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這是玉落第四次跟丢流民的隊伍了,他的身影在蒼茫的山間顯得孤獨而渺小。盡管已是春天,但風依然凜冽,刺骨的寒意不禁穿透他的衣襟。饑腸辘辘、疲憊不堪的他最終耗盡了體力,在一條小路邊倒下來。
“阿娘,那個弟弟醒了。”一個女孩稚嫩的聲音。
“哎喲,小娃兒你醒啦。”
玉落睜開眼睛,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婦女。旁邊還有一個水靈的小姑娘,叫小葉兒。
如此簡單快樂的生活繼續了幾個月,直到有一天,村子裏的地主豪紳趙鄉紳上門來了。
大娘跪倒在地,緊緊摟着小葉兒,哀求着眼前的趙鄉紳:“趙紳士,小葉兒才十歲,求您開恩,讓她再多幾年吧。她還是個孩子。”
然而,無論大娘和小葉怎樣懇求,趙鄉紳仍然無動于衷。小葉兒被強行從母親的懷抱中奪走了。
“大娘,趙鄉紳家在哪?”只有7歲的玉落跟小葉兒一般高,清秀的小孩兒化上妝長相都差不多,只能冒險試一試了。
在趙鄉紳的府邸門外,玉落縮在一個角落靜靜地觀察了一個時辰,辨認出了那些為晚上迎娶童養媳的人各自負責的工作,于是心中有了計劃。
終于,當媒婆拿着嫁衣進入房間時,玉落看到了機會。身材嬌小的他一個閃身鑽進了房間,迅速藏身于他事先觀察好的藏身之地—一個遮着布的燭臺正好能夠為他提供掩護。
他透過一條縫隙,看到小葉兒哭得眼睛都腫了。
"姐姐…"他低聲呼喚,房間裏依然有其他人,所以他必須趁着人們離得較遠的時候才能讓小葉兒知道他在這裏。
他反複地呼喚了三四次,終于引起了小葉兒的注意。他給人比了個手勢,示意小葉兒把人支走。
小葉兒哭得一抽一抽的,但腦瓜子卻還靈活。眼看只剩一個老媽子,小葉兒突然滾下床說自己想上大號。老媽子自然不會讓她出去,說會給她拿屎盆子來,便反鎖門出去了。
“弟弟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小葉兒眼睛亮亮的,她看到了希望。
“姐姐,先別說話,把嫁衣脫下來給我。”玉落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一邊拿起化妝用的鉛粉敷上,接着胭脂紅,邊化邊說,“姐姐,待會把我的衣服換上,趁着老媽子開門進來的功夫趕緊出去,”他回頭看到小葉兒精致的妝容,“快把臉上的粉擦掉。記得出去的時候頭低一點。”
玉落用柳枝草草畫了幾筆眉,覺得太粗趕緊抹掉。轉過身把小葉兒脫下的嫁妝換上。
“弟弟,我走了你怎麽辦啊?”眼看着玉落要拿頭蓋蓋下來,小葉兒還是不安。
“姐姐,我是男的,他們不能拿我怎麽樣。你出去以後和大娘趕緊逃,千萬別再回來了。”看小葉兒一臉擔憂,他又安慰道,“姐姐不用擔心我,我命硬,死不了的。如果有緣,我們今生還會再見的。”說完,他趕緊把小葉兒藏到門後。
很快,門外想起了開鎖聲,老媽子端着個屎盆子進了屋。玉落連忙捏着嗓子喊,“要拉了要拉了!”老媽子以為他真要竄稀,顧不了關門趕緊把屎盆子先端過去,于是小葉兒趁着空隙溜走了。
“咦,好了!不拉了不拉了。”玉落突然剎車,擺了擺手又端坐好。老媽子氣不打一處來,把屎盆子一摔,罵了句“倒黴玩意兒。”
夜裏酒過三巡的趙鄉紳東倒西歪地摸進新房,正當他對玉落上下其手時,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
“啊~~~~鬼啊~!!!快來人,把這個髒東西拿下!!!!!”趙鄉紳看見玉落身上長着不該長的東西,突然吓得酒醒了。
三五個下人一聽叫喚都沖了進來,眨眼功夫玉落就被人提溜着扔出了門口。趙鄉紳不死心地跟了出來,“給我打,往死裏打!打完了扔到後山喂狼!”
