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當年舊事
第15章 當年舊事
◎“崔六姑娘,你可無恙?”◎
秋風拂發梢,目光如火似刀。
崔英感受到衆人視線,頓時如芒在背。
都看她幹嘛?她也很迷茫啊!
早在安平時她就問過謝嬷嬷“崔英”有沒有什麽要好的小姐妹,但謝嬷嬷當時很肯定的告訴她“崔英”從小性子就靜,不愛與人結交。
所以即便“她”與沈三姑娘相識,頂多也就是泛泛之交。
既然頂多是泛泛之交,這沈三姑娘突然要見她作甚?
崔英不禁後退半步,眼神猶疑又飄忽,不想竟一不小心在半空中撞上裴君慎深若幽潭的黑眸。
她神色微頓,杏眼一眨便将視線移向別處,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這種沒什麽用的對視默契,若是放在裴君慎袒護裴沅之前她或許會開心半晌,但現在——成年人該體面的時候就要體面,她才沒興趣搶別人的心上人。
而裴君慎見此心底那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亂竟又卷土重來,只是眼下沈府的案子終于有了突破口,他必須全神貫注。
思及此,他立即收回視線,側身問沈侍郎:“沈大人,令嫒和崔六姑娘從前相熟嗎?”
“不認識啊!”沈侍郎撫着胡子納罕搖頭:“崔家六姑娘不是前些日子剛來的長安嗎?”
“聽說臨入城時還遇上劫匪受了傷,家妻原本是想過帶姝兒去崔家探望,可那幾日長安實在太熱,姝兒不慎患了暑病,在家吃了好幾日的藥才好,便沒去成崔府。”
沈夫人是崔英伯娘王琬琰的庶妹,兩人待字閨中時關系還算親密,不過自王琬琰嫁人後她們已有十多年沒見,直到崔霁五年前赴任長安才重新親近起來。
Advertisement
而崔英生在安平長在安平,應是從未見過沈姝。
可剛才沈姝的話院子裏的人都聽到了,她說的清清楚楚,她想見崔英。
故而現在不止沈侍郎和裴君慎驚訝不解,就連沈夫人也一把攥住王氏雙手,激動站起:“長姐!你聽到了嗎?”
“姝兒說她要見人!她願意見人了!她、她說她要見六娘!她要見六娘!”
說到這兒,沈夫人好似忽然想到眼下還不是開心的時候,又猛地轉身握起崔英手腕,言辭懇切道:“六娘,六娘你一定要幫幫姨母,你好好勸勸姝兒,便是天塌下來這家裏也有我跟她父親頂着,讓她不要害怕!”
“琬珠,你莫要心急——”
王氏見狀卻上前攔住沈夫人,不動聲色地将她搭在崔英腕上的手移到自個兒身前:“三娘願意見人是件好事,可我們英兒初來長安,膽子小,你莫要吓着她。”
“況且英兒不了解三娘脾性,便是進去屋中恐怕也就是陪三娘說幾句體己話。”
“是,長姐,是我急糊塗了……”
沈夫人說着轉眸看向崔英,“六娘你心中莫有負擔,你就進去和姝兒說說話,若、若你不知道說什麽,那也無妨,你就聽姝兒說說話,好嗎?”
