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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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口咬死了只是出去随便走了一走,但還是沒躲過麥安言和應帆的火眼金睛。
“随便走走?”麥安言冷笑,“那你腳上這雙Great長靴哪裏來的?”
應隐低頭一看,顧左右而言他:“哇小麥!你好有見識!怎麽知道這是Great的?我只是覺得有點冷啦,就順手買——”
麥安言把Great的官網亮給她看。Great還沒有中國官網,頁面上全是英文,但那行灰色的“sold out”應隐還是能看懂的。
“139800,是你拍漂花片酬兩倍不止,應隐,你是既有能耐又舍得啊。”
應隐咽下香槟酒,面不改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我确實不信,你編好再說。”麥安言冷冷的。
應隐從善如流:“哦,那我就不費功夫了。”
麥安言要被她氣死。
這個妹妹呢,性格很好,很配合、務實,知道自己進圈來是幹什麽,又正處于摸索世故的階段,因此有一種通透的天真感。她原本該是經紀公司最喜歡的牌,但可惜的是,身上還有一層倔尚未褪去。麥安言不确定這層倔什麽時候會被打磨掉。當然,總會磨掉的,因為這圈子就是個高速飛轉的打磨機。
應帆笑了一笑,幫應隐的額發捋到耳後,打圓場道:“拍戲這麽累,偶爾獎勵自己也是難得的,不是剛簽了一個日化的代言麽?”
拍電影的片酬是很低的,何況《漂花》還是文藝片,但在公司的運作下,應隐已經有了幾個代言。中國龐大的消費市場正悄然起步,并以超高速的效率席卷、重塑着衆多的社會規則。明星效應在此時代浪潮下鍍金生輝——有太多的品牌、細分産品線需要他們背書代言了。
麥安言搖搖頭,軟和了語氣:“知道你想出去玩,明天白天有的是機會。但是你注意,這裏治安不比國內,而且這些老白男最喜歡騙你這種亞女,明白嗎?你是未來的巨星,不要把自己看太低,被人随随便便就哄走。”
他苦口婆心,應隐只字未駁,只管點頭,表情很是誠懇。
回了酒店房間,應帆蹲下身幫她脫靴子:“誰給你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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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了解她女兒,十四萬的靴子,就算真到了成角兒成腕兒的那一天,她也未必舍得買。拍《漂花》受了多少苦咽了多少委屈?交稅、分成,到手不過五萬塊。
應隐收起一雙長腿,兩只手抱住前腳掌,乖乖地說:“路上遇到一個記者,他可能看我太冷了。”
“記者?”應帆臉色一變:“應隐!你有沒有分寸?”
“不不,他是泰晤士報的,不是狗仔。”應隐趕緊解釋:“他不像壞人,也不向我打聽什麽。而且這是他朋友消費後的贈品,不要錢的。”
“當季一雙難求的熱門款,贈品?”
應隐也吃不準,遲疑地點點頭:“他朋友很有錢,有清場待遇呢。”
說完,她老老實實地把這一場邂逅從頭交代。應帆聽到她摔跤那兒,便起身到行李箱中找碘伏和創可貼。聽到末尾,她已經幫應隐的掌心消好了毒,吹了一吹,道:“所以,他叫什麽?你怎麽給他送簽名?”
她的問題正中應隐尴尬之處。應隐小聲說:“忘了問了……”
應帆覺得好笑:“他也沒給你留聯系方式?”
應隐搖頭:“完全沒有。”
應帆若有所思,腦子裏已浮現出一個形貌普通而文質彬彬的男性形象。
“也好。”她捏一捏女兒的手:“就當一次幸運的偶遇。”
不過,她完全沒想到,直到泡完澡、躺上床了,應隐心裏還在計較這件事。燈關了許久,應帆都快睡着了,冷不到聽到應隐問:“他難道不覺得我很漂亮嗎?”
應帆:“……”
“怎麽可以請我吃完甜品、送完東西後,不問我的聯系方式呢?哪怕是郵箱也行啊。”應隐翻了個身:“媽媽,你覺得呢?”她再次着重強調了一遍:“怎麽會有男人跟我獨處半個小時後,完全不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
雖然她才十七歲,卻對男人這一生物的全年齡段都有了相當的了解,最首要的一點就是,在對女性一事上,他們都太會沾沾自喜。一個女人,出于善良和教養而對他稍微和顏悅色一點,他就會自以為入了她的芳心,一邊志得意滿,一邊暗暗地想,“不錯,你也想跟我有以後吧。”
應帆困懵了,答道:“他可能已經結婚了。”
“他沒有戴婚戒。”
“你觀察這麽細啊?”
