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共乘一騎
第9章 共乘一騎
◎這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有人在坊中殺人。”
明明此時烈陽高照,照得人腦門兒直冒熱汗。
然而福伯聽見崔英此言,背脊卻忽地竄起一陣滲人涼意。
在有些達官貴人眼中,清康坊的這些人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病死餓死亦或被人打死殺死,都沒什麽區別。
幸而六姑娘心地良善不這麽認為,否則她察覺不妥,先行回府就是,何必與他這個老仆商量對策?
物傷其類,福伯心知他在崔府做事看着風光,但再風光也只是仆從,說到底還是賤命一條。
他日若他含冤受屈、不幸枉死,又會有幾人為他伸冤?
更何況崔勇他們還在坊內,于情于理,福伯都沒有拒絕崔英提議的理由。
只是六姑娘的安危,他也不能不顧……
是以福伯默了片刻後便道:“老奴今日帶的人中沒有會騎馬的人,不知可否請六姑娘親去大理寺報信?伯安大人性情寬厚、仁義心慈,六姑娘只需如實相告,大人定會派人過來。”
唯有這般安排,倘若他們不幸在清康坊出事,六姑娘才不會因此受到波及。
崔英聞言微怔,腦中閃過些什麽,但眼下情形不容她猶豫,杏眸一睜便果斷颔首道:“好,我去。”
大理寺在長安西北方向的義寧坊內,而清康坊則處在長安城的西南角,一南一北,距離并不近,就算快馬加鞭至少也要三刻鐘才能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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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一路急奔,喝馬停在大理寺門前時,已近午末。
她在謝嬷嬷強烈的要求下穿上了那件冬日嚴寒時才用得着的大紅氅衣,翻身下馬時後背上已冒出一層又一層細汗,偏生她還不敢解。
起初不披也就罷了,這會兒既披在了身上,貿然解下恐怕真會吹風受涼。
如今她身子剛好,可不想再重染風寒。
不料大理寺衙門守衛見其形狀怪異,卻徑直亮出兩柄長槍毫不留情地将她攔在了門外——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崔英無語凝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
這雙腳距那兩柄長槍少說都有兩丈遠,她也沒想硬闖大理寺啊?
忍了忍,她微拱雙手,遙遙站定道:“我乃大理寺丞崔伯安的六妹,崔英。煩請二位為我通傳一聲,六娘有急事要尋兄長。”
那守衛二人聞言卻默契地對視一眼,齊齊心道:又是一個打着崔大人妹妹名義接近他的小娘子……
對付此事,二人已十分有經驗,其中瘦一些的人看向崔英,輕咳一聲便道:“崔寺丞今日不在大理寺,他去刑部協助辦案,崔娘子不知嗎?”
“刑部?”崔英蹙眉。
刑部在永崇坊,東南方向,從此處趕過去少說也要大半時辰,怎麽趕得及?
再說萬一等她過去了,崔伯安又回到大理寺怎麽辦?
“那…裴君慎呢?”崔英看向守衛二人,想了想提氣清聲:“我與裴少卿定有婚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勞請二位通傳,請他見我一面。”
“小娘子慎言!”瞥見不遠處身着緋紅官服騎馬而來的裴君慎,瘦守衛頓時急聲勸誡:“你想見崔寺丞便罷了,裴大人的玩笑可開不得!還不速速離去!”
開玩笑?崔英目露不解,心下積氣:“我何時開玩笑了?我就是裴君慎未過門的妻子。”
與此同時,裴君慎在她身後勒馬,望着衙門前那道紅彤彤的背影,薄唇微抿:“崔六姑娘?”
崔英轉身,就看見裴君慎被烈陽與緋紅官袍映得熠熠生輝的冷峻側臉。
噗通……噗通噗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她的心突然沒出息地激烈跳動。
幸好“理智”還有一息尚存,崔英急忙催動大腦将自己狠狠罵醒——“廢物快清醒一點!有人等着救命呢!這時候瞎動什麽春心!”
秋風微揚,衣袂輕飄。
裴君慎翻身下馬,僅擡腳跨幾步石階的功夫便瞧見崔六姑娘的臉色變了又變,從臉紅喜悅到嫌惡皺眉、再到清醒冷靜,短短片息,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
“六姑娘?”及至崔英跟前,他負手站定,神色不明地又喚她一聲:“你來大理寺何事?”
崔英此時終于壓制住自己不安分的心跳,聞言輕吸口氣,向前一步揖禮急聲:“今日伯娘派了些人去清康坊紮棚施粥,可我們府中的人卻意外在坊內出了事,我便來大理寺尋伯安兄長幫忙,不想兄長竟去了刑部,不知裴少卿可否相助?”
