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嘩啦——”
水花飛濺。
賀喬一揚手,手臂迅捷地劃動着水面,他的腿肌肉緊繃,像彈簧一樣靈活有力地蹬動,推動着他向前飛馳。
他的背部肌肉微微凸起,線條流暢而有力,水流在他的身體周圍奔湧而過。
即将到泳池邊時,他手向前一搭,腿往下微用力,慢慢站起來。
賀喬邁步走出泳池,清澈的水珠順着他修長的身姿落下來,留下了細小的水跡。
賀喬俯身撿起一條毛巾,披在身上,又拿起搭在躺椅上的小毛巾,輕輕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
“大早上精力這麽好。”路遙端着咖啡路過,調侃一聲。
賀喬抓了抓額前的劉海,往後順順。
“咻——”路遙吹個口哨,挑眉指着賀喬脖子上的紅色印記,“你這——”
南沐就是在這時候闖進來的。
她直奔賀喬,語速飛快:“Linda說我實習期沒有通過,為什麽?”
賀喬眉頭緊皺,一大早的好心情仿佛被破壞殆盡。
他轉身欲走,南沐不依不饒攔住賀喬:“我的實習成績有目共睹,設計上我……”
一抹紅色刺痛了她的眼,南沐眼神一暗:“是因為沈明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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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沒關系。”
“這事是你部門主管和人事的共同評定。”路遙補充道。
南沐當初進入“明珠”實習就是看在路家的面子上,後續的對接都是路遙在參與,包括這次實習考核也是。
實習期大家可以捧着她,只要不犯什麽大錯誤就行;但如果涉及到正式工作,南沐完全不夠格。
“你應該問你自己,這幾年……”
南沐轉頭看向路遙,有一個問題她想問很久了:“路遙,我是你親妹嗎?”
路遙:“……”
不是他親妹早就扔外面自生自滅了。
“沈明珠有哪點好的。”
南沐想不通,為什麽所有人都向着沈明珠,她不相信是自己工作能力出了問題。
路遙扶額:“……”
賀喬不想跟南沐玩什麽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的戲碼,他錯開南沐,往屋裏走。
南沐再次擋在賀喬身前:“為什麽?”
話語裏好像賀喬有多辜負了她似的。
“我說妹妹,感情有先來後到不懂嘛。”路遙好言好語勸解南沐。
“那也是我先來。”南沐語出驚人,“是我先遇到的賀喬!”
路遙聞言扭頭看向賀喬,還有這回事?
仿佛南沐說的是天方夜譚。
南沐說,之前在孤兒院的時候,她經常偷溜出去玩,後來在孤兒院附近見到了河邊散步的賀喬,之後她就經常去找賀喬,沈明珠被收養那天也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去找賀喬,被收養的就是自己。
南沐又問,如果是自己被那戶人家收養,從小認識賀喬的是自己,現在會不會就不一樣。
賀喬神色平靜:“我不記得你。”
這句話像是一記耳光,狠狠甩在南沐臉上。
“不可能。”
“我不信。你騙我。”
南沐拼命搖着頭否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那這些年她自以為是的緣分算什麽?
“那為什麽我去天臺找你,你不拒絕我?”
南沐急切地找着當年的證據。
賀喬:“……”
那本來就不是他的專屬地,那裏有一處很美的風景,本來是想帶明珠一起過去看的,但明珠覺得那裏太陰森了,不想去,後來因為三番兩次碰見南沐,還一個勁自說自話之後,他也就不去了。
“競賽呢?”
“福利院活動那次?”
“我剛來學校的時候?”
“……”
南沐每說一件當年的事情就心涼一層,她以為的那些美好的回憶此刻好像都成了她一個人的臆想。
“你鬧夠了沒有。”路遙不耐煩地端起咖啡一飲而盡,“鬧夠了就回家。”
“你先走。”路遙對賀喬揮揮手。
南沐的事情他想解決很久了,正好趁這次機會說個明白。
“不許走!”
南沐聲音嘶啞,怒吼道:“為什麽你們都喜歡沈明珠,明明她那麽虛僞。”
南沐将目光移向不悅的賀喬,眼中似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你不知道吧,沈明珠很會裝哭。姜振宇那個傻子被騙得團團轉,說什麽被虐待,明明有那麽幸福的家庭……”
“什麽虐待?”
賀喬腳步一頓。
“她有哪點好的,什麽都要搶……明明是我先遇到你……”
“被虐待是什麽意思?”
賀喬臉色凝重,為什麽沈明珠會跟姜振宇說自己被虐待,只是為了騙人嗎?
騙人需要用這個理由?
賀喬第一時間想起了昨晚沈明珠的欲言又止。
南沐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對賀喬的詢問充耳不聞。
路遙與賀喬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想到了那張寫着沈母電話的紙條……
掙脫開南沐後,賀喬撥打了那個電話。
在漫長的嘟聲後,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你好?”
