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柱子
柱子
江冬陽喜歡對她好的人。
這類人裏有她的爸爸,她的媽媽,她的哥哥,她的姐姐,她的朋友。
她記得有一次小時候他們家一家五口難得湊在一起去逛街,她在繁華的十字路口停下腳步。
看着路邊商販扛着一簇大棍子,上面插着一根根晶瑩剔透的糖葫蘆。
她見着了就挪不開眼,走不動路。
父母一邊逗她“這東西吃了不好”,一邊想要用玩具把她吸引走,但她一動不動杵在原地。
父母哄着她将她抱走,她也沒吭聲,他們因為孩子沒哭鬧互相看看笑嘆一口氣,只是遠去的時候,她的眼睛還緊緊盯着那亮閃閃的小圓球。
等到後來父母進了商城選衣服,将她推給哥哥姐姐照看。前腳父母剛走,後腳哥哥姐姐就神神秘秘地帶她去找那個賣糖葫蘆的人。
哥哥和姐姐一人買了一串給她,她兩只手被占住,嘴裏也塞滿了糖葫蘆,臉上圓滾滾的,咧嘴笑得很開心。
她對齊星說的話不是謊言,她的記性其實非常糟糕,有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了,但這類事情限定是不好之事,有關幸福溫暖的回憶,她一個也不曾忘記。
就比如小時候那兩串糖葫蘆,也比如高二時陸明舒給她包紮傷口時的模樣。
江冬陽喜歡對她好的人。
陸明舒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她的親人,但也不想将其歸類于朋友。
她是她的學姐,于是往後一直使用這個稱呼。
帶着某種親昵的執着和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如今也一樣。
她的學姐,還是待她這樣好。
因着這回停車場的占位事件,江冬陽再一次回憶起喜歡上學姐的瞬間。
無論何時,陸明舒都會幫助她。
陸明舒對她太好了,好到讓她難以抑制這份感情。
現在也是如此,江冬陽垂下眼眸,學姐沒有采用之前所說的方案,那她會怎麽做呢?
這天晚上江冬陽輾轉反側,心裏打鼓,睡得并不安穩。
隔天她睡到快要十一點才起床,眼下一片青黑,下樓後發現家裏的其餘兩人皆不在家。
周日書店人流量會上升,齊星去看着店面情有可原,但學姐到哪去了?難不成公司讓她去加班?
江冬陽打着哈欠打算去廚房做點吃的應付一下,剛把鍋架起開火,門鈴就響了起來,她不得不關火去開門。
透過貓眼看到前院外面停放着一輛半舊的面包車,門外站着一名穿着休閑的青年男子,咯吱窩處夾着一個帶本子的手寫板,見遲遲沒人來開門從褲兜中掏出一盒煙來。
江冬陽疑惑地打開了房門,門外的人止住了從煙盒中拿煙的動作,愣了愣。
男人很快把手寫板擺正,翻閱上面本子裏記載的筆記,問道:“江冬陽?”
江冬陽微微蹙眉,有些警惕,她輕聲嗯了一句,神色如常,只不過身子微微後仰,手上沒有離開房門。
這是誰?
對面那人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轉身就走,一邊離開還一邊說:“走吧,地方在哪?”
“?”
男人走到院門口,感覺到身後沒動靜,見那名女子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問道:“那個...美女?走不走啊?”
“什麽走不走?”
“啊?不是你讓我們來的?”
兩人的目光中都透露出濃濃的疑惑。
正在這時,院子外面的面包車上下來一人,那是個中年男人,一身灰塵撲撲,全身穿着工裝,像是工廠裏的工人。
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喊道:“咋回事?”
青年人摸了摸自己的頭,回道:“師父,她不走,我也不知道哇。”
中年人兩步并做三步進入院中,嘴裏罵罵咧咧:“怎麽讓你來叫個人都叫不走的?”
江冬陽看着這一幕覺得自己應該問問什麽情況,她開口就道:“師傅,你們是做什麽工作的?”
