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雞蛋煎餅加甜辣醬◎
轉眼,三年時光匆匆而過,林滢來顧家為婢也已三載,今年亦滿十五歲。
清晨,尹惜華在東街的煎餅鋪子坐下。他背脊挺立,發絲一絲不亂,如此坐在這樣的小攤前,亦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度。
林滢清晨跑步過來時,尹惜華已經優雅舉起了煎餅果子,咬了一口。連吃個餅,尹惜華樣子都似比別人講究些。
尹惜華一身衣衫其實極素,衣料也非綢緞。但世上有的人,就是能把淘寶貨穿出大牌感。
不過一樣東西再好,看習慣了就不會日日驚豔了。林滢現在饞的是尹惜華吃的這個餅。
老板娴熟把面糊推開,再糊上雞蛋,放上薄脆,塗一層甜辣醬後裹起來,吃起來那是又酥又香。
林滢:“師兄早!”
尹惜華:“早!”
然後尹惜華輕輕朝林滢點了一下頭。
這樣的對話三年來也重複許多次了。林滢每日早起,就會一路鍛煉小跑,晨跑到城東的餅鋪。
她起得早,那些做活小販起得更早,林滢晨跑時候和縣的街道上已有清晨的煙火氣。她走的又是正街,安全基本沒什麽問題。
好的身體是工作的本錢,在保證充足的睡眠下,晨跑有益于提升林滢的免疫力。
她每次跑得不算快,以微微出汗,跑步時候說話不吃力為宜。
沿途,她還用自己腰纏的小水壺補充水分。
等跑到城東的煎餅果子鋪時,林滢正好有些餓了。
約莫五公裏路,對于年輕的林滢并不算吃力。更不必說城東餅鋪離縣衙極近,林滢吃了早餐正好可以工作。
本朝對于官員的考核是三年一輪,官員對治下命案的偵破也是十分重要考核一環。若碰到什麽震驚州府的大案要案,當地官員又不能偵破,那他政績就須不好看,以後對仕途也大有影響。
相反顧公這種能破案會破案的主官,不但是當世名臣,在他任職當地百姓中也頗得人心,臨走時還有送萬民傘,以及留官靴之類的戲碼。
朝廷這麽規定,主要還是想要激起地方主官對命案要案的重視。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為不影響仕途,對兇案瞞報、漏報之事自然是屢見不鮮。
但話又說回來,對于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的官兒,若能破案立功,豈不美哉。若有本事破案,誰願意虛應?
所以顧公回鄉修養時,宋縣令才又驚又喜,覺得自己撿到寶。
這不僅僅因為顧公在朝有故交,兒孫有出息,還因顧公是個斷獄高手。宋縣令做足禮數,就為了真遇到事時,能求助于顧公。
不過顧公表示自己足有疾,不能擅動,相反自己府中尹惜華、林滢學了寫本事,若宋縣令不嫌棄,就讓二人幫襯和縣老百姓。
于是才有了林滢要去縣衙點卯的緣由。
宋縣令一開始也對兩個年輕人內心犯嘀咕,後來發現這二人确實心細如發,能幫不少忙,方才感慨自己撿到寶了。
他聘二人為自己的私人幕僚,算是宋縣令自掏腰包付工資。衙門裏的人不合用時,官員私聘合意之人幫襯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也因為有這麽一層,衙門裏人對二人都是頗為尊重。
至于林滢換尹惜華師兄是尹惜華自己提的。林滢本來稱呼他尹公子,尹惜華聽了只皺了下眉,旋即便讓林滢喚他師兄就是。
相處久了,林滢發現尹惜華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他面前有些拘謹和端方,和為人其實很溫和,且心思細膩。
林滢的餅也已經做好了。
她咬了一口,咔吱一聲,薄脆夾雜甜辣醬跟柔韌的餅皮一道送入唇中,滋味豐富。
尹惜華提醒她:“吃飽些,怕是有得忙。”
林滢咬着餅嗯了一聲,朝着尹惜華點點頭。
十五歲的林滢抽條似長高了許多,加上顧家的營養給得足,她也不似從前那般瘦了。如今她雖一身素衣,但杏眼潤腮,也是個美人胚子。
晨跑過後,林滢面頰猶自帶着運動過後的潮紅,專心致志咬餅。
尹惜華的提醒絕不是無的放矢,如今和縣确實有一樁大案子,令和縣縣衙上下焦頭爛額。
要說和縣雖是個小地方,可是卻也算得上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和縣氣候溫潤,風調雨順,種什麽活什麽。本地的稻米和柑橘也是全國有名,可以說是果甜稻香。
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和縣讀書風氣極盛,出了許多有名的文士。
顧公這樣的名臣就是其中之一。