“hello?”
“你好,請問是?”
“……”
“打錯了?”女人喃喃了一句,似乎就要挂斷電話。
賀喬忙出聲:“沈伯母,我是賀喬。”
“我不姓沈。”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冷淡下來,“你可以跟明珠一樣叫我趙女士。”
“趙女士。”
“你找我有什麽事?”
“……沒什麽,只是跟您問候一聲。”
“不用了。”
電話很快挂斷。
賀喬到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
沈母,不,應該說是趙女士的态度已經說明了很多。
什麽樣的家庭,會在男主人去世後想要拿掉自己以前的身份……
如果那是真的……
賀喬迫不及待想看到沈明珠。
他大步來到自己房間,卧室的床上空蕩蕩的,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
賀喬緊繃的神經一下放松下來。
“叮——”
床頭櫃上的手機亮起。
屏幕停留在短信頁面,聯系人是Elias。
Elias:Wann kommst du zurck(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珠:Bald.(很快。)
Elias:Ich werde auf dich warten.(我等你。)
Elias是誰?
沈明珠要去哪?
賀喬陡然想起了南沐的話:“沈明珠只是把你當成一個戰利品,姜振宇也一樣。”
“早安。”
沈明珠推開浴室的門,暖熱的水汽鋪滿房間。
她臉頰泛着熱氣蒸騰的紅,笑意盈盈走向賀喬:“早安,男朋友!”
“你要去哪?”
沈明珠一下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賀喬拿着自己的手機。
“為什麽你要叫伯母趙女士?”
“虐待的事情……”
沈明珠的笑容一下僵硬住了:“誰、誰告訴你的?”
是真的……
賀喬用力閉下眼,濃密的睫毛掩蓋住不忍的眼神:“這才是你離開的原因,對嗎?”
沈明珠搖搖頭:“對,也不對。”
她沒想過現在就說出真相。
只是時機來的猝不及防。
“那天……”
那個曾經被賀喬認為美好的夜晚被徹底推翻。
那天傍晚,沈明珠回到家準備收拾一下,出發參加宴會。
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換上禮服,沈母突然拿着一杯牛奶進來讓她潤潤嗓子,她沒喝兩口就又被沈母拿走了,緊接着她感覺到一陣眩暈,就昏了過去。
但她昏迷的時間并不久,醒來時她看到沈父正站在一邊對沈母大聲指責,隐約聽到“出國”的字眼,然後是飄灑着落到床上、地上的白紙,上面是大片大片的英文,她只掃了一眼就知道是她藏在抽屜裏的出國申請書,是賀喬給她的。
沈父知道了!
她心頭一驚,剎那又清醒了許多。
這時,沈父突然探身下來,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撲面而來。
“讓你跑,臭表、表子!”沈父罵罵咧咧,意識似乎并不比沈明珠清醒多少。
他上手來握住她的肩膀,慌張間,她用力一推,沈父摔了下去。
沈明珠來不及确認現在是什麽情況,她只想着趕緊跑。
她踉踉跄跄地逃出房門,甚至沒想過當時為什麽沈母沒攔她。
她只想着,跑,跑快點,再跑快點。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着奇怪的陰影,她不知疲倦地跑着,中途聽到什麽東西滾落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
□□的雙腳踩過厚實的地毯,踩過冰冷的石磚……直到踩上堅硬的石子才後知後覺感到疼痛。
她不自覺停下腳步,一陣晚風吹過,她打了個冷顫,發現自己穿着貼合身材的開叉黑色長裙,這不是她的衣服……
她醒的時候應該是沈父剛回來的時候,所以是沈母幫她換上的,為什麽?
還有藥的劑量,她為什麽醒了?
沈明珠腦中不斷閃過她跑過沈母身邊時無意看到的那一眼冰冷的眼神……
她感覺自己的大腦疼得都快炸裂了。
突兀地,各種奇怪的影像在她腦中閃現,她好像被迫在看一場戲劇,陌生的南沐、陌生的賀喬、陌生的沈明珠……
在那場戲裏,沈明珠機關算盡,卻什麽也得不到,就因為南沐才是主角,她的心機都是為了凸顯南沐的單純善良。
她精挑細選的賀喬果然是男主,但是戲裏告訴她,不管她怎麽努力,賀喬和南沐都會在一起,就像王子和公主的結合。
她蹲下身,胃內泛酸,止不住嘔了起來,現實和戲劇在她腦海裏激烈搏鬥……
憑什麽,憑什麽她不能是主角……
憑什麽是她要遭遇這一切……
沈父帶來的後怕霎時消失無影,沈明珠的內心燃起了極大的妒火,那份對命運的不甘幾乎要将她燃燒殆盡。
她克制着叫了去賀家的車,見到了賀喬。
然後就是那一晚……
不是說她只是一個炮灰嘛,那她就燒給老天看,她要看看老天還怎麽讓賀喬和南沐在一起!
