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殷千陌煎不煎熬,她秦若影無從知曉。但此時此刻,她心底仿佛有把烈火,似要将整個人燃盡。
什麽清風閣尊主,好一個為人熱枕!
“她們倆的事,我怎麽從未聽聞?”臉色格外凝重,惱恨的語氣裏不難聽出幾分落寞。
身畔游離的連心倏地反應過來,清冷的目光漸生憐意:“難不成……秦姑娘亦愛慕殷女俠?”
殷千陌在江湖中是有不少擁趸,但近年來芳名遠播的是她師妹。
數年前那獰山冰雪蓮不過倉促下山,卻令江湖至今驚豔。
本不欲多言,可瞧秦姑娘一副悲痛萬分的可憐樣,連心難得溫聲相勸:“秦姑娘,緣分固然可貴,但長痛不如短痛。這殷女俠與樓北容已糾葛數年,二人即便立場不同,可此間情愫仍難為外人知。秦姑娘與其黯然神傷,倒不如退一步自我解脫。”
比吃了黃連還苦的秦若影,仰頭千言萬語,終化作胸腔內的一抹酸澀,堵在心口不知如何釋解。
既如此!
索性回去後,再做打算。
客棧裏,殷千陌聽完師妹的陳情,愁眸看向榻上昏迷的楊柳,“楊姑娘是中了劇毒啊!”
“官府驗屍道是蘇家人中了見喉引,此番饒是楊捷能言善辯,依舊堵不住城內悠悠衆口。”
殷千陌旋即搖頭,嗓音柔緩:“聖手白芨兩年前便宣布金盆洗手,而今妙善堂的當家主人是孔雀山莊的連七。”
“她?”尹千雪對連七的印象極差,此女桀傲性戾,就連給人看病都全憑一時心情。
“蘇家一案看似雲裏霧裏,實則無非是齊州要塞。”殷千陌遙指着拱橋上的車水馬龍,眼眸半合道:“當今身披甲胄的騎兵竟随處可見,近年來藩鎮割據皇權凋零,祁陽侯更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不臣之心。朝中雖有仇太傅這等堅貞不二的直儒,但他們各個固執迂腐。豈知天下也好,江湖也罷,凡人在的地方就會有貪欲。”
“自古争權奪利,亦非師姐憂思能解。”殷千陌回身定神,音色極其暗啞。
“我們清風閣自建立以來,數百年間歷經滄桑,無論局勢如何艱辛,都要為蒼生顧慮。”
“師姐所言極是!”
往日對此不甚感興的師妹,現下倒隐隐有所得。殷千陌目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笑意爬上眉梢:“你從前最不喜人世喧嘩,現下倒像變了個人。”
“下山遇到個有趣的人,她武藝粗疏自私頑劣,但即便如此,亦不改赤子之心。或許……”尹千雪下巴緊繃,神情一片模糊:“是她潛移默化中影響了我。”
聞聲殷千陌撫掌相慶,長臂伸至她眼前,捏了捏她的臉頰:“恭喜師妹,我想你這個朋友一定很可愛。”
尹千雪耳根紅似滴血,音色顫抖地匆忙轉移話題:“粉香樓與孔雀山莊決議成立江湖群英會,以期通過武林争霸選出忠君愛國的豪俠……對此,師姐怎麽看?”
殷千陌眼神格外堅定,義正言辭地回到:“他們分明是排除異己,谄媚權貴喪失江湖氣度。我已致信雷幫主,我們清風閣絕不退讓。”
“師姐所言極是!”
二人交談的同時,窗下一抹倩影悄然溜走。翠竹掩映後,微風驀地走出,凝着遠處不覺失神。
聽雨樓中,素日溫婉沉默的青城眼眸幽冷,不近人情地質問:“樓主呢?”
“雲都公子今夜光臨齊州,樓主自是要親迎。”同列而坐的紫衣少婦揉着太陽穴,語帶嫌怨:“整日跟着十八娘那個小賤人,蠱毒可曾下了?”
“二娘這是何意?”
“樓主的命令你敢違背,怎麽……舍不得?”冷嘲熱諷的豔二娘神色陰鸷。
青城看也不看她,語氣漠然:“如果我真沒做,你不早就跳腳了!再者殺人的明明是清風閣的尹千雪,你倒會欺軟怕硬!”
“你——”豔二娘擡眸輕瞥,神情變得越發不可捉摸:“連三郎幾番向樓主索要你,得虧我給你攔下,六娘不得好生謝我?”
“有勞!”青城擰眉沉目,而後不以為然道:“他不是剛娶了新婦?”
“家花哪有野花香!自成婚以來,連三郎即頻繁往來于秦樓楚館,上個月聽說還差點醉死在并州護城河畔。”豔二娘打心眼裏蔑視這等斯文敗類,言語間更是幾多鄙夷:“我勸你好自為之,他對你可是念念不忘!”
青城漆黑的眸子瞬間黯淡,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連宜卑劣的嘴臉。
“信勞你交由樓主,時候不早了,我須得回去!”