“......”
“......”
不出意料地收獲了兩道詫異的視線。
最終是那名中年男人一拍腦袋,“害!我這腦子,忘了!”
“我這徒弟不知道這回事,今早有個美女來我們店裏找我們安裝東西,說是在天禦水岸找16號住戶,當時只有我在店裏。”
“她讓我們來這裏找你,讓你帶我去地下停車場。”
“美女,別見怪哈,我們現在就去,保證中午之前給你搞定 。”
安裝工人?地下停車場?
江冬陽很快記起昨晚的事,她心下了然,一邊和師傅們出去,一邊問道:“你們怎麽進來的?”
“哈,”中年男人滿不在意,“我家店面就在南大街,這附近小區有什麽問題基本都找我們那條街的,袁永那小子見着我都得遞根煙。”
“怎麽樣?這下信了吧?”中年人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知道這小區安保挺嚴的,小區裏面每個人都覺得有人要害他們似的,不過我都理解,有錢人嘛,是這樣的。”
江冬陽一邊聽自稱姓樊的師傅吹噓自家各種器械和安裝技術,一邊向正在開車的青年人指路。
等到了停車場找到車位之後,江冬陽卻愣住了。
24號車位已經空空蕩蕩,樊師傅和他的徒弟麻溜地從車子後備箱中拖出他們的工具箱,以及.....五個地鎖。
他們手腳麻利地拿出工具,找準位置給地面打孔,然後安裝鐵質地鎖,當支棱起那加長加厚的五個地鎖之後,車位被填充得滿滿當當,連電瓶車都沒法停進去。
江冬陽:“......”
升降柱計劃失敗了所以改為地鎖?沒能圍成一圈所以改為填滿?
江冬陽心中一時覺得荒誕,一時又覺得學姐可愛得緊。
這算是...對我拒絕她的抗議?
雖然學姐可能沒那個意思,但不妨礙江冬陽自娛自樂幻想。
眼見師傅們裝完了地鎖還在從車裏往外面拿東西,江冬陽有些不解,直到她看見他們又開始在地面上打孔,之後插入了幾根直徑約莫5CM的細長柱子。
打孔的位置分別在長方形車位線的四個角,柱子安裝好之後約莫有兩米,四根長長的柱子和五個高高的地鎖讓整個車位的畫風變得詭異起來,晃眼一瞧,24號成為了車庫中最為亮眼的風景。
江冬陽看了半晌,愣是沒看出這四根柱子是幹什麽用的。
她以沒見識的口吻詢問樊師傅,樊師傅嗨呀一聲侃侃而談。
這其實是主要是攝像功能 。據樊師傅所說,這種型號産量很少,因為有些公司會設計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外形,然後投入市場看看反饋,關于這些柱子,設計師是想讓攝像頭應用到更多場景,比如說公交車上的豎直拉杆、機動車考試現場的繞杆等等,雖然很多應用場景風馬牛不相幹,但項目都立了,做也做出來了,還是扔進市場瞧瞧水花。
樊師傅提到,今早來店裏的那個姓陸的美女問及監控攝像頭的時候,他推薦了好幾款最新的,卻沒想到那人選中了這根柱狀的監控攝像。
優點是攝像功能完備,配備了紅外線夜視功能,并且有電源和電池兩套供電系統,而且攝像頭隐藏在柱子之中,不注意看根本看不見攝像頭眼睛在哪。
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太像一根柱子了。
江冬陽捂住了臉。
所以一定要安裝柱子對麽?
學姐你到底在執着什麽啊???
