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一天
那一天
初見學姐的驚豔被江冬陽埋在心中,她幫同學拿了報名表,原本因為看到大學社參加人數衆多産生的退卻心思又因為那個空教室內的驚鴻一瞥而躊躇起來。
她從同學那裏打聽到,學姐名為陸明舒,現在高三,自高一起就在大學社,如今已是社長。高三的學生大多都已經退出社團專注于學業,但大學社本來的目的也是促進學業進步,比起其他興趣愛好性質的社團來講加入的學生并沒有退社的想法。
江冬陽猶豫之下還是加入了,因為社團活動并不嚴苛,她打算兩個社團都參加,一三五學篆刻,二四六去學習。
當時她只是拿了一張報名表,因為人數太多選擇填好之後第二天上交。
第二天已是周三,江冬陽去篆刻教室報道,指導老師和來學習活動的學生都很悠閑。
指導老師由美術老師兼任,大約四五十歲,褲腰帶上別着一串鑰匙,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端着一杯泡着枸杞的保溫杯悠哉悠哉地踱步走入教室,笑眯眯地和學生們打招呼。
來活動的學生也和老師相似,同樣一副山中高人清逸自在的模樣,與腦門上寫着“拼搏向上”的大學社成員完全是兩類人。
江冬陽第一次參加社團活動,就在老師所說的“你先刻着玩找找手感”中度過,四個學生都是安靜的性子,除了她以外,其餘三個學生是入校以來就是社團成員,江冬陽與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自己,就開始在社團活動室轉悠起來。
牆壁上挂着歷年來優秀成員的篆刻作品,因為是文科生,歷史學得還算不錯,江冬陽能夠認出那些字體分別有大篆、小篆、金文,甚至還有一些甲骨文,紙面上一個個象形文字形體均勻,嚴謹端正,但是又不顯死板。
在教室靠窗的部分,一排玻璃展櫃中陳列着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方形石刻,有些石頭質地晶瑩剔透,不禁使人懷疑是否是某種珍貴玉石。
教室後方簡單排列幾方書桌,上面四處分散着許多磨砂紙。黑色的磨砂紙上有着尚未清理的白色粉末,那些都是篆刻石頭磨砺之後留下的碎屑。
老師給江冬陽找來幾塊以往學生留下的練習方石和一把平口篆刻刀,江冬陽見了老師的一番示範,随意翻開書架上放着的一本《大篆與簡體比對》找到自己想刻的字體開始用功。
等到活動時間結束,看着手中坑坑窪窪形如刨土一般的石刻,江冬陽面色一黑。
指導老師嘿嘿一笑,讓她帶回去可以刻着玩,別耽誤學業就成。
江冬陽這才記起要去大學社交報名表。
不巧的是,社團活動時間結束後,大學社的兩間活動教室內一個人都不剩,在江冬陽打算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被順路的體育老師抓了壯丁。
她幫忙端着一框羽毛球筒來到體育場旁邊的器材管理教室,放下東西後發現體育老師已經轉身離開,估計是繼續搬東西去了。
江冬陽拿出先前放在框中的篆刻刀和練習方石,剛打算離開,就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嘩啦——”
江冬陽下意識抱住頭蹲下身,緩了一會兒沒有聽見其他動靜,她驚魂未定地起身四顧。
身後的一扇玻璃完全碎裂,大塊玻璃碎片和少許殘渣鋪滿一地,就在她身邊,一個圓滾滾的籃球彈動幾下之後被碎片所阻,緩緩停歇。
窗外能看到一個男生目瞪口呆,手上還維持着抛出去的動作,接着他像是反應過來,迅速逃離現場,被粗暴撥開的灌木叢飒飒作響。
江冬陽自認倒黴,想要離開教室去和老師提這件事,就見到門口進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名她不認識,年紀在三十左右,一張臉異常慘白,眼角上翹,身材矮小,打扮精致,大概是學校的老師。
而另一人,正是昨天見過的學姐,大學社的社長——陸明舒。
江冬陽剛剛起身,加上還沒吃飯,現在頭腦尚且有些暈眩,她揉着太陽穴對兩人說:“呃...老師?這裏玻璃被人打破了。”
那老師語調怪異:“被人打破了?”
“嗯。”
“噢,”老師拖長了聲音應了一聲,又加上一句不陰不陽的話,“你沒受傷吧?”
話語的确是關心之意,但那語氣就算江冬陽再怎麽遲鈍也能察覺到不對勁。
她急忙道:“從窗外飛來一個籃球,真的是這樣,我...”