豔二娘斜睨着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托腮嗤之以鼻地冷笑。若非閣主再三叮囑,她怎會服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成為副樓主!
當晚,秦若影攜連心抵達客棧。
“楊柳我先帶回去,日後随時聯系。”連心二話不說喚醒榻上人,繼而引着對方離去。
看着擔憂之人完璧歸趙,風塵仆仆歸來的尹千雪一點兒也不覺得疲憊,反倒因心頭的大石徹底放下而松快。
“我師姐呢?”語調較往常疏離。
尹千雪不明就裏,卻也應聲回複:“出去了,應該很快回來。”
“嗯,我累了想歇息。”
随後不等對方回答,秦若影打着呵欠脫去靴子。上榻前餘光忍不住流連,只見殷千陌正細腰側傾的立在窗前遐思。
沉默綿延,直到秦若影幾乎要睡去時,忽聽到對方啞聲低問:“你在生氣?”
“沒有!”秦若影氣急敗壞的反駁,卻在擡眸的瞬間,語頓音微:“離我這麽近幹嘛!”
尹千雪單手撐在她臉旁,欺身死死盯住她,神情極為不解:“為什麽呢?”
凝着對方動人的眼眸,秦若影連笑都笑不出來了,要她說什麽好!
嫉妒對方與北容相交,還是不自量力的橫插一腳……
下一刻,皺眉不虞的秦若影索性将其一把推開,理着衣衫倉惶起身:“不聊旁的,就事論事!”
眼見秦若影不願同自己閑談,尹千雪莫名難受,語氣亦徹底冷了下來:“蘇家一事可有進展?”
“楊柳遭人陷害中了罕見的劇毒,她許是目睹了什麽。但蘇家慘案的發生,楊柳定脫不了幹系。”
“何以見得?”
秦若影一本正經的娓娓道來:“若是有人來屠殺,蘇家不會這般整整齊齊的遇難。再者遺體上并無打鬥的痕跡,經調查發現果然是中毒。姑蘇妙善堂的見喉引尋常人不可能輕易得到,更遑論一次取用這麽多。”
“楊柳!”
話音未落,秦若影已緩慢起身,徑自推開臨水的一扇窗,兀自感嘆:“能讓蘇家放下戒備的人不多,楊柳的嫌疑的确非常大。”
尹千雪見她蹙眉不展,目光旋即悄悄落下,“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是誰下的狠手呢!利用楊柳借刀殺人,而後又完全消失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尹千雪唇角微抿,語氣淡漠:“孔雀山莊的連鶴天當年極仰慕蘇夫人,據說曾醉酒後夜襲閨房……當然陳年舊事不值一提,可唯獨蘇夫人是死于自缢。”
“這件事背後或許不止一家,比如這藥究竟是何人供給?”秦若影沉吟着轉過身來,猛然間拔高了音量:“你——”
靠的也太近了!
頓時她的小臉緋紅滾燙,白皙纖臂連拍着心口嘟囔:“讓一讓!”
尹千雪則側着頭,脊背挺得筆直,竟半天也不肯動。
還不依不饒了!
秦若影責怪地瞪了她一眼,忿忿氣嚷:“殷女俠到底什麽意思?”
是寂寞了,覺得她可以戲耍,還是當真風流成性四處留情!
此刻百般糾結的尹千雪,直勾勾地打量着她那張透着郝怒的俏臉,話到嘴邊生生咽下。
何必自讨苦吃呢!
人家分明不在意自己,回來後滿心念着的也是師姐。因此尹千雪雙腳旋即停了下來,沉寂不過片刻,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秦若影,望着那挺瘦的背影不滿地直搖頭:“說走就走,負心薄性。”
本已出房門的尹千雪,聽力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牢騷,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她腳尖輕旋繼而踹門飛入。
“你幹嘛!”秦若影莫名打了個顫。
誰知接下來一陣天昏地暗,近身之人神思恍惚,随後兩人便重重滾落在地。
跌倒的緊要關頭,秦若影眼疾手快地扶着她的後腦勺,力道失控下軟唇急速劃過對方嘴角,直擦停在小巧的耳垂上。
“冒犯!”
掙紮着想要起身的秦若影,在微風沒有眼色的興奮闖進後,還未開口即被刺耳的驚吼吓到再度占人便宜。
尹千雪雙眸閃過一絲異樣,而後緊拽住她的胳膊低聲喝斥:“出去!”
微風一溜煙沒影了,臉色漲紅的秦若影深深映在對方如水眼眸中,四目相對的一剎,她忽然想起這人與北容的過往,嘴角的笑意驟地消失殆盡,唯有越發蠱誘的嗓音疏離響起:“殷女俠歡喜我?”
緊接着她放肆的長指更是狠挑起對方的下巴,冷眸掃過那柔白細嫩的臉龐,以及驚鹿似的水茵亮眼,仿佛要将身下人看個透。
相視無言,她深眸晦暗:“真乃我秦若影的潑天榮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