“您放心,六娘定會盡力而為。”崔英這會兒已漸漸冷靜,聞言正色颔首,應下沈夫人的請求。
雖然确實不知道沈三姑娘為何要見她,可同為女子,只要她有能幫得上沈三姑娘的地方,自是義不容辭。
只是崔勇他們的事她還沒能告訴伯娘,若再耽擱下去恐怕……
就在她為難之際,裴君慎卻邁走進涼亭,為她解憂:“崔六姑娘,你盡管去,貴府之事便由裴某向崔夫人轉達。”
“也好,那就有勞裴大人了。”崔英沒怎麽猶豫便拱手向裴君慎行了謝禮,兩邊都是緊要之事,有人能分擔當然再好不過。
公是公,私是私。
她只是要收回自己對裴君慎的欽慕之心,不是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于是話說完,她就朝與裴君慎一同進入亭下的沈侍郎行了一禮,然後大步邁向沈姝閨房。
院中石亭與閨房房門相連,崔英腳下生風,衣袂飄起,在身後衆人期盼的目光中“正氣淩然”地走到門邊。
*
沈姝渾身亂糟糟地坐在地上,後背頹然地倚着門框。
她方才用了好大力氣才打開條門縫與崔英說話,話一說完話便立刻關上房門。
而此時屋外那些人“叽裏呱啦”的字語雖一字不落地跑進了她耳裏,可不過轉瞬就會從另一耳朵跑出去。
沈姝根本不在乎他們說什麽。
她只想知道、只想知道遇上那樣的事到底該怎樣活着……
想着想着,沈姝眼中忍不住又滑下兩行淚。
敲門聲就在這時響起——“咚,咚咚。”
崔英透過門縫看見一抹散落在地的杏黃色裙擺,想了想便半蹲下身敲了敲門檻上面的門框,輕聲:“沈妹妹,我現在可以進去嗎?”
“嗯,六姐姐進來吧。”沈姝回過神,擡起袖子抹去臉頰上的淚,哽咽應聲。
崔英聞言直起腰,輕手輕腳地推開半扇房門,屋內光線昏暗,所有的窗都落了簾。
而沈姝不出她所料,果然神色憔悴地坐在了地上,腳上連雙布襪都未穿,纖白玉足就那麽了無生氣地赤/裸在空氣中。
好在初秋的天氣仍舊炎熱,這樣坐着反倒能得些涼爽。
崔英進屋,關上門後便提起氅衣頗為不講究地坐在了沈姝旁邊。
沈姝偏眸看她一眼,水眸中頓時充滿詫異:“六、六姐姐?”
“嗯?”崔英笑着應她,眉眼明亮柔和:“沈妹妹喚我進來是想與我說什麽?”
沈姝微怔,方才還清晰如昨的記憶在這一刻好像忽然模糊了起來。
不過她或許會忘記崔家六姐姐的容貌,卻絕不會忘記那件發生在崔家六姐姐身上的事。
細細看來,眼前這人的面容看着其實與四年前的崔家六姐姐并無不似,反倒是性情……瞧着有些不太一樣。
她還清晰記得那年在永樂公主府的賞春宴上,崔家六姐姐在後花園假山被姜家登徒子戲谑欺辱的模樣。
那時她被人扯破了衣裳裸/露玉肩,卻連一聲“救命”都不敢喊,只敢又羞又怒的紅着臉求饒。
可求饒怎麽會讓登徒子收手?那只會讓登徒子更加放肆,更加欺淩……
沈姝雙眼通紅,無光而絕望,看見如今的崔英就像看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六姐姐,當年那件事,你是如何熬過去的?”
當年?崔英雙眸輕閃,方才在外頭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心緒霎時虛了虛。
“沈妹妹是指哪件事?”——竟至于用上“熬”之一字。
沈姝聞言一默,胸口頓時升起一股郁氣,不過她很快便想到了什麽,深吸口氣道:“六姐姐不必害怕,當年我答應過你和瑾哥哥不會将那件事告訴任何人,姝兒說話算話,這些年從未與旁人提起半字。”
崔英聞言終于反應過來,聽這沈三姑娘所言,應是還不知道她“失憶”之事。
那她現在要不要坦白?此事崔英從未想過隐瞞,崔氏族人和安平府的老鄉們鮮少有人不知。
只是如今傳遞消息遠不如後世那般發達,長安遠在千裏之外,知曉她失憶之人卻是少之又少。
不過這倒是又從側面證明了崔英先前的推論,沈三姑娘與“崔英”的确只是泛泛之交。
她思索垂眸,餘光悄悄環顧起四周——裴淳說沈三姑娘曾發過好大一通脾氣,方才在外頭她聽見沈姝柔弱的聲音時還有些懷疑裴淳言詞有所誇大。
但這會兒看見滿地的碎瓷茶盞和東倒西歪的玉面桃花屏風,她才明白裴淳已經很含蓄了。
既是如此,那看來沈姝眼下的心情遠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我們可以去裏面談嗎?”崔英斂起神思,眸色認真地望向沈姝。
從散落在地上的這些碎瓷爐灰、書冊畫卷、斑駁屏風來看,沈姝應當也是個脾性剛烈之人。
這樣的性情,如果只是普通的“被擄未遂”,那她一時間或許會害怕、會惶恐、會驚慌失措,卻不至于發了那麽大一通脾氣後還要死要活地不讓任何人近身。
而且瞧她紅彤彤的眼眸,明顯是狠哭過好幾回的模樣。
所以崔英想,恐怕昨夜被擄時還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
譬如,被欺負。
思及此,她又補了一句話:“這裏不太安全,我們說話聲音稍大一些,外面就會聽得清清楚楚。”
“嗯,好。”沈姝聞言點了點頭,不疑有他。
她想說的事和當年發生在崔家六姐姐身上的事的确都不宜讓外人知曉。
可她不想往屏風裏頭去,昨夜那歹人就是在那裏騙了她!她不想靠近那個地方!一點都不想!!
