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梨花香
第6章 梨花香
在無光的星夜,塞缪爾山脈上亮起數道燈光,路兩旁,抖抖瑟瑟的長明燈昏昏地亮着。
主峰上的一座亭臺裏也亮着燈,月白色的光将亭裏的兩道身影照得十分巨大。
“鶴軒,抱歉,”濮雪峰重重地嘆了口長氣,神色很是複雜,“我這幾日已翻遍了古籍,幾乎沒有你這樣的記錄。”
陳鶴軒沒有多麽意外,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只是勸慰地說,“師尊不必內疚,你不是說我還可以去福源九潭待着,什麽時候神智清醒了,什麽時候出來。”
“我之前當然是說笑的,””濮雪峰臉上現出擔憂,兩眉緊緊皺起,“福源九潭也不是走着進去走着出來的地方,當年你師叔去那裏待了三天就跑出來了。”
陳鶴軒笑了笑,眼睛很冷靜地看着濮雪峰:“師尊,我不怕。”
“你不怕,我還怕我好不容易回來的大弟子凍死在裏面了,”濮雪峰惡狠狠地皺起眉頭道,“你知道全身靈脈被凍結,沒有一處不冷——是冷到極致的冷,是什麽感覺嗎?”
陳鶴軒聽到這話,沒有糾結什麽,反而輕輕地笑了一下:“師尊,我不怕。”
“從魔宮出來,已經有一百多天了,我已經那麽久不能修煉了。實際上不止一百多天,在魔宮的那幾年我就沒有修煉過。”
“每一次修煉,都以入夢為結局,我已經荒廢那麽久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陳鶴軒垂着眼睛說:“我怕辜負師尊你對我的厚望,以及……我的母親對我的期待。”
濮雪峰似乎明白了什麽,狠狠地一甩手,“随便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我拗不過你。”
陳鶴軒會心地一笑,“我這樣,也是師尊教出來的。”
濮雪峰板着臉,将手在幾上一揮,一堆東西小山似的出現在小幾上。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到時候拿去用。”
“多謝師尊”,陳鶴軒一愕,但也不好推辭什麽,只覺心中湧起一股熱流。
他只輕輕掃一眼,就發現這堆東西裏面不止有禦寒的法器,還有上品的丹藥,肯定是用心準備的。
他心裏一笑,想來師尊也料到了自己肯定不會放棄。
“客氣什麽”,濮雪峰沒什麽好氣地說,眼裏卻還是現出了憂色,“你怎麽進去的,就要給我怎麽出來。”
“若是給我凍傷了腦袋或是四肢出來,就算是你們陳家長老來找我,我也要把你逐出星洲門。”
陳鶴将東西收下,只覺得心口暖暖的,帶笑道:“我一定會完好無損地出來的。”
師徒二人又在月下暢聊了許久,陳鶴軒也向濮雪峰請教了許多修煉上的問題,直到最後濮雪峰被煩得不行,就把陳鶴軒趕走了。
陳鶴軒回到房裏,在暗淡的燈光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福源九潭是星洲門的七大禁地之一,傳聞裏面常年冰雪,是極致的冷,危險重重,相應的是,靈氣也十分豐沛。
裏面的風是最鋒利的刃,可以刮傷元嬰期修士的皮膚,那裏的雪是時效最快的毒,可以腐最堅韌的盔甲……
可是,若是可以忍下來,刃也會化作最好的磨具,雪也會化作滋潤萬物的仙露。
這裏也成了磨煉意志、凝神靜氣的最佳地點。
陳鶴軒不敢說自己完全不怕,可是比起不能修煉的痛苦,比起日日夜夜夢到戚玉的痛苦,他覺得這不算什麽。
陳鶴軒将頭埋在手心裏,嘆了一口氣。
只要能不再想到戚玉,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可是,所有能想的辦法他都試過了,他還是無法将戚玉趕出腦袋裏。
萬般的思緒再次扯着陳鶴軒進入了夢境。
“铮——”
“铮——”
晨鐘在主峰的山頂響起,沉重的鐘聲與春日的暖氣一道升上去散開,驚破了萬裏。
下了早課的白衣修士們三三兩兩地出來了,像是一簇一簇綻開的白花。
陳鶴軒一雙失了焦點的眼睛對着天空,下一刻驟然對上了一腳剛踩上劍的友人。
“你怎麽還不上劍”,幾個友人轉頭古怪地問:“快點,我們要餓死了,去晚了就沒有飯吃了。”
陳鶴軒一邊露出了個歉意的笑容,一邊運行這靈氣控制着劍快速起步,“那你們還不先走,不然這次又是我先到了。”
此時太陽剛升至山脈的兩座主峰之間,但春日的陽光還不算耀眼。
長劍撕破雲霄,朔風刺骨。
極目鳥瞰,群塔入雲,腳下是萬丈深淵,南邊遠處是巍然屹立的主峰,東邊眼底是層層疊疊的山嶺,北邊是迷迷蒙蒙的天際。
一切都被納入眼底。
踩在劍上,便立即會覺得自己将整個世界踩在腳下。
當風刮過耳邊的時候,耳邊也只會剩下風的聲音。
輕隽瘦削、意氣風發的年輕修士們暢意地馳騁在雲尖,在熹微的晨光中急速翺翔。
