仙君是頭一回來我們魔界,又是魔尊頗為崇拜的仙家,我們定是要拿出十八般廚藝來招待仙君的。”
“倒也不必……”
那廚子只當他是客氣,立即熱情起來,指着其中一道:“仙君請看這爆炒蝗蟲!這可是專挑了今歲秋上好的蝗蟲做的!把它們掐了頭,點上業火,用蛇油炒上半盞茶的時間,再放上些能熏死螞蟻的羅茄葉,便是一道魔界美味!”
他殷勤地遞上筷子:“仙君嘗嘗,特別是這大翅膀,可脆可香呢!”
陵明抽了抽嘴角:“魔尊何在?”
“來了來了!”
許千度連忙跑進殿中,瞧見桌上的菜肴,頓時驚道:“我不是叫你們去人間買幾個菜來招待仙君麽?怎麽把平日裏吃的那些給擺上了?!”
廚子急了:“魔尊,這些可都是我們年節下才舍得吃的!想着仙君來一趟甚是難得,怎能吃那人間玩意兒,自然得拿出我們魔界的招牌!”
許千度無語凝噎。
她當然明白族人的好意,可陵明是個飲風喝露的仙,這般毒蟲別說是吃了,就是見也見不了一回。
“仙君他……修為甚高,不需要用飯,快快快先都撤下去。”
廚子惋惜一嘆,領着衆魔小心翼翼地端走了菜肴。
許千度心中苦澀。
方才那一通折騰,雖然讓陵明對魔界吃食大開眼界,但肯定沒留下什麽好印象……
眼下讓族人給自己說說好話是指望不上了,還不如給陵明安排個清靜的去處。
見衆人還圍在殿外看陵明,把他當做個寶,許千度趕緊帶他出了宮,往田地的方向去。
秋收已然完成,田間農人甚少。
陵明沉默地走了片刻,突然道:“我方才聽你族人說,這些……菜肴是要留着年節的時候才吃,那你們素日都吃何物?”
許千度恭敬地開了口:“仙君見笑了,我們平常就吃些炸螞蟻什麽的,上不得臺面。”
“為何吃這些?”陵明頓住腳步。“花草風露皆能進食,再不濟也可去人間買些五谷。”
許千度無奈一笑:“仙君到了我們魔界也快半日了,你可見着此地長出一片綠葉,開出一朵小花?”
陵明四下望去,目之所及很是荒涼,看不出秋收後的稻田模樣。
此刻正當午,可懸在頭頂的卯日,卻暗得如同黑夜裏一盞昏燈,只能照得下方地界堪堪能被人望見罷了,毫無明亮可言。
“我們魔界受了九萬年的業火,雖然讓這裏的生民得了長壽的福澤,但就像帝君曾經同我說過的‘福禍相依’那般,魔族人的長相漸漸變得怪異可怖,這裏的土地也生不出什麽好糧食,全是毒蟲。好在我們想出了除毒的法子,日常吃些也不要緊。至于花草風露,哪敢奢求呢。”
陵明眉頭微蹙。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向來覺得尋常,甚至不大能瞧得上之物,對魔界中人而言,竟是求也求不來的仙品。
許千度停了停,指着不遠處的黑霧:“仙君請看那片濁霧,業火雖然滅了,可燒了九萬年的濃煙卻老也散不去,把魔界的天遮了個嚴實,這才讓卯日的光照不進來,便是白日裏也暗得很。”
陵明心中嘆息,再開口時柔和了許多:“魔界的日子這般艱難,為何幾十萬年了也不同天界訴說一二?”
許千度低頭道:“便是說了又能如何?九州早已劃定,我們去不了別處。魔族人的壽命是業火給的,離了這裏也活不下去。
雖說蠻荒什麽都沒有,可住了幾十萬年,大家早就認了這片天地。這裏是家,是故土,如何能抛下?只能盡力想些法子,除掉地裏的妖邪之氣,驅散天上的濁霧。”
陵明聽得不是滋味,平複了會心緒道:“所以你登天界求道,是為了族人?”
“也不全是,仙君應該已經聽說過,我從小便向往天界,便是不做魔尊,我也想去天界求仙法、訪正道。可眼下我是魔尊,便不能只顧着自己,若真得了正道,回來後自然得帶領魔族過上安穩的日子。”
陵明默然不語。
今日之行,本是為了探查魔族人的真實心思,沒想到卻瞧見他們在這蠻荒之地日夜掙紮的苦楚。
可嘆他們早就習慣了這般艱辛,個個的臉上都看不到憂色,反而很有一派奮力求生的勁頭。
如此想來,倒是與許千度這個魔尊很是相似。
自己當着衆仙的面,嚴詞拒絕收她為徒,還放了話斷她的心思,可她卻毫無怒意,仍是費心地做這做那,極力想打動自己。
天道難得,可更難一遇的是頭頂萬般困苦,也絕不退縮的修習者。
若不是眼下道心不穩,這樣勤勉上進、求道堅貞的徒弟,他陵明定是要收的。
“仙君,我們去那裏瞧瞧,如何?”許千度指着一處窪地道。
陵明點了頭,跟着她前行幾步,眼看就要到那窪地,耳邊卻忽然傳來怪異的聲音。
像是有野獸正在附近狂奔。
“不好,妖族來了!”
許千度忙地壓低聲音,單袖一甩,抖出一只黑乎乎的小圓球。
那球一落地便暴漲,她閃身進去,見陵明還站在外面,急忙道:“仙君快進來避一避!”
陵明不解,剛要開口問上一句“為何要躲”,許千度卻焦急地一把将他扯進球中。
那黑球瞬間隐了身,仿佛這裏什麽也沒有。
許千度松了口氣:“好險好險,差點就被妖族人發現了。”
陵明疑惑:“你是魔尊,統管魔族和妖族,為何見了妖族人反而要躲?”
“仙君有所不知,那些妖族人最是麻煩,三天兩頭便出來作亂,搶些食物。我父君還在時,他們懼着,不敢大肆作亂。可我父君走得太早,沒來得及把一身修為傳給我。我繼位後又成日忙着農事,顧不上修習,法術低微,實在鎮不住他們。”
許千度擡頭看了看這大黑球:“幸好父君給我留了墨隐球,我一直随身帶着,遇上妖族人就躲進來,等他們走了再出去。”
陵明心下了然,想了想搖頭道:“如此躲着也不是長久之計,魔尊還是得日夜勤勉,苦修法術才是。”
說話間,一只豹頭妖人現了身。
他似乎聞到了什麽氣息,趴在地上左嗅右嗅,漸漸朝墨隐球的方向來。
許千度搬來球中唯一一張矮凳,想給陵明坐:“仙君不用理他,便是他到了我們面前,也瞧不出我們在哪。我這球裏什麽都有,便是過上幾日也無妨。仙君,這是人間京都名聲最響的張氏炒瓜子,要不要坐下來嗑會……”
她放下矮凳,抓了一把瓜子正要遞過去,可陵明卻衣袖一擺,将這墨隐球的遮蔽盡數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