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死人墳頭搶過食,停屍房裏過過夜,玉落就這麽跌跌撞撞地在這個世界活到了十九歲。他有一句粗糙名言:老子一天不死,保不齊明天就能有好故事可以說。
此時的南風館裏,玉落一身靛青色緞子長袍,發若黑瀑垂落腰間,撐開一面象牙折扇在胸前輕撲,懶洋洋地倚在二樓的欄杆上和樓下坐懷不亂的星夜、書寧對睨。至于為什麽是南風館,又為什麽叫玉落,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玉落三年前偶遇将軍府獨子韓子過,并被他的随從星河安排給了李玉夫婦收養。也許長期營養不良又遇到了身體抽條的關鍵時期,剛過上沒多久的好日子,玉落就開始瘋狂發燒長個兒,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他時常處于昏迷狀态,還好這個關鍵時刻有李玉夫婦無微不至的照顧。可好景不長,半年後的一場火災讓李玉夫婦葬身火海,也差點要了玉落的命。瀕死的玉落被南風館的老爹撿走。他當時生命垂危,以為見着的是閻羅王,誰知對方一開口,那矯揉造作的腔調霎時把他從地獄震了回來。
老爹把他一臉泥垢洗淨,發現竟是個美人胚子。劍眉星目,卻又有鳳眼妩媚。五官精致立體,面龐輪廓恰到好處,堪稱完美。
玉落做了一整年的病秧子,在南風館的床上躺了四個月。皮膚越發變得緊致無瑕,之前的箭傷經過魏大夫的醫治原本還有些疤痕,現在也只剩下淺淺的褐色。快成年了,容貌也長開了,原本就精致完美的容顏更是生添了一種自然流露的蕩人心魄。
只要不說話,就是一等一的絕世美人。對的,老爹常對客人說,這貨不能開口說話,否則容易讓人心梗。
老爹看他條件好,幾番努力游說再加保證不讓他做那種惡心勾當,終于讓他答應留在了南風館。
南風館顧名思義,男人們表演才藝的地方。吹拉彈唱,這玉落是一樣不會,學習過程他玩的起勁別人聽着痛苦;舞刀弄槍嘛,這刀槍仿佛跟他磁場不對,一到他手裏就容易四處橫飛,見人就紮;出賣色相,這貨日常嬉皮笑臉的俗氣模樣,見到貴客二話不說就點頭哈腰,很多客官給他的服務評價三字總結:倒胃口。
當然,就他那副天賜的皮囊,在酒醉的客官眼裏,縱是讪皮讪臉地擠眉弄眼也難逃鹹豬手。被客官強要過幾次,他無一例外金剛附體,把人往死裏一頓暴揍,最後都是老爹替他擺平的。老爹對館裏的男伶都很好,是個難得一見的好老板。而他對玉落更是好到沒邊,他經常撫摸他的臉頰,深深地看進他的雙眸說,“玉落,我對你沒有要求。”
于是不到一年功夫,玉落成功地把自己混成了南風館裏無憂無慮、端茶倒水的超齡小厮。雖然還是有不少顧客觊觎他的美色,但南風館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別惹他。
直到有一天,場裏所有的客人都被清走了,夜夜笙歌的南風館竟然大晚上關了門。
老爹把所有人召集到一樓庭院,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正在大家怨聲四起之時,二樓廂房裏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看着好是面生,應該是第一次到南風館。
他身着一襲深藍色長袍,衣襟與袖口之間有用極細的銀線鈎繡出來的滄海雲騰圖案,縱是隔着一層樓的距離看上去都十分逼真。
老爹與那個男人年紀相仿,雖說經營以色取人的勾當,但和市面上普通的老鸨不是一類貨色。他一張臉生得俊俏,舉止規矩得體,還有着過人的學識,可謂才色兼具。可站在那個男人身邊還是遜色不少。
男人高大威猛,儀表堂堂。他不怒自威高高在上地站在那裏,凝視着樓下衆人,整個場館被他的威嚴震懾到連呼吸都忘了。他俊朗的臉上波瀾不驚,流動的目光卻不經意地散發着攝人的凜冽。
玉落那恬不知恥的嘴臉在見到他後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天神下凡”,玉落發自肺腑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幽幽地擴散,瞬間引來四周殺氣聚集。
老爹虎軀一震,趕緊怒斥之餘小聲地給人賠不是。玉落回想,三年來他揍了多少把他壓在身下的京官老爺,可從未見過老爹如此低聲下氣。