得知學姐已經付過錢後,她送走安裝師傅。
江冬陽手裏拿着開啓地鎖的遙控按鈕,按下開關後,地鎖升了起來,五根欄杆分布講究,兩個在後,兩個在中,一個在正前方,像是一只四肢動物。她又去看那四根直直豎立着的細長鐵柱,覺得這詭異的畫面萬分像是在地下車庫裏開了一間馬廄養馬。
她想着,自己現在不用工作,也不太愛出門,不如就把自己那輛車停在地下,學姐每天早上上班多辛苦,車子停外面少走一步路更好。
最終,江冬陽把停在院前的車子開下來停在車位上,地鎖被擋住,雖然遠遠看去車子被四根柱子圍着很奇怪 ,但也只能如此。
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不想再下來了。
她輕聲哼着歌優哉游哉地回到了家,心情愉悅。
而在北風路的一棟寫字樓內,某個人的心情變得非常糟糕。
劉萬發前幾天出差,前天接到一個電話說是他占了別人車位,昨天那家車位的主人威脅他不挪車就報警,他聽着當時就罵了過去,還TM強制手段,當他好騙?
電話對面是一個女人聲音,清脆明朗,像是個大學女生,劉萬發心裏不屑地想着這種人吓一吓估計得哭出來,沒想到對面直接二話不說挂斷了手機。
當時他就打回去了,接電話的是那什麽經理,還在不住地勸說他挪車,劉萬發不耐煩地道:“當我吓大的?要是敢動我的車,搞不死你。”
段穆的臉色很難看,雖然作為物業管理本該以笑容待人,但這檔子事兒又不是他們物業的錯,并且對面還咄咄逼人,口氣嚣張得好像市長是他爸似的,段穆即使不爽,也強壓着情緒,道:“對方怎麽處理我不清楚,就這樣吧。”
劉萬發心裏隐隐有些不妙,同時又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開始攀關系:“你知道王哥吧?總經理!我跟他是老熟人了,還是親戚呢,你們呢,別想着動我的車,等我回來重新給我找個地方就是了。”
“我們總經理不姓王。”說到這裏,段穆回過味來,這個人口裏的王哥該不會是上個物業的總經理吧?
念及此處,他最後扯起一個笑,本着不得罪人的想法說了一句話後挂斷了電話:“小區已經更換了物業,請你速來挪車,否則後果自負。”
劉萬發懵逼地看着手中的電話,換了物業?啥意思?
因着之前那單生意沒談成,他灰溜溜地回到冠平市,結果今天剛到天禦水岸小區就被攔下。
“怎麽回事?這人臉識別是不是壞了?”劉萬發吵吵嚷嚷地讓保安室裏的小哥出來,保安正巧就是目睹了整個事件的袁永。
袁永扯了扯嘴角,面無表情地回答:“先生,沒有壞。”
“那我怎麽進不去?”劉萬發指着關閉的感應門,“算了,快給我打開,我要進去。”
“請問您進小區的目的是什麽?”
“我車停裏面了,當然是開車啊!”
“好的,請稍等。”袁永一本正經地拿出平板,調出系統,問道:“您的姓名?”
“哎,不是,”劉萬發有些惱火,他不明白這保安為什麽一直攔着他,“你是沒見過我嗎?我之前天天往裏面進怎麽不見你問東問西的?”
“是這樣的,先生。根據我們的篩查發現,您并不是小區業主,我們小區有規定,非住戶進入需要登記,您如果是訪友需要住戶同意,您如果之前在小區內租有車位停車,現在報給我姓名我來查詢一下情況。”
“我以前一直都能進的!”劉萬發幾乎是朝着袁永的臉在吼。
“上一個物業的管理失誤,将您的信息錄入為小區業主,經篩查後發現您并不是,所以我們在人臉識別系統中删除了您的信息。”
袁永神色沒有變化,像個回答問題的機器人一樣,沒有因為對方的勃然大怒而有絲毫起伏,他聲線都沒有顫抖過:“至于您之前在我們小區停放的車輛只有一輛,這輛車停在了小區業主江小姐的車位上,今早交警大隊的警察同志過來拉走了。”
“您還有其他事嗎?”
看着劉萬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面色,袁永心中鄙夷,随後臉上露出标準的職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