解釋到一半時啞然失聲,她終于從迷茫中反應過來。
窗外是一片灌木叢,離籃球場有很長一段距離,這裏是器械保管室,有籃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此時的江冬陽還不是往後那個面對不正當提升的新人在面前耀武揚威也能淡定敲鍵盤的社畜,僅僅是一名普通單純的學生,會因為老師懷疑的語氣就慌慌張張想着自證。
江冬陽看見了那名老師的眼神,正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篆刻刀。
她遽然明白了,一名不認識的學生拿着根本不屬于體育器械的尖銳物品聲稱玻璃從外面灌木叢中飛來的籃球打破了,想想都覺得可疑。
就算明白這樣的懷疑,她卻沒有什麽辦法,顯得手足無措,想要解釋根本不是自己打破的玻璃,卻支支吾吾無法開口,因為別人沒有明确說出口對自己的猜忌。
然而就是這幅局促的模樣,更讓那名老師皺緊眉頭,眼神中已是篤定。
“老師,最好找人快點打掃一下玻璃碎片。”
凝滞的空氣因為一人的話語而消融。
陸明舒走到江冬陽身邊,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繼續道:“碎片都太大塊了,而且全在室內,應該是從那個位置扔進來的。”
她撿起地上的籃球對準籃球來時的方向用以示意,看了看遠處整齊放在同一框內的籃球說道:“這不是我們學校采購的籃球,這個牌子的籃球價格很高,放在失物招領處問問看是誰的吧,想來那人也不會選擇不要,找到人後依規讓他賠償玻璃就是。”
陸明舒放下籃球,面對江冬陽,不再理會身後老師明悟的神色,她面色冷淡,但目光卻很溫和,仔細檢查了江冬陽一番後,拉起她的右手帶她朝室外走去,說道:“你的手臂受傷了,去醫務室包紮一下。”
三言兩語間,眼前的學姐就還原了玻璃破碎的現場,并且還給出了找到籃球原主要求賠償的方案,江冬陽這才感到委屈,鼻尖泛起苦澀的酸意,強忍着沒有掉淚,眼圈紅紅的,仍由陸明舒牽着走,倒是沒聽見她後面在說些什麽。
在經過那名老師的時候,陸明舒開口問道:“你參加了篆刻社?”
“啊?”江冬陽有些納悶,但還是很快回複道,“嗯...我剛從篆刻教室出來。”
說罷揚了揚手中的篆刻刀和方石,“老師讓我多練練。”
從昨天開始,江冬陽對這個看似冷淡的學姐就有些...在意。因為她,江冬陽萌生了留在大學社的想法,也是因為她,江冬陽沒有抗拒就被牽着走了,并且現在還自來熟般給對方介紹自己的社團。明明外表看上去不好接近,可江冬陽就是能模糊感受到那人的親近。
果然沒錯,剛才就是學姐給她解了圍。
想到這裏,江冬陽才明白學姐為什麽突然和她攀談關于社團的事——陸明舒是要借此告訴老師為什麽江冬陽手上會有尖銳物品,因為她剛從篆刻教室出來,手上拿着篆刻刀是很合理的。
江冬陽回頭看去,剛才經過的老師神色有些難看,像是愧疚,欲言又止,最終皺眉走開。
她心中微動,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浮上心頭,指尖微微顫動。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學校醫務室,辦公室的門大開着,裏面卻沒有一個人。
“這個點估計校醫還在吃飯。”陸明舒看了一眼環境,徑直去到另一間打開的辦公室中找到牆壁上挂着的醫療箱。
江冬陽把校醫室映入眼底,疑惑道:“我們來這裏幹嘛?”
拿着醫療用品的陸明舒回來後聽聞此言,臉上的神色複雜,最終喟然一嘆:“你受傷了。”
“啊?”
江冬陽擡起手仔細看了一遍,這才發現左臂外側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時面色悚然:“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這幅過于震驚的模樣讓向來沒有多少表情的陸明舒莞爾。
江冬陽愣愣地看着學姐走到自己身邊,細心取出碘酒和紗布。
先是檢查傷口中有無玻璃渣,帶她來到水龍頭旁邊沖洗,接着抹上酒精消毒,敷上一些傷藥粉,最後一圈又一圈裹上紗布。
夕陽只在天空中殘留淡淡的緋色,透過窗戶玻璃,殷殷猩紅與白熾燈交織,映照于一道忙碌的背影之上。
陸明舒每一個步驟都做得細致溫柔,江冬陽感覺不到疼痛,她瞬也不瞬地盯着陸明舒的側顏。
只希望這時光再久一點,永遠停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