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是哪裏
這是哪裏
屋外驕陽正盛,溫暖的日光穿過木質窗沿輕輕鋪在裴清月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浸在柔和的朦胧光圈下,像是隔了柔軟的薄紗。
裴清月裏面穿了件黑色的高領緊身衣,配了條同色系的直筒西裝褲,潑墨似的長發被随意披在身後,後背凸起的蝴蝶骨顯得他更加消瘦,整個人像是要融在光裏。
沈謝文腳步很輕,專注于紙上筆墨的裴清月壓根沒注意到他已經來了。
白皙如玉的指腹輕輕摩擦粗粝的信紙,上面濃墨留下的字跡如它的主人一般狂傲不羁。
他看了信紙多久,沈謝文便看了他多久。
待裴清月将那信紙折好收起,餘光偶然掃見身旁竟不知不覺多了道黑影!當下心中一驚,警惕之意湧起,猛然轉身,露出的敵意卻在望見沈謝文那張臉的時候便化作風消散在空氣中。
他見到沈謝文,原本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張,眼底流淌着歡喜的泉,開口道:“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是你睡太久了。”沈謝文到他身邊坐下,“怎麽樣?現在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裴清月搖搖頭:“沒有,只要退了燒,一般就不會有別的問題了。”
“那就好。”沈謝文從口袋裏摸出那白玉瓶遞給裴清月,“這個東西你收好了,既然這病總是反複,随身帶藥還是有必要的。”
裴清月一見白玉瓶,先是一愣,随後又聽沈謝文的話語,臉上充滿了訝異:“你怎麽知道......是不是薛延來過了?”
“是。”沈謝文沒有否認,“剛開始我見你昏倒後又渾身發熱,準備帶你去尋醫看病,沒想到被他找來了,還告訴我你每逢陰雨寒天稍不注意便會生病,給我了這藥讓我給你服下。”
沈謝文說完,細品裴清月話語中透露出的另一層信息,眉峰一挑又道:“為什麽你一見這瓶子就知道是薛延來過了?難道平常都是他替你保管這些藥嗎?”
裴清月接過他手中的白玉瓶,道:“之前都是我自己保管的,但因齊舒宗日常業務繁忙,經常出現忘了拿藥或是并發的時候沒藥在身旁的情況出現。”
“次數多了,薛延便說以後藥這一塊就讓他負責把,我只需忙好我自己的事情便可,後來每逢固定日期,他便負責幫我去純心宗取藥,替我保管這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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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月說:“其實我自己是備了藥的,但架不住這病反複無常又來勢洶洶,也會碰到像今天這樣還沒來得及吃藥就昏倒的情況出現。”
聞言,沈謝文忽然伸手将裴清月手中的白玉瓶抽了回來,在後者不解的目光中,他一本正經道:“聽師兄所言,看來我也得備上點這藥,以防下次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不至于彷徨無措。”
沈謝文又起身走至床邊,一手撈起挂在床尾上早已烘幹的黑色大衣,回到裴清月身邊将那大衣披在他的肩頭。
“我記得薛延說,你這病是因那場仙魔戰之後才留下的,給你看病的是李臨,難道他也沒辦法根治你這毛病嗎?”
沈謝文目光沉沉道:“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傷的如此深重,竟然還留下了這等禍根。”
裴清月沉默了一會兒,半垂着眼,鴉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腦子裏像是被人強行塞進了膠帶,正在飛速閃過四百年前仙魔大戰時殘留的片段。
那時他原本在閉關,對外頭之事一概不知,還是靠着分道揚镳前在沈謝文身上埋下的雙生絲有了反應,他感知到沈謝文處在危急關頭,性命垂危,于是強行破關匆忙趕來。
在三泉山之下,便見山上陰雲密布,正道之人身着個派別鮮豔明亮的外衣,成包圍裝,圍攻中心一道墨色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好像大腦空空,什麽都沒來得及想,身體卻先一步有了反應,直接禦劍而上,于高空落在渾身是傷口吐鮮血的沈謝文面前。
當時的心悸似乎能透過四百多年的光影再度回到他體內,他當時做了什麽呢?
好像是俯身在沈謝文唇邊留下一吻,為了保全他的性命,花了大半的法力凝成天下無堅不摧的九轉回天陣法,将沈謝文封印在裏面。
九轉回天有個能力,就是讓陣法內的時間暫停,除非陣法解除,否則內部時間将會一直停在陣法起效的那一刻。
原本就是在閉關途中強行破除,原本的功力在反噬下也只生了七八成,更別提後面他還用了為數不多的法力,只為保住沈謝文一條性命。
雙重打擊下,自然對他的根基造成了損傷,何況他為了制止那些殺紅了眼的正道人士,不惜與他們為敵,提劍而上,同那些人刀光劍影,厮殺成群。
他為何會如此激動呢?
