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魔
第7章 心魔
流光易逝,濮雪峰和陳鶴軒已經站在了福源九潭的禁地前,幾位長老站在他們身後。
要想打開星洲門的禁地,需要門中三位以上長老親持門派印章,同時放在開陣大盤上。
濮雪峰的手珍重地按上陳鶴軒的肩膀,盯着他說:“鶴軒,我等你出來。”
陳鶴軒一笑,彎腰拱手道:“弟子定不負師尊厚望。”
看着陳鶴軒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一圈接着一圈亮起的光陣裏,直至陣法逐漸黯淡下去,濮雪峰的臉色也逐漸厚重。
幾個長老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走了上來,問道:“雪峰,既然鶴軒已經進去了,那我們的計劃......”
濮雪峰若有所思地看向虛空,遲遲沒有答話。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長老接着說:“我們已經物色好了合适的人選,就等你下令。”
“那就按之前我們計劃的行事,”濮雪峰轉過身看向他們,撸了把自己的胡子,“對了,你們選的人是什麽修為?”
"以防打草驚蛇,我們只選了三個人,兩個是元嬰中期,一個是元嬰後期,”長老說,“想來鶴軒只是元嬰中期,他布的陣應該不難打破。”
“不,你們想得太簡單了,”濮雪峰坦然地笑了笑,說,“就連練虛期去都不太可能打破他的陣。”
長老臉上現出驚愕的神色,問道:“就算他再怎麽天才,可現在也只是區區一個元嬰期。”
“若連這種程度都做不到,那我們這麽多年算是找錯人了,”濮雪峰搖了搖頭,“恐怕,他暴露在我們眼前的修為,也只是冰山一角。”
長老只皺着眉問:“練虛期都不行......可是整個修仙界在練虛期之上的,也不過十餘人。”
濮雪峰緩緩道:“我的徒弟,當然是我親自來會會了。”
他打斷了旁邊幾位長老的發言,接着說道:
“況且,我也想見識一下鶴軒他已經成長到什麽地步了。”
......
正如濮雪峰所料,打破陳鶴軒布下的結界并沒有那麽容易。
他面色複雜地收回手掌,只覺得兩只手的掌心如被焰心灼燒一般疼痛,炙熱感從反噬處開始蔓延。他連忙停止體內靈氣的運轉,竭力阻礙傷勢蔓延。
可是看着半空中隐隐現出的金色結界,濮雪峰又覺得再多的痛都不算什麽。
他再次運起全身靈力,元神化作多個分身,一同向空中的結界執劍攻去。
“砰——”
“砰——”
“砰——”
結界與劍身碰撞發出了厚重的聲音,在狹小的秘境內回響不停。靈氣劇烈相擊使整個秘境內泛起了無形的漣漪。
伴随着結界越發明顯,濮雪峰的面色也越發慘白,可他的眼神卻越來越迫切喜悅。
濮雪峰捂着胸口的傷,一時只覺血脈偾張,他連忙扯下臉上的面具,一下便吐出一大口血。
他将劍插在地上,撐着劍柄冁然而笑。
随着笑聲落下,一抹接一抹血從他的嘴角止不住地溢出。
金色的結界在此時徹底顯現出來。
一把青褐渾厚的劍立在半空,色澤濃厚沉重,劍柄上刻着遠古的符紋,劍身的線條極薄而銳利,透着淡淡蒼涼。
這是一把沒有劍鞘的劍,但也無疑是一把好劍。
但是這把好劍上也有着很大的瑕疵。
鐵鏽色的血跡似乎仍在流動,像是蜿蜒的藤蔓,從劍尖一直蔓延到劍身中部,亦像是神秘凄慘的古老咒文。
濮雪峰狠狠擦掉唇角的血,眼神貪婪地盯着半空中的劍,視線一邊從劍上一寸存滑過,一邊喜悅地道:“太美了……”
……
作為星洲門的禁地之一的福源九潭,常年籠罩在一片冰天雪地裏。
寒風侵肌,風雨凄凄,四野堅冰,直伸天際。
除了茫茫一片雪白,連一點別的顏色都找不着。
唯有一身銀袍突然出現之後消融在大雪之間,最後出現在了一座小潭前。
潭水格外清澈,白亮得反光,如水晶般剔透,卻也冒着寒氣。
陳鶴軒在小潭裏坐下,只覺水寒徹骨,渾身顫抖。
剛才一踏入禁地,他便感覺到四周的靈氣驟然枯竭,他甚至感覺不到一點靈氣的存在。