七歲的身子扛不住亂棍,玉落沒挨多久就當場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等他再被人扔下時才模模糊糊醒來,睜開眼環視四周一片漆黑。不久後,附近的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是低吼的動物聲音。
“呵,真他媽狠毒!”玉落心中暗自咒罵,選在半夜時分扔他到後山,恰好是狼群覓食的時候。
“不能死,我不能死!”老人家說,碌碌無為就死掉的人下輩子也投不了好胎。玉落從記事以來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這種苦他下輩子不想再嘗了。
幾乎把牙齒咬碎,玉落拖着傷重的身體奮力站起,靠着身邊的樹一鼓作氣開始往上爬。
大樹的開口距離地面約五六米,玉落竭盡全力終于氣喘籲籲地攀了上去,虛弱地癱坐下來。他看着下面的狼群憤怒地咆哮着,一個接一個輪番嘗試往上跳,頓時心中充滿了後怕。
如果真的被它們吃了,下輩子的命運可能比這一世還要悲慘。
玉落怕自己睡着了會滾下去,于是趁着還清醒,慘白着張小臉開始把周圍的樹枝折斷,兩頭撅掉磨尖紮進樹皮固定好,只要偏離位置他就會被紮醒,不至于掉下去被狼吃了。
幸好沒有再吐血,盡管傷口很痛,但他應該能再撐一段時間。
玉落順手扯了一把樹葉開始往嘴裏塞,酸澀得他直皺眉。他朝樹下的狼群啐了一口酸汁,“老子跟你們耗到底!”
一天一夜過去了,狼群還是很有耐心地在樹下守着玉落。
再這麽下去身負重傷的自己肯定會先被熬死。于是玉落開始采摘樹枝,折斷後開始一節節往下投。開始時,狼群只是偶爾躲閃,但随着投擲不斷,它們開始憤怒地嘶吼,沖撞樹幹。而玉落則在樹上挂着兩條纖細瘦長的腿,咯咯地笑着,“我就耗死你們!”
投累了又開始摘葉子摳樹皮嚼,嚼乏了又吐掉。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夜裏,狼群開始動搖,有兩只狼已經離去。
玉落躺在樹上,漸漸覺得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他想要是再得不到救治的話,可能沒被狼吃掉,也會氣絕身亡。
又過了一天,這天夜裏,玉落再也無法堅持,開始咳血。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後山,三天過去了,也沒有出現任何人的身影。玉落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他每天清醒的時間都不足一個時辰。
玉落用盡最後的力氣,将樹葉塞進嘴裏。嚼起來如同嚼蠟,讓他感到極度惡心。随之而來的更是五髒六腑的劇痛,眼淚不停地流淌下來。
樹下還剩下一只狼,它已經疲憊不堪,但依然頑強地死死盯着玉落。
“他媽的,哭個屁!”玉落扔掉手中的樹葉,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他看着自己顫抖的手,不知是氣憤、饑餓還是疾病導致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又或者是一天,玉落被滴落在臉上的雨水嗆醒,他餘光瞥了下地面,空蕩蕩。再努力支起上半身,朝大樹周圍細細望去:狼走了?
他欣喜之餘仍然警惕,丢下一些樹枝弄出動靜,又等了良久,依然沒有狼的蹤影。興許是以為他死了,去遠處覓食去了。
他拔掉早前磨尖的樹枝丢到樹下,準備往下爬突然感覺一陣暈眩,他狠狠地給了自己幾個耳光,稍稍清醒了一些,嘴裏不停地念叨着:我不能死,不能。
他深吸幾口氣便開始往下爬,此處距離地面足足五六米,他體內有內傷,萬一不慎跌落是有可能致命的。就算摔不死暈過去了,萬一狼群又尋回來,他死得更慘。于是他一鼓作氣迅速爬落。
可剛往下去沒幾步,眩暈感又來了,他頭往後仰,看着樹葉裏灑下的陽光,手在空氣中空抓了一把,耳邊淨是風聲。
“醒醒,醒醒…”
"狼!狼!我不能死,不能死!!!"突然間,玉落驚醒過來,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情況,雙手亂抓着,碰到了先前丢下的樹枝,便抓起來在眼前亂揮。
突然間,他感到雙手被緊緊抓住。一個聲音平靜地說道,“不是狼,小兄弟,沒有狼。”
玉落逐漸清醒過來,看向聲音的來源,是一個二十出頭、長相清秀的男人。
然而,不論是那個人投來的眼神,還是他輕撫玉落臉蛋的手讓他感到不适。
玉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我沒事。”
玉落剛剛走出兩步,心跳加速到了嗓子眼,無法再提起一口氣,他重重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是一個老婦人在喂他喝藥。玉落向四周掃視,看見樹林裏的那個男人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見玉落看他,又是輕輕地笑。
玉落不知為何躲避起那人的目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抵觸情緒,那個人便有些失望地離開了。
老婦人淡淡地說,“那是我家少爺,他總是跑到後山去練習狩獵,今天正巧遇上你昏迷在樹林裏,就帶了回來。但少爺說你像有些怕他,所以帶回來後就一直遠遠地看着。
玉落吃完藥,對婦人說了聲謝謝。
他不怕趙鄉紳那種肥頭大耳的老色鬼,卻怕這種看着他兩眼發光的“翩翩公子”。一個人茍延殘喘長大,命運給他的從不止是皮肉之苦。
玉落趁着夜幕逃走了。
他孤零零地行走于蒼茫黑夜中,行走于山野村上,茫茫紅塵,何以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