那人在老爹耳邊上低語幾句便轉身回了廂房。老爹随後點了四個人上樓,命令其餘人等一刻不留離開南風館。玉落竟是四人中的一個,摻在三名頭牌中仿佛一只猴掉進人堆裏踧踖不安。
他尾随三人一道上樓,聽他們在小聲嘀咕什麽“非我莫屬”,“休與我搶”… 雖然玉落仗着老爹對他的寵愛在南風館也小有地位,但遇上今晚這種有排場的神仙聚會,他當之無愧被默認為一個洗腳婢,完全不得好臉色。
那人的随從幫他們把廂房門打開,老爹急忙讓他們安靜地排成一列。玉落朝老爹打了個啞語問我為什麽在這,老爹白了他一眼讓他乖點,于是他耷拉着腦袋沒個正型地站在排列最邊邊。
“大人,您看哪位相公您最是喜歡… ”老爹站在那位大人邊上指着他們四人橫着一劃,劃到玉落怪聲怪氣地補充,”咳咳,或者惡心…”
“惡…心…?” 玉落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臉難以置信。而後又很不憤氣地看了眼邊上的三位,無一例外地都在掩嘴輕笑,即便如此仍是難掩非凡的氣質。
自慚形穢的玉落不得不服,開始吹鼻子瞪眼地擺爛,站着也沒個正形。對比其他人的端莊得體,玉落的毛毛躁躁尤其刺眼,老爹輕咳一聲他才勉為其難地站直。
“這位公子與衆不同,就讓他留下吧。”那個男人示意老爹。
荒天下之大謬!玉落後停一緊,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心想這天神咋不開眼吶!老子不賣啊!!!!
于是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開始公然向老爹求助。
只見老爹眉頭緊皺,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命其餘三人退下。
玉落心裏暗罵這不靠譜的老爹,于是順了房裏表演用的雙刀,自薦要給這位爺表演才藝,吓得老爹恨不得一只鞋把他拍死。
“韓将軍,這玉落他才藝不精,張張嘴都容易誤傷,我看還是免了吧。”老爹一臉不知所措地揮着手,示意玉落放下“武器”。
韓将軍?莫非眼前的是韓刻将軍… 玉落突然停下手中的雙刀,兩眼對上韓将軍淩厲的雙目,壓抑的激動全寫在閃爍的瞳孔裏。眼前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當朝第一大将軍,天子的左膀右臂--韓刻。多年前玉落曾被迫與他相遇沙場,年幼的他還被自家士兵蒙眼做活靶,幾乎喪命。
“無妨,”韓将軍擺手,“不過今日時間緊迫,先說正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玉落公子是否願聽。”他站起身走到玉落跟前,身型高大的他比身材高挑的玉落高出将近一個腦袋。
玉落不知在想什麽,一聲不吭。良久拱手,“将軍請講。”
将軍看着眼前的玉落眉眼裏閃過一絲遲疑。他像是突然換了個人,早前的狎昵之色早已無影無蹤。但将軍很快背過身,緩緩說出他的請求。“我想請你九月初二搬入将軍府,陪我演一場戲。讓犬子認定你我之間有茍且,就這麽簡單。此事不得與外人提及一個字,作為答謝,我會給你黃金百兩。”将軍再次看向玉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韓子過…
玉落按捺心中的激動,望向不遠處的銅鏡。現如今自己的模樣,那人恐怕已經認不出了吧。
“玉落樂意至極。”玉落收回視線,回答幹脆。
将軍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示意随從把賞銀發給玉落,“還有,請公子務必在進将軍府前把銀兩花完。”
“好的。”玉落随口答應。
“我走了。”将軍對老爹道。
老爹突然回過神,趕緊送将軍從側門離開南風館。
“又露出這副神情?”老爹自然知道讪皮讪臉只是玉落的護身符。看玉落不做聲,他撚起一枚金子問,“你要怎麽花?幫你老爹我翻修一下南風館?”
玉落如夢初醒,一把奪過金子,“哪個男人來南風館是看裝修的?這賞銀我自有用處,老爹晚安!”說完抱起金絲楠木匣子一溜煙跑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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