早已習慣靈力在體內和外界交換,這種宛若呼吸困難的感覺讓陳鶴軒感到陌生和難受,但是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将體內靈力迅速儲存了元嬰。
若非剛才還有些靈力,他只怕會在入潭的一瞬被凍成冰塊。
陳鶴軒皺起眉頭,也知體內靈力是支撐不了多久的,可在這靈力枯竭的地方找靈力,莫過于大海撈針。
他合上雙目,集中精力尋找周圍空間的靈力,卻還是什麽也找不到。
眼見着身上也浮起了一層冰,陳鶴軒想,是不是哪一步想錯了,也或許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再次合上眼睛,嘗試去接納侵入骨髓的寒意,哪怕這份寒意确實傷人,他的全身在隐隐顫抖。
這着實是一種大膽的冒險,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被寒意侵入元嬰,傷及根本。
可陳鶴軒沒有辦法,他已經經不起修為繼續停滞不前了,無論是什麽他都要試試。
就在體內靈力即将耗盡時,陳鶴軒終于在空氣中看到了白色的一點一點的靈力。
這些靈力似乎也發現了他的出現,飛快地湧入他的身體。
還未等陳鶴軒運轉,這些靈力就主動彙聚成溪流在他的體內流動,流過全身每一條靜脈,最彙入他的元嬰。
剛開始還不明顯,可是随着時間的遷移,陳鶴軒的元嬰在逐漸變大。
他的心裏十分喜悅,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修煉過了,之前每一次修煉的結局都是夢到戚玉。
可是這種喜悅中摻雜着一絲怪異,但被陳鶴軒下意識忽略掉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陳鶴軒體內的元嬰已經大了一圈。
陳鶴軒猛然睜開雙眼,黑色的瞳仁逐漸變紅,透出一種詭異的神态。
他轉着紅色的眼睛看了四周一圈,又低頭看了看潭面。
若是熟悉陳鶴軒的人在,一定覺得這不是平日的他。
如果有作為天生魔種的戚玉在,那一定會在看到他的紅眸時就知道,現在陳鶴軒體內的是他的心魔。
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量着潭面的倒影,一邊想,他當然不是那個連愛都要藏着掩着的膽小鬼。
他不承認自己是心魔,他覺得自己只是那個膽小鬼掩藏在心底的一面。
那個膽小鬼忍不住愛,卻又不敢說愛,于是只能藏起來,當愛意日積月累越來越多,卻又不能表現出來,于是便有了他。
算了,不想了,他要去找他的劍了。
他從小潭中站起,感受到元嬰的灼熱越發明顯,他只能從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嘶啞的吼聲。
他的劍被動了。
憤怒,他只覺得極其憤怒,他不懂為何自己細心布下的陣法會被別人動。
一想到他的劍被別人觊觎、甚至很有可能會被搶走,他就覺得非常惱怒和氣憤。
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到他的劍身邊。
他心底卷來漫長的遐想,藏在劍裏的那個小東西,也就是他的寶貝一定吓壞了吧,真是太弱了。
一想到只要自己過去打跑了壞人,他的寶貝就會主動蜷縮在他的懷裏,瑟瑟發抖地尋求庇護,他的心頭就湧上一股熱血,不由得加快了尋找出口的腳步。
他一邊找,一邊幻想,又一邊氣憤。
那份來自元嬰的灼熱越發明顯,一陣又一陣地襲上他的心頭。
感覺到結界已現,他猛然吐出一口熱血。
完了,他的東西被人發現了。
結界出現便意味着被他藏起來的劍顯現出來了。
遭到結界反噬的疼痛,都比不上他心頭的憤怒。他憤怒地在荒原奔跑,尋找到每一處有靈力波動的地方,打破然後期待這是出口。
可并沒有,他已經将附近的所有山頭翻遍,希望一次次落空。
可他不信,哪怕手上已經打得磨出了血,他也要繼續找下去。
