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玉落沉入夢境,那裏有他遙遠的過去。
冰天雪地的六谷村,被趙鄉紳帶走的小葉兒,被狼群圍剿的五天四夜。
他孑然一身,漫步于蒼茫黑夜之中,穿過山野村莊,但這紛擾的世界,究竟何處是他真正的家?
“玉落,你還好嗎?”這時,玉落的耳邊傳來了韓子過的聲音。那是他得以心安的避風港。
可是他掙紮着醒不過來,那個少年又再次進入他的夢中。
四年前的鬧市,他險些喪命。當他準備放棄時,一位英姿飒爽、怒馬奔騰的少年沖開人群,将他救了下來。
“子過,”玉落睜開眼睛,便見韓子過因焦慮而雙眸通紅。玉落見狀,輕撫韓子過的面頰,低聲呢喃道:“原來不是夢啊。”
“當然不是夢,我一直都在,永遠都在。”生死與共,這是韓子過沒有說出口的許諾。
韓子過把他和蕭涉的想法告訴了玉落,企圖從他口中得知未知之事,找到下蠱之人的蛛絲馬跡,以尋求破解之法。
“玉落,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南風館的事?”父親去南風館找到玉落,玉落被下蠱,韓子過總覺得其中事有蹊跷。
玉落點點頭笑了,他閉着眼在韓子過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對他有問必答。
他告訴韓子過,他差點餓死的時候是“老爹”把他帶到南風館的。
他沒說七月市和韓子過的偶遇,他沒說是星河給他找了李玉夫婦,他沒說那場差點要了他的命不是饑餓而是火海。
他只說老爹喜歡他的模樣,但礙于他言行舉止都讓人倒胃口所以免于像其他男伶一樣接客。
老爹對館裏的男伶都很好,對他更是好到沒邊,他總說的,“玉落,我對你沒有要求。”
他說到了那一天,夜夜笙歌的南風館竟然大晚上關了門。玉落後來才知道那便是韓刻将軍。
他把南風館的事從頭到尾給韓子過講了一遍,外面的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
“我會派人去把‘老爹’請來。”韓子過在玉落額間親吻,“玉落你辛苦了,好好休息。”
玉落說他在南風館一直都喜歡穿靛青色長袍,但父親到訪那日卻被“老爹”要求換上銀色直襟長袍。
打開門做生意,玉落在南風館卻不用像其他男伶那樣伺候人,竟然還能在對京官大打出手後由“老爹”擔着。
而這“老爹”作為一個老鸨,玉落竟說父親曾貼在他耳邊說話?
黃金百兩,只需要進将軍府前花完。這個要求對于男伶而言有何難處,為何其餘人最後都自動放棄了機會?
太多蹊跷之處。韓子過越來越看不清玉落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了。
傍晚時分,韓子過正在書房裏處理公務。突然,蕭涉走了進來,“子過,那個黃萱兒果然如你猜想的一樣,她在外面有人,是她表哥。”蕭涉一副等人誇的表情繼續道,“她這表哥名叫文泰之,已被審訊招認。”
韓子過擱下手中的書,點了點頭, “這件事就先這樣吧。蕭涉,我還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蕭涉走到韓子過身後,随手拿起架子上的文玩端詳,假裝畢恭畢敬的強調,“韓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韓子過給他翻了個白眼,要按以往早出手打他了。
韓子過從小和蕭涉交好,論官職蕭涉是從三品,比韓子過這個九品芝麻官要高出不是一星半點。
韓子過雖身世顯赫,但由于厭惡慶言帝的統治,他拒絕了內閣大臣的任命,選擇了大理寺評事的職位。他才學過人又有政治頭腦,禹政王早已把他定為新朝政的首輔。待新朝建立,他便會實行輔政掌權,推行自己的執政思想和政策,必将是對新朝的政治生态和治理效率産生重要的影響的人。
“幫我把南風館的‘老爹’請來問話。”韓子過一句話帶過,每當提到當初父親把玉落帶到府上的事,他總是不自在,為自己當初的态度頗為自責。
“喲!發生什麽事了?”蕭涉不明所以,嬉笑着想要窺知韓子過的動機。韓子過沉默不語,蕭涉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太對勁,于是問他,“我們玉落跟你說了什麽?”