陳鶴軒緊繃已久的心弦不由得一松,不禁彎了彎嘴角,就加快了速度往食堂飛去,沒一會便将友人們甩在了身後。
陳鶴軒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山上還沒有什麽人,友人們不久後也停在了他身旁。一群人收了劍,一邊側耳交談,一邊往食堂裏面走去。
當陳鶴軒打好飯,回頭一看食堂裏已經擠滿了人。
他們在一張桌子前坐下,陳鶴軒剛坐下便和身後的人碰上了背。
陳鶴軒連忙轉身道歉:“抱歉。”
他一擡眼,卻愣住了,乍然對上了一雙安靜的眼睛——是戚玉。
窗外射進來的日光正照在戚玉的臉上。
那是一張可以稱得上精致的臉,眉目清秀,鼻挺而秀氣,唇紅齒白。
不知道是驚多一點還是喜多一點,戚玉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輕輕地說:“沒事。”
說完,就快速地轉過臉去,用後腦勺對着陳鶴軒。
讓陳鶴軒不由得想到了門派裏一只經常被其他靈獸欺負的兔子,也是像戚玉現在這樣慫慫的、很怕人的樣子。
陳鶴軒的視線在他驟然泛粉的耳垂上停了一下,心裏覺得有些好笑,接着又注意到了戚玉是一個人吃飯。
比起其他人身旁熱熱鬧鬧的場景,戚玉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再加上他出塵的氣質,于是門派裏便傳出了他為人清冷矜貴。
可只有陳鶴軒知道真正的戚玉并不是這樣的。
那在他面前的戚玉是什麽樣的?
陳鶴軒轉過身,一邊吃着飯,時不時插入一下友人們的話題,一邊在心裏浮起了這個疑惑。
“我筷子掉地上了,我把桌子往後推一下啊。”坐在陳鶴軒對面的友人一邊說着,一邊把桌子往陳鶴軒這邊推。
陳鶴軒的身體下意識往後退,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背和身後人的背正緊緊相貼。
戚玉正低頭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裏的飯,還在想着師兄的聲音真好聽,突然就被貼上了一具溫熱的軀體。
戚玉握緊了手中的筷子,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只感覺到一陣酥癢從二人相貼處泛開,傳遍了全身,他不知道是自己更熱還是師兄更熱,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如此敏感。
一陣鬧騰,友人終于撿起了筷子,桌子也移回了原位,陳鶴軒也才意識到自己和戚玉靠得太近了。
他剛往前一移,戚玉就端着碗站了起來,匆忙繞了一圈往放碗處走去。
看着戚玉寧願繞路也不願意從自己身邊走過,陳鶴軒心裏浮起了一層笑意。
一個友人看着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稀奇地問:“怎麽了?有什麽好笑的?快給我們說說。”
陳鶴軒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沒什麽。”
“什麽沒什麽”,另一個友人好奇地起哄道,“看你笑成這樣,肯定是看到了喜歡的人,嘿嘿,快告訴我是誰,絕對不透露出去。”
陳鶴軒下意識搖頭,餘光正好瞟到了戚玉一邊呆呆地往外走,一邊不自覺地用兩只手揉了下泛紅的耳垂。
卻沒料到下一刻戚玉往他這邊看過來了,二人的視線穿過遙遙人海驟然在半空相對。
戚玉似乎是驚到了,一雙總是很安靜的眼睛瞪得圓鼓鼓的,更像那只兔子被欺負的樣子了。
陳鶴軒看他這樣竟覺得有些好笑,浮起了一些壞心思,于是擡起手向他揮了揮。
戚玉立即更驚了,他猶猶豫豫地停下來,像話本裏被妖精蠱惑了的呆和尚一樣,迷迷糊糊地也向陳鶴軒揮了一下手。
手剛放下來,陳鶴軒就看到他匆匆地轉過身往外走,走出了食堂。
友人們看到這副場景都呆住了。
但是令人更呆的事情還發生在後面。
他們回過神來,正要開口問就看到陳鶴軒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似乎是在追什麽人。
陳鶴軒走出食堂的時候,就看見戚玉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楞楞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才猶猶豫豫地搓了搓粉紅的耳垂。
盡管被離得不算近,陳鶴軒也看到了戚玉唇角忍不住的笑容,以及露出的一顆小小的虎牙。
回去的時候,陳鶴軒才注意到了食堂門前的梨花開了,好香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