在清康坊外,崔英看見了那些踉跄奔來的難民。
他們個個衣衫褴褛,像破布條一樣的衣服上不知是沾了泥污還是血污。
崔英那時只能看見一塊又一塊黑灰色的斑駁,沒機會近身探查。
不過他們身上的傷她卻是看得分明,有些人身上是舊痂,有些人身上是新傷,無一例外,這些傷口皆是刀劍所傷。
可是難民坊中怎會有人用刀劍傷人?荀門藥堂的人分明說荀女醫去了難民坊走醫,那為何難民身上的傷沒有一個瞧着像被大夫醫治過?還有帶小厮入坊尋人的崔勇又為何遲遲未歸?
總之清康坊內疑點重重,不容小觑。
只是這些……她這會兒尚不能向裴君慎全盤托出。
觊觎美色歸觊觎美色,崔英還不至于昏了頭暴露自己,況且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尋得崔勇他們和荀女醫的下落。
然而裴君慎卻在從她口中聽見“清康坊”三個字時便對她生了戒備之心,待她話落,他不動聲色地垂了垂眼睫,沉聲應承:“六姑娘莫急,護生民安危乃大理寺分內之事,裴某責無旁貸。”
崔英聞言一喜,星眸含光:“多謝裴少卿。”
裴君慎淡笑颔首,側身指了指方才回衙時便注意到的骊馬,道:“六姑娘可是騎馬而來?”
崔英頓了下,揚眸看向她那匹從馬車上臨時解下來的老馬,神情微斂:“是,可惜我騎術不精,路上耽擱了好些功夫。”
真正的崔英并不會騎馬,這就是先前崔英在福伯提出讓她送信時想起的事。她當然知道不該冒險,可清康坊的情形和狀況容不得她猶豫,在這個時代生活的時間越久,她就越無法置身事外。
再說了,保護民衆安危,維護社會安定,本來就是她應盡的職責。
即便是來到一千三百多前的長安,她也不該懈怠。
幸好她騎的這匹馬在當初還是小馬崽的時候便由簪叔喂養,如今已有二十歲高齡,極通人性,兩年前崔英初來窄到時它就是唯一懷疑過“崔英”身份的生物。
那會兒她為了取得這匹馬的信任,曾每日天不亮就跑去馬棚給它喂草,接連喂了兩個月它才不在崔英坐馬車時鬧脾氣嘶鳴。
如此……便是有人生疑,她亦不是無路可退。
而裴君慎聞言看那骊馬的眼神果然深了深,他不禁心生疑窦:騎術不精?騎術不精之人怎會完好無傷地縱此馬從清康坊到大理寺?
他思索着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崔英,聲似關懷:“此馬無鞍,一路行來甚是危險,不知六姑娘可有受傷?”
啧,不愧是大理寺少卿,洞察入微啊。
只是如今她是被“察”的那個,那就感覺不太美妙了……
崔英暗嘆,下一秒忽地踉跄前撲,“哎呦”一聲緊緊抱住裴君慎半邊袖袍,繼而仰眸眨巴眨巴眼,委屈道:“少卿大人,我路上摔了好幾次吶,方才一直忍着,您不問還好,這一問我直覺得身上哪哪兒都疼……”
裴君慎眼角一抽:“……”
這崔六姑娘說謊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不說別的,單說她身上這件氅衣,除了衣角處挂着些許塵埃,其他哪有沾過半分地面的樣子?
但——
縱使再拙劣,眼下卻不是拆穿的時機。
裴君慎斂神,擡手生疏地輕拍了下崔英的肩:“既如此,不如裴某先派人送六姑娘回崔府,清康坊之事盡可放心交給在下去辦。”
“不行不行。”崔英一聽卻連忙搖了搖下巴,但擡頭對上裴君慎深如幽潭的眼睛時卻驀地愣住,緩了好一會兒才微紅着臉繼續說道——
“我、我不是不放心将此事交給少卿大人,只是我府上的人都還在清康坊,我想見到他們都平安再回府。”
裴君慎垂眸,眸光微暗:“可六姑娘身上的傷……?”
“不礙事,我還能撐住,不過恐怕無法再獨自駕馬了,不知少卿大人可否……”
崔英說着微頓,雙頰升起可疑紅暈:“可否帶我同乘一騎?”
嘿!我可真棒!
話音落下之際,崔英忍不住在心底狠狠誇贊了自己一番。
他們二人雖有婚約,可這裴少卿顯然是守禮之人,她提這種要求他定然不會答應,但想必會提出用馬車送她……
如此一來,她既可達成回清康坊的目的,又可對“如何解釋騎術之事”進退自如。
然而崔英這廂想得美滋滋,那廂裴君慎卻只微一沉吟便淡淡吐出兩個字:“也好。”
話落,他便一個俯身将崔英橫空抱起——
“?”
“???”
崔英頓時瞳孔地震!
救命!這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作者有話說:
裴大人:正合我意,不如從命。