韓子過蹙起了眉,顯然對他這樣稱呼玉落很不自在。他站起身,繞過蕭涉走了幾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個‘老爹’很奇怪,或許和玉落身上的蠱毒有關系。所以麻煩你的人盡快把他帶來問話。”
蕭涉點頭應允,“我立馬差人去辦。”
他自顧自地走到韓子過的位置坐下,“還有一件事,禹政王希望齊總督盡快解決萬羅的問題,不然後面瘟疫擴散對我們的軍隊影響不利。”
“我們目前仍未得知幕後主使是誰。根據我對黃文斌的了解,他最多只是一個傀儡,肯定有更高位、更有權勢的人在幕後指使他們将萬羅隔離出來,将其作為養毒的地方。”然韓子過對于齊總督目前的兵力也感到擔憂,繼續道,“雖然父親每次出征一般都只會動用他那二十萬精銳,但必須要考慮到另外八十萬大軍的存在,其中包括十萬禁軍,他們現如今都聽從慶言帝的調遣。父親已經不在了,這些兵力現在交由元墾将軍指揮,即使他的軍事能力不及齊總督,但我們仍無法确保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如果我們現在攻打萬羅,士兵們萬一染上瘟疫,那麽我們不僅難以争奪朝政,而且恐怕慶言帝還會反攻,并且一舉殲滅我們。我要好好想想,要如何在确保兵力優勢的情況下攻下萬羅。”
蕭涉點了點頭,“今天齊總督在部署攻城計劃時也表達了對瘟疫的擔憂。他說今晚會找你商讨此事。”
其實不管這背後主使是誰,在韓子過破譯“清溪詩社”的陰謀後,他想他大致已經猜到始作俑者的用意。
此人必定是為了奪取政權,想要利用萬羅瘟疫肆虐的局面,設計将大量感染瘟疫的人員送進宮殿、軍事重鎮和各大州府,然後再脅迫皇帝和宮廷官員入殿,讓他們與這些病人密切接觸,造成大量宮廷官員感染瘟疫,使得朝廷高層人員的秩序被打亂,□□勢混亂不堪。
最後,他就可以利用這一時機,派遣手下的士兵控制城門,封鎖汴京城,繼而發動一場政變,殺死反對派的官員,再一舉奪取政權。
到那時,別說朝廷,連齊越總督這四十萬精銳都會被殲滅。
只是,除了禹政王,還有什麽人能夠在奪取政權後,有本事确立自己的政治地位。誰有這足夠的親信和支持者,同時還能控制軍隊。
“元墾将軍?”韓子過對這個答案不太确定。
而且,這麽大一盤棋已經布局了這麽多年,到底在等什麽?
夜裏,韓子過和齊越總督商讨至半夜。
他提出,我方應該首先在軍隊內部加強疫情防控措施,嚴格管理軍營衛生,提高軍隊健康素質。同時,建議在攻打萬羅之前,先派遣一支由軍醫隊伍組成的小分隊前往萬羅,對當地進行全面的疫情調查和檢測,确認疫情範圍、傳播途徑和治療方法。在攻城時,則采取遠程攻擊和兵器攻城的方式,避免近距離接觸,降低感染風險。同時,要确保充足的醫療資源和物資供應,為士兵提供充分的醫療保障,及時救治感染病例,避免疫情擴散。
“明白了,進攻萬羅的軍隊我會優先挑選感染過瘟病并康複的士兵,其他人也會進行全面的檢查,确保每個士兵都健康無病。”
韓子過最後說道,“齊伯父,還有一點,《外臺秘要》中提到了種痘預防天花的方法,也就是将治愈者的結痂入藥用于預防天花。因此,我認為可以試一試這個方法。”
“汗瘧臨時,可食治愈者飯,瘟疫既來,以其藥煮湯,可保無疫!“齊越總督對這個方案很是滿意。”好,那在攻打萬羅之前,我會先讓軍醫制作藥粉提前給軍隊服用。”
韓子過看着外面夜深,剛想起身告辭,齊越就叫住了他,“你還記恨你父親?”
“齊伯父,我……”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恨。對父親常年在外征戰,連母親的死都顧不上的怨他早已看淡。頂着滅門之恨,本想替父報仇,推翻皇權,殺了皇帝。結果真相卻是,父親以死為那人保命。即便連死,都沒有念及他們父子一場,自始至終都不管他從此沒了親人會不會孤單害怕。到頭來,原來自己對他韓刻大将軍而言,只是一個外人。這手上的劍,想要對準那狗個皇帝,卻已經沒有了資格。
可是,設身處地,如果對方是玉落,他韓子過會不會處理得更好?如果他為了自己殺了人,噩夢不斷染上郁症,自己是會對他棄之不顧,抑或是容他縱他。陰陽兩隔,是對有情人而言最殘忍的懲罰,這樣的結局讓他感到害怕。想到玉落身上的毒蠱,他萬念俱灰。
他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我恨他,但是,我也同情他。”
如果有一天,在家國大義和兒女情長之中做選擇,他能做得比父親更好的時候,他也許才能理解,能釋懷。
但我希望永遠也不需要做那樣的選擇。
韓子過輕輕推開玉落的房門,見他披着一件淡藍色的綢外袍,支着頭靠在桌邊,睡得很沉。
“這個阿多……”找到玉落以後,韓子過就把蕭涉的董直還回去了,換上了自己從黃府救出來的阿多。結果那孩子一點也不靠譜,自己倒是趴在床邊睡着了。
他把阿多弄醒,示意他自己回屋睡。
然後,他輕輕地把門關上,然後走到桌前,溫柔地抱起玉落。
身為男子,玉落實在太輕了。韓子過只覺得懷抱裏空蕩蕩。
玉落瞬間轉醒,看到是韓子過,想說 “你來了。”卻不小心咳嗽了一聲,然後露出笑意,欲蓋彌彰道,“我今天好多了。”
韓子過慢慢把他放到床上,自己也躺在了他的身邊。見他的臉有些發紅,便問,“要不要喝點水?”
玉落搖了搖頭,然後又輕輕咳嗽了一聲,擡起手臂捂住嘴。
韓子過見狀,心中不由得有些心疼,便将他輕輕地摟在懷中,“玉落,別說話了,好好休息。”
韓子過輕輕吻了一下玉落的額頭,低聲道,“好好休息,我在這裏陪着你。”
韓子過的手慢慢地摟住了玉落的腰,他的頭靠在他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聲,心中充滿了安寧。
床上的白色帳幔輕輕搖晃着,房間裏只有微弱的燈光。讓人難心安的夜幕仿佛能夠阻擋未來的腳步,他們都希望停留在此刻,痛苦的未來永遠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