那個時候,如果問沈明珠,她是因為愛賀喬才這樣做嗎?
沈明珠一定會說,不!
她感覺不到一點快樂,那天晚上,賀喬被愛意所驅動,她被恨意所指使。
賀喬抱着她一遍一遍聊将來的時候,她想的都是如何報複,報複該死的沈父,報複好運的南沐,報複所謂的命運……
但命運這個東西,真的很可笑。
第二天,她鬥志滿滿,管家卻告訴她,沈父死了。
她當時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賀喬只以為她是因為失去了“敬愛”的父親而難過。
實際上她只是突然迷茫了。
她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仿佛被抽離了靈魂的存在,那些依附賀喬的動力和借口随着沈父的死亡而消失,她的思緒被一種壓抑的無法宣洩的無力感所占據,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捏住她的心髒,讓她感到窒息。
她問,怎麽死的。
管家說,因為喝醉酒,意外跌落樓梯。
沈母說自己當晚吃了安眠藥睡得很熟,沒有聽到任何響聲,直到第二天醒來下樓才發現了沈父的屍體。
沈母哭得悲痛欲絕,因為沒有疑點,很快就以意外身亡定論。
“冷嗎?”
賀喬抱緊她。
沈明珠的身體微微顫抖,被一種無形的寒意所侵襲一般,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穩。
沈明珠倚在賀喬的懷抱裏,用力抓緊他的衣襟,頭埋在他胸前大口大口用力喘氣。
意外身亡……
沈父被推進火化爐的時候,沈母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國離開,沈明珠看着她眼中升騰的火焰,沉默着點了點頭……
……
這就是她當年出國的真相。
房間內靜可聞針。
賀喬艱難地消化着沈明珠說的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說家暴還是那件事?”
“都……”
“家暴的話一直都有,不過我認識你之後,他基本上不敢打我,怕被發現,我年紀越大他越不敢。至于……,也就那麽一次,估計是看到我要出國的消息氣瘋了吧。”
“沈文良跟你認為的不一樣,對成熟的女人反而沒興趣,他戀I童,但他膽子小。”所以從來沒有真正碰過她,甚至在她取得自由來往賀家的權力之後不敢再下手。
沈文良有滿足自己欲望的其他方法。
沈家有一個狹小的常年上鎖的房間,裏面的衣櫃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裙子……
“記得我們一起看的《我的小公主》嗎?”
那是她第一次隐晦地暗示賀喬自己遭遇了什麽,同時也是她一度用于心理脫敏的影片。
作為攝影師的母親為了在上流社會贏得一席之地,給自己幼小的女兒薇莉塔拍……的照片。
所以她從不穿裙子,厭惡攝影,更厭惡作為攝影對象。
“他該死。”
沈明珠踮起腳尖,手指輕輕撫平賀喬深皺的眉:“所以他死了。”
她從來沒為沈父的身亡有過任何愧疚,她更不在乎這所謂“意外身亡”背後的隐情。
就算沈父還活着,依照她當時的性情,現在估計也是生不如死。
沈父的死亡只是在當時給了她可以掙脫命運的假象。
她那時候單純地認為,只要離開,就能遠離一切,忘記過去的一切。
說白了,就是大小姐她不想陪着玩了。
“Elias是誰?”
“我的心理醫生。”
離開後,趙女士和她一樣,一開始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
她們換了一個又一個城市,呆不到一星期又會離開。
直到有天,她們來到德國的一個小鄉鎮,那裏風景很美,空氣也很好。
鄉鎮上有一片大草原,她們騎了一天的馬,沒提到過去的事情,也沒第一時間想着離開。
回旅館的時候,沈明珠無意間看到了街角的一家心理診所。
那時,沈明珠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取消了預約的餐廳,對趙女士說:“我們去坐坐吧。”
一去就是三年。
趙女士第二年就離開了,在Elias的開導下,一個人到處走走逛逛,這對她來說是最舒心的生活方式。
第四年,沈明珠決定重新去上學。
……
“現在每半年我會再去看看Elias。”沈明珠說。
她從來沒有徹底放下過去。
她曾經試着回去過那間別墅,別墅換了新的主人,裏面的布景卻沒做大的變更。
沈明珠站在落地窗外向裏看時,內心還是會有隐隐作嘔的情緒。
賀喬沒有問她什麽時候才能對過去釋然,語氣平靜而堅定:“我陪你。”
沈明珠擡起頭,細細打量着她深愛着的男人,他凝視着她的目光如同溫柔的陽光,溫暖而明亮。
窗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