應隐噎了一下:“你別管,當演員就是要善于捕捉細節。”
“那麽,他也許有女朋友。”應帆循循善誘。
應隐捋了一下,說:“不不,這跟他婚戀狀态沒關系。男人,男人,跟一個女人有了邂逅後,即使心裏想起自己有女朋友,有些微心虛,也照樣會說服自己說,’認識個新朋友而已,多個朋友多條人脈‘。”
別看她現在只是個有暗戀對象的少女,但講起男人本性來,倒實在頭頭是道。
應帆聽得忍俊不禁:“很有道理,所以呢?”
客房裏的暖氣很熱,應隐煩躁地踢了踢被子:“他不正常。”
“他只是單純沒有被你打動到,倒是你,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裏做精神分析。”
“哼。”
“你也可以關注泰晤士報的電影報道,這樣可以找到他。”
“不要。”應隐幹脆地說,将被子蒙過頭頂,悶聲悶氣地說:“我只是不服氣。”
她有個芳心暗許的同學,正在備戰高考。同學跟這位記者先生截然不同,從長相到氣質,從喉結到手指,從聲音到舉止,從看人的模樣,到講話的語調,都是兩個世界的。她既然喜歡其中一個,就絕無可能再青睐第二個。
不過,高三很重要,應隐不敢打擾這位同學,因此從未流露過半點喜歡,只在偶爾回學校時,從他教室窗外走一遭。
任何一位少女的青春暗戀,都是那麽斬釘截鐵。她準備高考後告白,甚至幻想好了瞞住經紀公司的千層套路。成年後的湍流那麽極速,塑着山,鑿着原,她又哪裏會知道,十年後,她其實連這位同學的姓名都不再記得起。
這種不服氣,在應隐第二天找去那個熱紅酒餐車時,達到了頂峰。
哼,這個餐車排了好長好長的隊伍,應隐穿了很漂亮的大衣和靴子,在細雪寒風中等了半個小時,終于買到了一杯這傳聞中的聖誕限定飲品。
但是,在這半小時裏,她沒有看到記者先生的面孔。
如果他有點不良心機的話,就應該在晚上八點(跟昨晚偶遇差不多的時間)出現在這裏,假裝“這麽巧啊”,跟她進行第二次偶遇!
但是他沒有!
應隐捧着那一杯混合着肉桂、香橙和酒香味的熱飲,沉吸一口氣,喝了一口。
是蠻好喝的,但是——
“真的只是為了讓我嘗嘗這個酒嗎?!”少女蹙眉跺腳,發出難以置信的拷問。
還真是完全沒有壞細胞的好心!
提着三杯熱紅酒回去,賭氣地全部塞進麥安言懷裏:“孝敬你的。”
麥安言:“……”
應隐臉色蒼白,只有鼻尖和唇是紅的,哀怨地飄過去一個眼神:“我紅不了了。”
“哈?”
“我不夠漂亮。”
“……”
“我只能當一個十八線。”
麥安言一邊拆開杯蓋,一邊淡定地問:“誰打擊到你了?天涯?豆瓣?放心,它們肯定比你糊得快。”
應隐心裏裝不住這件事,十分委屈地複述了一遍,麥安言懂了:“他是gay。”
“……啊?”應隐吸吸鼻子。
“你美,你美麗漂亮清純天真直擊男性生物本能,沒被你擊中的都是gay。”麥安言說:“你等着,等你紅了我就給你安排通稿。”
應隐:“……”
麥安言終于喝上這個酒了,“嗯”了一聲:“好喝。”
見應隐要飄回去睡覺,拉住她:“明晚上有晚宴,你養精蓄銳一下。”
“不去。”
“不行,這是個當地巨富的私人晚宴,他旗下有很強的發行資源。”
應隐稍稍正色:“你聊下來的?還是湯總安排的?”
“沒有,我也是下午才敲定了行程。”麥安言說:“可能是注意到《漂花》口碑,”瞟她一眼,補充強調:“以及你個人的美貌星光。”
他沒說實話。明星去巨頭的私人家宴,固然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認可,其實也不過就是作個彩、添個花,古今中外莫不如是。但這些現實由他說出口,沒有意義。應隐也許能懂,也許懂了不在乎,他何必掃興?