裴清月沉思着,忽然有些茫然。
回顧那天,總幹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不論是種在沈謝文身上可以感知生命狀态的雙生絲,還是後面熟練布下的九轉回天陣。
要知道,九轉回天也算是陣法學中最難學成的幾個陣法之一了。
即便他再怎麽有天賦,也不可能在短短一瞬間就将陣法畫出布下。
除非。
除非他早就将九轉回天陣的模樣與步驟,在心底演習上了千百遍。
可為什麽?
裴清月輕輕蹙眉,對自己會做出這種行為,百思不得其解。
過往的記憶幾乎都已經全部失去,只徒留零星的幾個片段,根本無法從中得到想要的結果。
“師兄。”
一道低沉微啞的聲音拉回了裴清月飄忽在外的思緒。
“嗯?”裴清月忽而擡眸,清澈的眼瞳望向沈謝文,像是無害的幼獸一般。
“在想什麽?”
“沒什麽。”裴清月淡然道,“你問我為何會傷得如此深,其實我也不記得了。”
沈謝文右眼皮一跳,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挑了另一件事說:“話說他上次來找你,你明明很不情願,為什麽到最後還是跟他走了?”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裴清月神色微變,這一抹細小的變化被沈謝文捕捉到,但他很快又恢複往常的柔和,用稀疏平常的語氣道:“齊舒宗每日需要我負責處理的文件實在太多,一想到回去又要面對那堆成山一樣的文件就感到頭疼,如此這般我自然是不想跟他回去。”
他說的話并不無道理,雖作為齊舒宗下任掌門的繼承人,裴清月一直以來的負擔也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這是他應該但當起的責任,他自然會盡心盡力去做,而不會去躲避。
只是。
“只是那天在你店裏幫忙,忙碌的同時又好像有了喘息的時間,腦子裏什麽都不用想,只是重複做些簡單的事情。”
裴清月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道:“只是覺得很輕松罷了。”
“這樣啊。”
沈謝文像是信了他說的話,反過來安慰道:“若是平常覺得煩悶了,可以來找我。”
“那是自然。”裴清月笑着答道,“不過我有個事情很好奇。”
沈謝文道:“什麽事情?”
“這裏是什麽地方?”
裴清月自清醒之後便起身,透過那扇方正的木窗,将周遭環境盡收眼底。
“若我沒記錯,蓬萊仙城裏并沒有一處這樣的地方吧?”
“這裏當然不是蓬萊城。”沈謝文朝裴清月伸出手,“你想跟我出去看看嗎?”
裴清月将手搭在沈謝文的掌心,被他牽着,走出了這件小木屋。
雖在屋內時,透過那扇木窗,裴清月望見了一片山清水秀的漂亮風景。
可當他真的走出木屋,身臨其境之時,這才發現這片風景如畫的綠水青山,究竟是何等的壯闊秀麗。
遠處山巒層層重疊,綠樹成蔭溪水清澈,高懸而落的瀑布下挂着一道淺色的彩虹,好似一幅惬意瑰麗的絕世畫卷。
裴清月被美景迷得走不動道,清澈如琥珀般漂亮的眼瞳裏滿是驚喜與訝異,映着水秀山明。
沈謝文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靜靜望着他的背影,墨色的瞳仁愈發深邃,流淌着極端的占有欲,隐約有着即将失控的征兆。
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有個想法。
他想讓他的師兄永遠的生活在這片世外桃源裏,每天只跟他呆在一起,那雙漂亮的眼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裴清月再也不用被那些強加在他身上的身份和責任而束縛,不必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情,不需要再去想其他的人際關系。
什麽齊舒宗宗主之位,什麽正邪兩道自古敵對,什麽天下大任,一切外物通通都可以丢棄。
他只需要遵從本心,只能看着自己,永永遠遠和他生活在一起。
沈謝文這般想着,眼底滿是如墨似的狂喜。
忽然間,站在不遠處的裴清月側過身,對他輕輕一笑,道:“你怎麽站在那裏不過來?”
沈謝文只覺得自己心髒撲通一跳,方才所有陰暗的見不得光的念頭,那如黑泥肮髒似的情緒都被裴清月那一笑給全然擊碎。
沈謝文恍惚了一瞬,随後收起所有情緒,踱步走到他身後,問他:“這裏怎麽樣?很美吧?”
裴清月點點頭:“是很美。”
沈謝文問他:“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現在在哪裏?”
“我猜?”裴清月轉頭,對上他的眼睛,“這裏是你的靈質空間。”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