“六姐姐,随我去坐塌吧。”沈姝捏緊裙擺,好一會兒才按捺下心中起伏,起身領崔英往平日裏丫鬟陪床時歇息的地方。
“嗯。”崔英從善如流,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沈姝,一邊驅步跟上她。
此時沈姝神思飄離,眼睛雖望着坐榻,腳下的路卻走得心不在焉。
眼看她下一腳就要踩到不知何時打落的碎瓷片上,崔英急忙拽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了回來——“小心!”
她急聲。
然而話音未落卻聽沈姝忽地一聲尖叫,猛然用力推開她,抱頭大喊:“無恥!惡心!放開我!快放開我!”
崔英沒料到她會反應這麽大,一時躲避不及“嗵!”地一下摔倒在地,鋒利的瓷片瞬間紮破手心。
她悶哼,身上頓時浸出層冷汗,卻硬是忍着沒吭聲。
房外很快傳來敲門聲,沈侍郎和沈夫人又憂又急,一句接一句的詢問沈姝安危,想推門而入但又怕女兒氣惱。
崔英咬牙站起,左手緊緊攥住右手手腕,吸着氣輕聲提醒:“沈三妹妹,你看看我,我是崔英,我方才拉你只是不想讓你踩到腳下的碎瓷。”
聽見耳邊的輕柔女聲,沈姝抱頭嘶喊地聲音總算停了下來,不過她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雙臂擡眸看向崔英。
女子面容溫善,眸中含光,不是昨晚那個對她意欲不軌的歹人。
而後她目光下移,又看到了崔英那只滴着血的手……
“六姐姐!”沈姝頓時慌張向前,手足無措道:“你、你先出去,先去包紮傷口!”
“無妨,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崔英卻不肯,她将手背到身後堅稱自己沒事,只讓沈姝快些回應沈侍郎和沈夫人。
機不可失,失不再得。
沈姝這一刻願意與她說話,下一刻卻未必,她不能因小失大。
房外沈侍郎和沈夫人還在繼續呼喚,一聲聲着急地——
“姝兒你沒事吧?”
“姝兒你怎麽了?”
“姝兒?姝兒?”
“……”
話語像佛經一樣回蕩在耳畔。
沈姝頓了頓,好一會兒才狠心揚聲:“爹爹,娘親,我沒事,你們不要進來!”
聽到女兒回答,沈侍郎和沈夫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了肚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那娘親和你爹爹這就回亭中等着,你慢慢與六娘說話,別着急。”
兩人臨走前還在門外念叨了一番。
沈姝略顯不耐煩地又應一聲:“知道了,你們快走。”
不料她話音剛落,屋外竟又傳來一聲詢問。
只是這次不是問她,而是問崔家六姐姐。
“崔六姑娘,你可無恙?”
男子聲音清潤好聽,隐隐藏憂。
作者有話說:
裴大人擔心老婆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