周圍的靈力在他的影響下,驟然暴動起來。
……
“哈哈哈哈哈……”
濮雪峰忍不住仰天狂笑,巨大的喜悅已經占據了他的思想,讓他沒有多分出任何一絲精力來顧及自己的身體。
受到太多反噬,他的體內早就一塌糊塗,維持身體機能的靈力早已亂成一團,最嚴重的莫過于是他的元嬰,正在以飛快的速度縮小。
他仔細地打量着浮在半空的劍,忍不住上前一步,面露渴望,一邊喃喃自語道:
“有了你,我們的大業就成了……”
喜悅湧上心頭,濮雪峰興奮得目眦盡裂,完全沒有仙門掌門的淡然做派,只留下亢奮的瘋狂。
他提起劍,運起全身功力猛然完結界一劈。
金色的完美無缺的結界上溢出了幾道星狀裂痕。
濮雪峰擦了擦嘴角的血,面色越發慘白,又是一劈。
裂紋驟然擴張得更大了。
……
他茫然地站在雪地裏,身上的上品禦寒法衣早已破碎得七零八落,也縱得寒氣直直入侵他的身體。
可他已經感覺不到寒意了,只覺得元嬰和心口一陣一陣地疼,那種疼是澀澀的、酸酸的,和寒冷以及他身上的傷比起來,算不上很疼,卻讓他的心止不住揪成一團。
他知道他的結界要被打碎了。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不禁想到。
他的劍要被搶走了,他的寶貝也會被搶走……
下一刻,他暴怒地發出一聲巨吼。
既然找不到出口,他就不信把這禁地打破也出不去。
……
禁地外,幾個長老面色複雜地盯着形影珠,将陳鶴軒的暴怒看在眼裏。
“為何他突然轉變性情,”為首的長老沉思道,“莫非是有了心魔”
其餘長老驚訝地對視一眼,面色不約而同都有些凝重。
他們都明白,若是陳鶴軒真有了心魔,就像是一個價值連城的玉器突然多了一個巨大的瑕疵。
“不,應該只是察覺到了什麽,”一個看上去最老的長老撫了撫胡子,緩緩道,“他本就洞察力極其敏銳。”
“可若是再不放他出來,”一個長老突然出聲,“福源九潭就要毀在他手上了。”
另一個長老接着說:“可是……掌門的命令是讓我們把他關在這裏面,不準放他出來。”
“若是放他出來,他會毀了我們的大事,”一個長老面上顯出憂色,說,“掌門所言并非誤判,原來他真的非常強大。”
“為了我們的大業,犧牲掉福源九潭又如何,”另一個年輕點的長老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犧牲的早已不止只有福源九潭了。”
……
在濮雪峰的一擊又一擊下,再堅固的結界也不堪重負,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蜘蛛網一樣的裂痕。
只差最後一擊了,濮雪峰心想。
由衷露出的喜色也蓋不住臉色的慘白,他沒有注意到他的元嬰只有小孩拳頭大小了。
也或許是注意到了,只是比起打破結界的喜悅,這點損傷也算不上什麽。
濮雪峰再次運轉全身靈力,将元嬰裏的所有靈力也聚集在了劍尖,劍尖發出了白色的光芒。
他緩緩提起劍,高高地一躍,鋒利的劍尖在半空劃出一道半圓的弧線,最後劈在了看似不堪一擊的結界上。
“砰——”
是極其長而厚重的一聲。
結界徹底破碎,碎片在半空徹底化為泡影。
而濮雪峰也被巨大的沖擊力反彈至狠狠地墜落在地上,他的元嬰也徹底碎掉了。
眼看着結界破碎,他的臉上緩緩扯起了一個笑容,可笑容尚未成形,他就沉沉地合上了雙目。
秘境內萬籁俱寂,從極鬧歸到極靜只需要短短地一剎那。
就在此時,失去結界保護的劍暴露在了空氣裏,上面的血跡流動得更快,甚至出現了銀色的暗紋。
突然,劍化作一道白光,又漸漸化作一個人形,他先是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視線觸及躺在地上的濮雪峰。
他的眼睫驟然一動,立即飄了過去。
“師尊。”他先是輕輕喊了一聲。
戚玉正要扶起濮雪峰,卻發現自己的手直直地穿過了濮雪峰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