不但如此,本州的知州寧清遠,也是和縣出身。寧家祠堂和祭田都在和縣,寧知州上月攜眷回鄉省親,正好和族老商讨出錢修祠的事。
寧知州有一女兒芳娘,今年年方十六,生得嬌美可人,十分得父母喜愛。芳娘已然和陳家定親,只是父母不舍女兒,想多留些日子在身邊,不舍愛女早早嫁出去。
雖如此,陳寧兩家婚事已定日期,選了日子,就在今年年尾過門。
陳家亦是官宦之家,那陳三公子俊美儒雅,又已經有舉人功名在身,前途不可限量。這二人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本來這芳娘的人生,就應該像是錦袍上的珍珠,綴在華貴處鮮豔明潤。
可這月月初,這個正歡喜無限等着做新娘子的花朵兒般少女竟在自己房中自缢。可憐一抹芳魂,就此香消玉殒,雲散玉碎。
寧家上下俱震,拷問了芳娘貼身的婢女墜兒,方才審出一樁隐情。
原來芳娘随父回和縣省親,她貪玩外出,半途車夫、婢女皆被迷翻。那賊将小姐拽下馬車,将一朵清白無垢的鮮花就此玷污。
事後芳娘又羞又氣,出了羞怯不敢聲張,更不許同行的車夫、婢女吐露一個字。
可等她回到了家中,她聽着家裏姐妹打趣年末的婚事,這時候她內心浮起的也不再是含羞帶怯的歡喜,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那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曾在家裏安排下偷偷相看過。陳三公子确實風度翩翩,面容俊美,她也暗暗歡喜,對于這樁婚事是樂意的。
她恨!因從未出過遠門,所以芳娘到了和縣的家就像歡喜鳥兒,哪怕和縣離家也不過兩三日路程,對她就新奇得像另外的世界。故而芳娘才只帶墜兒一個,叫上車夫,就鬧着要去和縣到處閑逛,瞧瞧這鄉間野趣。
她也生得太過于幸福了,打一生下來就處處順遂,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催折。
到最後芳娘終于受不得心中苦悶和痛苦,自缢而死。家人最後搜出她所遺書信,記載這個可憐少女最後時光所受的煎熬和痛楚。
寧知州摸着女兒遺書,白發人送黑發人,內心忿怒自是難以形容。
女兒若在,可能顧及芳娘名節,他尚不好發作。可芳娘已死,那麽寧知州就沒什麽顧忌。
于是牽着蘿蔔帶出泥,原來這半年間,和縣類似的案件竟有十數起,并不僅僅是芳娘這一樁。
受害者皆是家境殷實,年紀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出于古代女子的羞澀,加上一些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這些受害者少有報官。
不過受害女性有送去外鄉親戚家避羞的,有突然出家的,有忽而染了重疾不願意出門的。那麽這家雖不願聲張,可左鄰右舍也能窺出幾分端倪。
就在兩日前,東城程式綢緞坊老板的女兒程蕊就慘遭禍害。
和縣東貴而西賤,縣城東城住的都是些富貴人家。林家綢緞坊能開到東城,自然走的是高檔路線。林氏雖為商賈,可家境富庶,據說連州城裏都開了分鋪,綢緞生意做得不小。
林家的閨女程蕊也是東城出名的潑辣美人兒。程秉義早年無子,正室只給他生個女兒,納了幾個妾也未見有懷,懷了也存不住。程秉義也死了心,只把女兒充作兒子養,教她讀書寫字,看賬打算盤,意在讓她當個招贅女,招贅繼承家業。
沒想到程秉義認定自己無子後,程蕊十歲時,程秉義夫人反倒一索得男,給程蕊添了個弟弟。
程蕊不必守家招贅了,不過所謂父愛靠互動,因程秉義打小親自教她,也比尋常父親更寵愛這個女兒些。
據聞程蕊十分會做生意,一雙手手指纖纖,不但生得美,還打得一手好算盤。店中管事、夥計,若在她面前弄鬼,卻瞞不過程蕊一雙眼。
如今程蕊也定了親,說的是同為東城的趙家。別人都說趙家撿到寶了,程蕊這麽會做生意,趙家有了這個媳婦兒,怕不是日進鬥金。再者程秉義寵愛女兒,給程蕊嫁妝也是十分豐厚。程蕊嘴甜,據聞還哄得親爹給陪嫁一處鋪子。
而她那未婚夫趙誠據說也是對她愛慕已久,對程蕊可謂神魂颠倒。加上程蕊頗有手腕,成婚之後還不令趙誠對她服服帖帖?
這程家阿蕊日子也是過得風風光光,熱鬧紅火。
然而少女圓滿的幸福,有時候只毀于一瞬間。就跟知州府的芳娘一樣,她們本來美好的人生只毀于一瞬間。
原本一個圓滿的碗,須臾間就有了裂痕。
林滢硬着頭皮上門,是希望程蕊這個受害者能提供一些線索,幫助官府能抓住這個惡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