應隐确實懂,也确實不在乎——至少現在是這樣。她興致勃勃,也野心勃勃,既然決心闖一闖,就不拘小節。
應隐撥了下頭發,勉為其難但輕快地說:“好吧。”
她是一只很知道自己美麗的天鵝,得到了記者先生是gay的答案後(不管真假),立刻就不再庸人自惱了。回到房間,她挂上Q.Q,看了一圈班級公告和最新消息,答複了班主任幾時回去上課,之後,找到閨蜜荟芸,詢問她那位暗戀同學的近況。
荟芸:「你上娛樂星時代了!」
隐隐:「我知道,問你呢,錄繁怎麽樣?」
那位同學叫江錄繁。
荟芸:「聽說錄繁也看了娛樂星時代!」
隐隐:「!!!」
荟芸:「你直接表白好了呀,你現在是明星哎,他怎麽可能拒絕你?」
隐隐:「別亂說,沒有的事。」
應帆始終交代她,對舊生活裏的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輕心。聊天記錄能不留就不留,個人私生活能不聊就不聊。雖然應隐對此有一股煩躁的抗拒,但她還是忍耐地聽從了,即使是跟閨蜜聊天,她也還是措辭謹慎。
處理完學校的事情,應隐補覺,一口氣睡到翌日下午,起來時,正好做造型去赴宴。
宴會在一座很典雅的文藝複興時期所遺留的建築內進行。天公做美,今晚上沒有飄雪,從一扇扇高大的窗戶中望去,能瞥見黑夜裏的數點星星。
應隐還是穿了裹身裙,比電影節的那條要端莊一些。這時全球都流行濃妝,小煙熏眼妝席卷歐亞,她也化了,偏偏唇上點了淡粉色的啫喱,使得一張臉龐豔若桃李,晶瑩如果凍。
見了宴會主人身邊的男人,這張果凍似的唇微微張開,形成一種懵懂的驚訝。
記者先生?
他跟那晚上不同,但具體有什麽不同,應隐也說不上來。
穿西服的男人。
應隐還沒見過這樣适合suit的男人,三件套,暗紅色領帶,剪裁如此妥帖,仿佛是為他量身而做。站在高大的意大利人身旁,明明別人高眉深目的,被他一襯,卻覺得淺顯而乏味。
他是會讓身邊之人顯得乏味的男人。
在應隐怔神的空當,商邵已經發現了她。他也怔了一怔,不心虛不躲閃,紳士地颔一颔首。
“那個就是東道主雅克。”麥安言沒注意到應隐的神情,低聲道:“跟我去打招呼。”
雅克為雙方引薦:“這位是中國的新星,應小姐,她的新片在電影節有強勁的表現。這位是Leo,我的一位既年輕又出衆的朋友。”
他沒有介紹這位Leo是做什麽,什麽身份。應隐卻胸有成竹地對麥安言說:“他就是泰晤士報的電影記者!”
說完這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面的男人淺笑了一下,略搖了搖頭。
“你笑什麽?”應隐問。
商邵輕點下巴:“笑我們有緣。”
應隐心想,你還好意思講。
寒暄數句,應隐遞眼色給他。
商邵與雅克附耳幾句,對應隐說:“走吧,我陪陪你轉轉。”
終于從那悶人的社交辭令中解脫出來,應隐長舒一口氣:“你可真有耐心,這種場合也能聊得這麽興致盎然。”
“一些記者的基本功。”商邵不動聲色。
“難怪你這麽厲害,這個雅克聽說是資本巨頭,他竟然花這麽多時間陪你。”
“我正在向他展示泰晤士報下一季度的廣告計劃,并說服他購買。”
應隐:“……”
真有你的。
這古典的文藝複興建築有長長的耳堂,穿過西邊耳堂,便到了一處花園暖室。外面冰天雪地,這裏卻香氣盎然,植物郁蔥,不得不說是一種富貴之景。
應隐不放跑機會,主動問:“你沒有中文名字麽?只叫Leo?”
“當然有,”商邵颔首:“抱歉,一直沒介紹自己,我叫商邵。”
“商邵……”應隐念了一下,兩個翹舌音,可是意外地好聽,“我叫應隐。”她介紹自己。
商邵擡了唇角:“現在,我們算是正式認識了。”
“我昨天去買那個熱紅酒。”
“怎麽樣?”
“嗯。”應隐點點頭:“好喝,可是沒有見到你。”
商邵臉上保持溫雅的笑容,只是眉心極細微地蹙了一下:“怎麽會見到我?我沒有說過那間店跟我有關系。”
應隐化了小煙熏的雙眼十分清透,裏頭的疑惑也很不設防。
“我以為你會在那裏的。”
只要一秒,商邵便反應過來她這兩句裏隐于水面之下的潛臺詞。他不由得失笑起來:“應小姐,你才十七歲,卻已經覺得自己在異性中所向披靡了。”
被看穿了。
應隐抿了抿唇,“所以,你既不是我的影迷、粉絲,也對我不感興趣,同時也不覺得我會大紅特紅,成為國際巨星,所以連問我聯系方式都覺得沒必要。你在泰晤士報職位很高嗎,這麽眼高于頂?”
她一氣說完這麽多,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透明的人,所思所想所怨所恹,都直觀無礙地陳列在了男人眼前。
該說她孔雀開屏好,還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好?
她對自己美的自知自覺,成為一種天真、盛氣的可愛。
一直在她眼前努力扮演一個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報紙記者的男人,在看向她的這一眼裏,做回了自己。
這一眼如此意味深長,像山林的霧。
應隐定住,身體裏某處像上弦般緊了一緊,繼而,一股熱度直湧了出來——
她為什麽……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